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暗夜渐解苦心,未路去向何方

书名:尚宫 作者:云外天都 本章字数:6069 下载APP
“你现在知道朕为何不答应你的要求了?”夏候辰的声音忽在我的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暗暗的夜色之中,他就站在门边,身体衬着浓浓的夜幕,仿佛只是一个影子。
  我忙跪下行礼,听他叫了平身之后站起身来。
  他一摆手,素灵便点燃了壁上的灯烛,我只觉刺眼,用手背挡住了视线,闭了闭眼,就见夏候辰明黄色的身影向我走来,他皱着眉头,漆黑的眼睛在灯光照射之下仿如宝石,我还未醒悟过来,手便被他握住了:“让朕看看,伤在哪里?”
  我忙要缩回手,勉强笑道:“臣妾怎么会受伤?”
  素灵在一旁道:“娘娘的头皮现在还在流血呢!”
    我便感觉自己的身躯被他一下子按进了怀里,头发上的钗环便被打开了,头发如瀑布般的撒下,挡住了我的面容,我略感不适,又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的味道,不知为何脸却红了,便想要躲开,却被他按住了:“别动……”
  康大为的声音便响起:“皇上,这是药膏。”
  我羞得浑身发热,心想他从未在人面前与我如此亲热过,这下可被人看全了,嘴里便道:“皇上,让素灵……”
  话未说完,整个头便被他按在了胸膛之上,堵住了我的口鼻,让我气都喘不过来,未说完的话自然没有人听。
  一股极清凉的味道便从头顶传了过来,火辣辣的痛疼被这药膏一抹,便舒服了不少。
  我的头被他按在怀里,双眼瞧不清周围的情况,却听康大为招呼着众人退了下去,我与他什么都做过了,有些还不足以为外人道,不知道为何,他如此作为,却让我更无所适从,浑身尤不自在。
  他扶我坐下,却按着我的头不让它抬起,缓缓地按着我的头皮,让药膏浸入头皮之中,道:“朕记得,那一次,朕也让你头部受过伤,你也是这样,若无其事,一样的任朕予取予求,朕那时想就想,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她可以隐忍成怎样?”
  他醇和的声音在室内缓缓的回响,我感觉到他胸膛因发声而共振,我侧了侧头,却又被他按住了,只听见自己声音模糊地道:“臣妾让皇上为难了?”
  按在头皮上的手略一停顿,又缓缓的按了下去:“你岂止让朕为难?朕那样的对你,你只是隐忍,一直的忍下去,朕便知道,你和朕一样,都是从忍字下面过来的。”
    他少年便被封为太子,却因失了亲生娘亲,被皇后抚养,他从小就知道,若想成功登得帝位,唯一的依靠便是皇后,这其间,他又忍了多少回?忍着喝下皇后赐给他的酒,忍着让皇后以为他可以操纵,可成为傀儡,或忍着压下自己的聪明才智,忍着让自己慢慢的长大,让自己有了能力,忍一切不能忍之事。
  他的拇指缓缓的按在我的头上,我忽然间明白,他明白我所受的一切,所以,他才会如此的明白我,才会如此彻底清楚的知道我哪些行为是在作假,哪些为真。
  “臣妾不该不听皇上的话的。”这个时候的我已全身疲累,已不想作假,依偎在他的怀里,我轻轻的道。
  心中感觉却是怪异,之前我是如此的怕他,特别在知道他对皇后的手段之后,就算他接近于我身前一米之地,我都感觉浑身寒冷战栗,可为什么此时伏在他的怀里,却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只感觉温暖舒适?
  “朕在朝堂上所遇的,比你所遇厉害了千百倍,他们是一群虎狼,你要明白,她已不是你的亲人了。”
  我喃喃的道:“可我已经没有多少亲人了。”
  他手指在我头上停了下来,手没再按在我的头上,我却不想再起身,只想伏在他的胸膛之上,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宁愿让黑暗浸了我的双眼。
  他也没有扶我起身,只把手环住了我的腰,我迟疑了一下,伸双手出去,也环抱住他的腰,却使他身体一阵僵硬,良久才放松了下来。
  他道:“朕的一生舍弃过无数的东西,有用的,没有用的,有时候舍便舍了,有时候舍掉了,却好几个月不能眠,慢慢的,却也好了,唯父皇的一句话朕记在了心底,‘保住这江山’,所以,除了这,朕便把一切皆舍了,朕不知道这值不值得,但朕这么做,已成了习惯……”
  如果是平时,我听了这番话,必感觉心底冰凉,必问自己,有朝一日,他也会舍了你吗?可今日却不知为何,我只想让这温暖缓缓的包围着我,只一会儿就够了,就好了,我只道:“皇上的心中,唯有苦而已……”
  他手一紧,抱得我越紧,将我贴在他的身上,低声仿若发誓:“你放心,不管我舍了谁,也不会舍了你的……”
  他的话语太低,我没有听清楚,问道:“皇上,您说什么?”
  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紧紧的揽了我,道:“天夜了,歇了吧?”
  这一晚,他却没有动我,只躺在我的身边,不一会儿,便听到了他的鼻息之声,不知为何,此时听到此声,却让我感觉平静宁和,过了不多一会儿,我便也迷糊了过去,直至天色微亮,我醒过来,却不见了他,听外间有声音道:“让娘娘好好睡一觉吧,别打扰她了。”
  康大为的声音道:“皇上您请放心,有奴才在,必不让人前来打扰。”
   他便又絮叨着道:“康大为,你这个死奴才,朕让你跟着她的,怎么搞成了这样?”
   康大为便道:“皇上,只一会儿的功夫不见,便成了这样,怎么怪得了奴才?”
  夏候辰便问道:“你腰间那东西真是她送给你的?”
  康大为回道:“皇上,您以为奴才跟着您还用得着偷东西?”
  夏候辰便嘟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康大为便颇恭敬地道:“皇上,您想要,奴才送了给您便罢了,大不了奴才再向娘娘要一个?”
  夏候辰良久没出声,想是被气着了。
  我一恍神,心想两人在说什么东西呢?谁送谁的什么东西?
  我很少听见两人没人在跟前的时候耍贫嘴的,却想不到平日里威严到极至的皇帝也有这种时候,不由得暗笑起来。
  听得外间有东西掉了落地,却听康大为道:“皇上,您小声一点儿,别惊了娘娘!”
    夏候辰便哼了一声,我又听到了穿衣服的声音,悉悉索索,悉悉索索,过了一会儿,夏候辰便道:“朕上早朝了,你可仔细着了!”
   康大为便道:“皇上,奴才在这边交待一下栗娘,等一下再过来,哦……”
  他哪一声‘哦’差点让我笑了出声,我哪里想到康大为私下里对着皇上是这个样子的?夏候辰这时哪有半点皇帝的影子?简直像被保姆管着的孩子。
  夏候辰便不耐烦的道:“去吧,去吧,朕走了。”
  脚步声便在屋子里响起,一会儿又消失了。
  我侧耳听过去,外间已没了声音,这才缓缓的坐了起来,我原想康大为与皇帝的关系好,却想不到好成了这样,他们私底下简直不像君臣,倒像一对父子,不,一对祖父子!
  夏候辰给我的一张脸总是冷漠而淡然的,仿佛天塌了下来便有他淡淡的撑着,他的手段极狠,自我知道他的底细之后,更使得我极为怕他,哪里还敢像当初一样自信满满的还以为能欺骗到他?
  我从未想到夏候辰也会有与人斗嘴取笑的时候,不由缓缓摸上自己的头,想起昨晚他少见的温柔,心中不由一暖,如若是从前,我便想着如何利用他对我的好,但现在,我却连想都不愿意想,他怎么会让人利用?又怎么可能让人利用?
  我只明白,他是我所见过的最为复杂的人,狠可以狠到极致,但对人好也可以好到极致,对康大为尚且如此了,那么对我呢?
   我可以奢望吗?
  能奢望吗?
  我忽然间不敢去想,至此才明白,我为什么跟他回了宫,并不是他可以带给我一切的权力,而是他少见的温柔,不管是真是假,只流露出一点点,便已俘获了我的心?
  我一想到这层,不由得捂住了胸口,那里砰砰直跳,脸也开始发烧,这是我从来没有的感觉,我拼了命的想要抑住这感觉,却不能够,不,我对自己说,他是皇上,是无数个女人的丈夫,我仅是他无数个女人中的一个,我唯一拥有的,只是心而已,绝不能让心都沉沦了。
  还好这一整天,他都没来看我,让我略松了一口气,素灵打探来的消息,说夏候辰留在了昭纯宫,还招了宁贵人前去安抚,据闻赏赐了不少东西给她,昭纯宫上下皆大欢喜。
  又过了两天,我头顶上扯落头皮之处已然结了痂,沐浴湿水等全结了疤,虽然梳子梳下去的时候,仍感觉那里仿佛有东西阻着一样,可已比前两天好了很多,如今我去哪里都带着栗娘,想来不会再被人趁机利用了吧?
  这两天我并不避人,还是经常往御花园走,我知道谣言不理它的话,它自会渐渐消亡,我与宁惜文的事件,给后宫所有妃嫔不知多少的猜测,但过不了多久,便又有新的事件发生,便盖过了这件,后宫便是这件,纷纷攘攘,潮起潮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也偶尔远远地遇见过出外散步的宁惜文几次,如有人在场,她看见我必露出娇怯怯地受惊模样,让人更为猜测同情,我自坦然自若的向她晗首点头问好,便又把旁人的猜测减低了几分,到了后来,她便不常出来了,我对她已经完全失望,想想自己那可怜的慈悲之心,现只觉好笑。
  这一天,我便照常去皇后宫内请安,半道上遇见了康大为匆匆的走过,我知近日雨水绵绵,全国许多地方遭遇涝灾,夏候辰为赈灾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但经历了前朝上官族专权之后,国库已被掏空不少,赈灾资银便一时难以继上,此时却正是需要富可敌国的时家出力之时,可不知事情办成怎样了。
  这些事都是朝政大事,我不过从有宫外任官职的宫妃那里得知,夏候辰并不告诉我这些事,但从他的不自觉微皱眼眉之间,我已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心里便思索着该怎么样让皇后高兴才好。
  今日天刚放晴,青石板上尚且湿滑,我穿着厚底的绣鞋,一不小心,便歪了一下,不是素灵扶得快,便早已跌了落地。
  却听旁边有人伸出手虚伏了一下,道:“华夫人,您可得小心一点,这些奴才也是的,天既已放晴,怎不扫扫地上的积水?”
  我抬头一望,却原来是林淑仪,此女嘴巴极利,又爱在皇后跟前拍马凑趣,一向颇得皇后青睐的,便笑着站了起身,任她给我行礼之后,才问道:“听闻妹妹与曹婕妤向来焦不离赞,怎么今儿没见她来?”
  林淑仪叹了口气道:“近日连日大雨,曹婕妤受水汽浸体,说是风寒入骨,今儿早膳之后便身体不适起来,御医给她开了几幅药,现在睡着呢。”
  我便与她携手走入了昭纯宫,今日是月中,律定的向皇后请安的日子,宫里头大部分的妃嫔便都到了,宁惜文大腹便便的坐在皇后身边,由宫婢们悉心照料着,不时与皇后说笑两句,显得两人关系颇是亲近,我一到来,向皇后请安之后,便照例从妃嫔向我请安,宁惜文自是由宫婢扶着微欠了欠身便罢了。
  我宁惜文既坐了我的位子,我也不计较,便让人搬了张台凳另安置了,见宁惜文除了脸色更见丰润之外,倒瞧不出其它什么来,她见我望她,便巧笑嫣然的叫了声:“姐姐”
  我道:“妹妹不日快要生了吧,胃口可还好?”
  “不劳姐姐挂心,你是知道的,我的胃口一向都好。”
  我道:“只是近日雨水绵绵,天空湿气甚重,妹妹为保身体,得让膳房多炖一些去湿的汤水滋补才好,比如说陈皮白术猪肚汤,萝卜莲子猪舌汤,等等,皆是去湿的好汤水,对胎儿又无害处,妹妹应多饮才是。”
  皇后一听,也提起了兴趣,问道:“这些汤水当真有用处?”
  我道:“当然,按照往年的惯例,春雨过后蚊虫滋生,便时有病症突发,多饮汤水,便能强身健体,抵御病症,对了,皇后娘娘,臣妾准备向皇上建议,让宫内妃嫔多捐银钱赈灾,让大雨成灾之处也感受到皇上后妃们对他们的关怀,不知皇后意下如何呢?”
  此言一出,妃嫔们大都不已为然,皇后便道:“后妃不得干政,这是历代定下的规矩,难道华夫人想与众不同?”
  我笑道:“臣妾哪有本事干政,只不过皇上近日愁眉不展,便想着为皇上分忧而已,如此行动,与干政无关,只不过捐些银钱,让众人感念帝后的关怀而已……”我故意道,“众姐妹们不愿意,那便也罢了,唯有我自己表表心意啰?”
  此言一出,便引得好几名妃嫔私下暗论:“她是不是又想大出风头了?”
  “她风头本健,此番可要压过皇后了?”
  我坐在下首,她们的议论便隐隐能听清几句,皇后虽坐于主座,但她一瞧众人眼色,又怎么不知议论什么?
  便笑道:“华夫人当真好提议,如果如此,既帮得了皇上解忧,又让民众感怀皇帝后宫的关怀,好,就由华夫人造册,众妃嫔如想捐银的,不论多少,皆记入册内。”
  我故意笑道:“那臣妾当立个头功才是,这,你们可不许和我抢……”
  我一番说笑,自然引得众妃嫔掩口而笑,有的便道:“这出钱的事,我们不和你抢,如若拿钱的事,我们才会和你争……”
  正说得高兴,忽听殿外有人唱诺:“皇上驾到!”
  众妃嫔这才止歇了笑意,由皇后带领,向大步进殿的夏候辰行礼跪拜,夏候辰一见宁惜文也在列,忙道:“宁贵人你就不用了……”见宫婢把宁惜文扶到一边后才道,“众爱妃平身吧,你们在说什么呢,隔了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
  我便笑着把我们的打算说了,还撒娇般的向夏候辰道:“皇上,臣妾如果立了个头功,皇上是不是要让史官记上一笔,把臣妾记入册中?”
  夏候辰道:“捐银便捐银罢,搞这么多花样干什么?你有多少银钱可捐,朕还不知道?想立头功,只怕未必!”
   众妃嫔见夏候辰并未拒绝我的提议,个个心思便动了起来,我暗暗观察皇后,只见她容颜依旧,不动生色,但眼内却有亮光,我知凡我想争的,她必不让我得到,只要引起她的好胜之心,也算帮上夏候辰的大忙了。
  我便神秘的笑了笑:“皇上,臣妾的秘密武器可多着呢,你等着瞧。”
  小宴之后,众妃嫔便散了,隔了几日,便有妃嫔接连不断的送了银钱过来捐赠,我皆让人记入册中,隔天便由太监在朝阳殿门外大声唱诺,让捐银两的妃嫔既感脸上有光,也有了一份趣味儿,不过两三日功夫,便聚集了万两银子,交与夏候辰的时候,他虽未说什么,却少见的抬手帮我帮鬓角的散发抿向脑后。
  最近不知怎么啦,他时常便做这样的小动作,偶尔或伸手帮我掸了掸衣上的尘,或用面纸映一映脸上的妆,突忽其来,眼神款款,让我不由自主的脸红,他原来那样对我的时候,我反而没有什么感觉,但他如今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我心跳半晌,有时望着他的俊眉修眼几不能呼吸。
  我便加紧让宫外的娘亲筹集银子,悄悄把娘亲在宫外做生意,还做得极有起色的传言传了出去,既然时家以商贾起家,便自然会有人去查,当可证实所言不虚。
  但娘亲的生意虽不错,也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要想法子让时家吐更多的银钱出来,光凭这一点尚且不够。
  夏候辰说得对,我有再多的银两,但充其量为多少,人家心中早就有底,除非真有我所说的秘密武器。
  夏候辰晚上来探我,见我微皱眉头,若有所思,便道:“如今你已贵为二品夫人,有权让内戚入宫内探亲,叫你娘亲入宫来吧。”
  我正为捐款之发愁,听了他的话,正待拒绝,却见他眼眸连闪,似有深意,便道:“不知皇上几时得了空闲,也好让家慈得以见天颜,以获尊荣?”
    他便道:“就这两三日之内吧。”
  屏退下人之后,他交给我一枚戒指,式样古朴别致,上有一个骐骥图形,戒面仿若印章,我疑惑地抬头问他:“臣妾从未见皇上戴过此等戒指,这是做什么用的?”
  他道:“只要你把这枚戒指暗暗交给你的娘亲,你之所愁皆会迎刃而解。”
  说了此话之后,多余的,他便不再说,我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便他既不说明,我怎么问便都是无用。
  后他又叮嘱道:“交与她之时,万不能让任何人瞧见了,叫她好生收好,不要露于人前。”
    我唯唯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