第39章 隆冬③⑨ - 换给他重伤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322 下载APP
算起来,这是晏江何第三次摆弄张淙的头。手法均不甚美好,与他搓晏来财脑袋基本如出一辙。

张淙大概是被他给搓索懵了,他愣了片刻,才飞快抬头瞪晏江何。 

“你......”张淙额角抽抽,“什么?”

吓不着谁?他吗?

张淙心底一沉,肺腑刹那间开疆拓土,呼吸仿佛落出千丈远,怎么倒气管儿也捞不上。

他这是又被晏江何看穿了。晏江何那双眼,就是高倍照妖镜,那眼中只需露一道浅光,张淙就会现形。

晏江何心中有数,倒没太为难张淙。他笑眯眯的,随口调笑道:“看你一惊一乍的,怎么,小屁孩子被拐了头,怕不长个儿?”

张淙的表情彻底扭了。

晏江何得逞,得寸进尺,又把手伸向张淙的头,稀罕着诚心诚意夸奖他:“你挺高的。”

张淙视晏江何的爪子比瘟疫,立马歪过头躲开,同一侧的右手也条件反射抬起来,企图挡一下。

而他挡这一下似乎正中晏江何下怀。就见晏江何反手扣住了张淙的手腕,脚下快速将凳子往前踢出一段儿,紧接着一屁股坐下了。

他把张淙的手扯到眼皮底下,咧咧道:“挺艳丽。砸哪儿了?”

张淙默默看了晏江何一眼,余光扫见桌上的酒精和棉签。他的眼睛顿时有种说不出的黑沉,似乎坠入深渊大海,敛不进半粒星芒。

晏江何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张淙:“开个灯,我看看。”

他说着,用指尖顶开了酒精的盖子,掏出两根棉签沾上。

“快点儿。”晏江何用下巴朝张淙点了点。

张淙:“......”

张淙开了手电筒,光线打过去,晏江何立马皱起眉头:“远一点儿,眼睛要被你晃瞎了。”

张淙只得把左手擎起来。

“砸哪儿了?”晏江何又问,一下一下用棉签戳着张淙手上的伤口。

晏江何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服帖着垂下来,遮上了眉宇。张淙感觉酒精怼上来有些刺痛,他指尖生理性一抽,脑子也跟着抽了:“镜子。”

“镜子?”晏江何顿了顿,“那指不定里头还有碎碴子。” 

张淙垂下眼睫:“应该没有。”

晏江何给他蹭着伤,没蹭几下棉签就变成了血红的,晏江何换了两根儿:“砸了谁家的镜子?”

他想了想,笑了:“用赔吗?”

张淙脑子里想到汤福星让他赔镜子,便沉下嗓子眼往外抠字:“用。”

晏江何笑得更开了:“要跟我借钱吗?”

张淙轻轻抬起眼皮,之前贴的小纸片掉下来,落在了他腿上,被手机灯光照得透白,白得刺眼睛。

张淙被刺得眯了眼:“十八倍利息?”

“翻倍了。”晏江何仔细瞅了瞅张淙的手,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八十倍。”

张淙抿着唇说:“借不起。”

晏江何扣上酒精盖子,拿过自己的手机,后背一仰靠在椅背上。他盯着手机摆弄,心不在焉地问:“哦,那你手头还有钱吗?”

“想有就有了。”张淙叹了口气,把腿上的小纸片弹进垃圾桶。

晏江何琢磨了一下,张淙估计是有一些来钱的活儿,看个网吧之类的,打些乱七八糟的零工。这时候就不能扯那不可能周全的未成年人保护法,还不如扯个屁。

真挺膈应人的。

晏江何扫了眼旁边的袋子,这是他进门转张淙手里的那个:“这里面有个手机,给你的。”

“......你说什么?”张淙确定自己是听岔了。

“你拿出来,手机。老头给你买的。”晏江何说,“还有个电脑。”

张淙:“......”

他瞪了晏江何半天,愣差把眼球给瞪掉。

晏江何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个完犊子货,便只能亲自动手,将手机和电脑拿出来,拆开搁张淙那瞪挣了的眼招子底下摆排,万一掉出来,好给他接眼球。

晏江何拎着自己的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又打出个电话。张淙立刻听见自己眼下的手机响了。他低下头去看,看到屏幕发出淡淡的光,显示出一个手机号。

“手机卡什么的都给你办好了,手机盒里有个纸条写着号码,你自己看。”晏江何挂断电话,“我电话号码给你打进去了,你直接存一下。”

他看张淙,目光陡然轻轻晃悠了下:“免得你有点什么事儿,再跟个没头苍蝇一样,飞去大医满地乱蹿。”

张淙:“......”

晏江何这话乍听就是句骂,可仔细掰开研究一下,却很有意思。他点透了张淙对他的“依靠”,也表明了态度——“有事找我”。

张淙本来挺想说自己不是“没头苍蝇”,可他还震在老头给他买了手机电脑这颗血钉子上动弹不得,偏偏又被晏江何迎头砸了一根狼牙棒。他还说什么呢?没成粉身碎骨,就算坚强。

张淙僵在那儿,嘴皮动不开。也不知道他僵了多久,眼珠子才终于活动起来。

张淙那眼眶被他瞪得血红一片,估计是瞪时间太长,连眼皮都不跳了。

张淙缓缓吐出一口气,真的拿起手机,把晏江何的电话存上了,他问:“老头哪来的钱买手机电脑?”

晏江何没说话,他照旧靠在椅背上懒得动,静静看着张淙。

抛去晏江何的各种不待见,从客观角度来看,张淙其实挺聪明,智商绝对非常够用。果不其然,张淙把手机揣进兜里,又盯着电脑,问晏江何:“他给你钱了?”

晏江何低头瞄了眼手机,站起身:“给了。”

晏江何径直走向门口,把门打开,不到十秒钟,楼梯口传来动静,上来个人。

“谁?”张淙扭过头问。

晏江何没稀得看他:“同城快跑。”

门外的小哥把东西递过来,晏江何从兜里掏钱递出去:“谢谢,辛苦了。”

“你买了什么?”张淙看晏江何关上门,拎着袋子走过来。

晏江何刚才戳了会儿手机,应该就是在托骑手买东西。

“红霉素软膏,创可贴。”晏江何一边说一边往外拿,“还有皮蛋瘦肉粥,咸菜。”

张淙:“......”

晏江何扔给张淙一双方便筷子:“你吃饭了吗?没吃吧。”

他坐下,手肘杵在桌上,耷拉着手指,用手背托住下巴,悠悠着缺德道:“有那功夫都去大医当苍蝇了。”

张淙被晏江何拉扯得上不去下不来,那滋味实在太过难受,叫人恨不得以头抢地。他的五脏六腑里似乎生了一只长满锈的重轮子,胡乱碾来碾去,周而复始。

“难受吗?”晏江何突然问。

张淙手上一抖,一次性方便筷子被他“咔嚓”一下掰折了。

晏江何脸上的笑没了,他拿起勺子扔进张淙的粥碗,兜不住漏出一句:“我也挺难受的。”

晏江何这大半天都在闷火,就好像有个扭曲歪咧的螺丝刀,搁他胸口那块皮肉不停地钻眼子。
 
他亲手从那张单薄的银行卡里取了一万块钱。亲手帮老头洗掉了一身灰。又亲手,帮老头圆了作为“爷爷”,对张淙的念想。

说道理谁不懂,真临了头,又有几个不绞神经?穿上裤子,难道就能憋得住屁了?忍是忍不来的。

晏江何瞧着,张淙脖子上的筋凸了起来。晏江何又留了一耳朵,隐约听见张淙的呼吸拉得深长又战栗。

晏江何几乎能感觉到,张淙心底里那只孤冷的困兽,在撕心裂肺地咆哮。但少年那张苍白的脸却依旧无动于衷。

歇斯底里的玩意拱在皮囊下挦剥,张淙在轻轻地大逆不道:“老王八蛋。”

他的骂声微藐,好像灰尘在视线里摇摆,好像空气无声无息地移动。

晏江何开始深刻地体会到一种颠簸,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包裹上脆弱的壳,正在剧烈中崩坏。

眼前的大男孩,他攥有的全部温暖,都衰薄且病弱,却无一例外不令他疼痛难堪。

他生而为人,对情感理应具有最自然最热切的渴望,可这生性扒瞎,竟换给他重伤。
 
晏江何把咸菜打开,推到张淙跟前:“你今天吃药了没有?”

张淙一口一口喝着粥,语气没什么起伏:“吃了。”

晏江何点点头,他始终没有问张淙逃学去哪儿了,也没问再张淙手上的伤:“你那手,自己上点红霉素,贴两个创可贴,别沾水。”

“嗯。”

夜慢慢深下去,屋子里很静。张淙吃完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他把餐盒收拾好,扔进垃圾桶,又喝了晏江何早先倒的水——已经凉了。

晏江何一直在拿手机刷新闻,他脖子都僵了,却毫无印象自己都看了些什么。他是跑神儿了。估摸是愁得。

直到手机快没电了,晏江何才把手机收进兜里。他按了按眼睛,一抬头发现张淙正直勾勾看着他。

“哎,你吓死我了。”晏江何心坎打了个突,皱起眉。张淙的目光有时候太深,非常不符合年纪,挺让人抖擞的。

这时候冯老在屋子里开始哼哼,苍老病痛的声音扭过弯儿,从门缝里挣扎着挤出来。

张淙站起身,往屋里走,他推开门,声音不高不低地问出一句:“爷爷,怎么了?”

凡人永远顺应生性,向温热而活,千疮百孔也不见弃改。

晏江何扭脸看桌上的红霉素药膏和创可贴,琢磨着张淙一向完蛋,又蠢又废,他那手,还是等会儿自己给他拾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