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男女有别爱无别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4112 下载APP
这声音柔媚至极,别说是男人,怕是个女人听了都要心头一颤。只这么一句孟怜笙背上就直起鸡皮疙瘩,可没办法,门都开了,只能硬着头皮进。

    薛良此刻才想起这里还住着这么一个南京高官送来的女人,自从喜欢了孟怜笙之后他就没再碰过那些定期送进公馆的女人了。他暗暗痛骂自己一通后还是得面对现实。

    “老闵,老闵!”

    老闵一听薛良这么个语气,就知道又要给良帅收拾烂摊子了。连忙熄火下车,还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弯腰听薛良吩咐,

    薛良没好气道:“赶紧把她弄走。”

    老闵知道这位爷脾气怪,立马连连答应,和薛良一起进了门。

    孟怜笙第一个进门,目光落在声音来源处,入目的是个身着明黄缎面吊带长裙的女人,长头发,身材凹凸有致,长相很是难得,一看就知道薛良之前把人养在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好尴尬。

    孟怜笙只扫视了一眼便偏过头,一双玉白的手尴尬地在长衫上蹭了蹭。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气氛为什么会这么尴尬。

    两人从雨中跑进屋内,孟怜笙的额发湿漉漉地垂着,薛良见他鬓角上淌了颗水珠,伸手就要为他擦掉,可孟怜笙看到薛良的接近刻意躲了躲,没让薛良碰到他。

    只胡乱地抹了抹鬓角,对薛良道:“那个,我先上楼了。”

    不知为何,他只要一想到薛良的手不只碰过那个女人,还有很多别的女人,他就不想让他碰他。

    薛良在原地愣愣站着,他刚刚…不愿意让他碰他?

    沙发上的女人纵使见过再多男人,也被孟怜笙这简单的一句话吸引了过去。

    虽然孟怜笙只给她一个朝楼上走的背影,但少年声音干净温和,单听他说话就觉得像五六月的海风吹到面门上,温柔清爽。又看他身姿清隽,长腿细腰,走起路来脚步轻盈,虽然没细看长什么模样,但她还是断定薛良带回来的一定是个兔儿爷。

    薛良眼看着孟怜笙上楼,不知打哪来的心虚,同时又有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在脑中炸开,孟怜笙是见到这女人之后才躲他的,那是不是说明,孟怜笙是在意他跟别人不清不白的。

    哪怕是被嫌弃,也比毫不在意强。

    再看老闵的表现还是很让他满意,四十多岁的男人轻车熟路地打发着那女人。

    不过这女人实在不配合,一把推开老闵向薛良走来。

    说是走,也不大准确,那女人几乎是扭着蹭到薛良面前的,“怎么?良帅改口味儿了?新得了个兔子,就不打算要人家啦?”

    薛良一听她这嘴里进拖鞋的动静就恶心,心里早就骂了以前的自己一万遍了,他现在除了孟怜笙看谁都不顺眼,更何况——“你说他是什么?”薛良声音寒凛。

    可这女人不知死活地重复道:“不是兔子?这小相公一看就生得白白净净,醉香楼里的跟他肯定没比。”

    薛良从小接受男人不能打女人的教育,但为了孟怜笙破例也不是不可以,他三步并作两步到女人跟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那女人被扇了一个踉跄,一下子磕到茶几上,惊呼地叫了声。

    但薛良此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就近探身扼住她的咽喉。薛良盯着女人通红的眼睛,寒着声:“折辱他?你也配!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话,那你可就…”薛良说最后几个字时尾音上挑,却带着说不出的戏谑和冰冷:“别想在这世上呆了。”

    “老闵,送走。”

    老闵动作利索,立马就把捂着脖子大口呼吸的女人拽了起来。女人知道薛良真生气了,不过作为一个很有修养的情妇她没有哭。也不能哭,来这时就知道薛良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哭了,所以更不会哭去激怒他。

    她此刻大气都不敢喘,不就说了下那兔儿爷吗?至于吗?但她听说过薛良的脾气,不敢喊委屈,反正从前她从薛良身上牟的利已经够本了,灰溜溜地就跟老闵去了。

    蠢人眼里只有钱币,熟不知在薛良身边呆过的人向来是没有好下场的。

    烂摊子解决了。薛良松一口气。

    孟怜笙刚刚上楼时才发觉,这房子他没来过,不知道哪个房间他能进,更不能乱进别人的房间,于是就靠在二楼天井结构的栏杆上,将楼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表情没变化,可眼底却逐渐泛起涟漪。

    彼时薛良已经上了楼,抬眼见孟怜笙靠在栏杆上加快走了几步,是啊,自己怎么忘了他第一次来这了呢?

    薛良干咳了声,“洗手间里有毛巾,先去擦头发……算了,我让人找条新的你再用,左手边第二个房间可以换衣服,一会儿我让人送干净衣服来。”

    毕竟那女人霸占这房子这么长时间,毛巾一定是被用过的。薛良说话间喊了声吴妈,吩咐道:“给孟老板拿一条新毛巾,房子里只要是刚才那女人用过的东西全扔了去。”

    薛良想了想,最终略带歉意地说:“太久没来,忘了这茬了,我没考虑到位。”

    “哪能这么说啊,这本来就是你的地盘……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没淋湿多少,一会儿就能干。”孟怜笙接过新毛巾在洗手间擦着头发道。

    他有点不想要薛良给他准备的衣服,因为他每次穿完薛良都会送给他,那些长衫要么是带暗纹的苏绣,要么就是挑经显纬在布上来回穿梭几百次才能织一厘米的缂丝,就连平时最不常见的云縠都能随便送他。

    孟怜笙都快以为他这些衣服是用来收藏的了,可仔细一想又不对,薛良很少穿长衫,每次还衣服时看似顺口说的一句“送你了”,可那些衣服的尺寸他穿又正合适。

    薛良没勉强,问孟怜笙:“你刚说用纸笔,用什么笔?带毛的还是不带毛的?铅笔?钢笔行吗?”

    “都行。”

    这一句都行让薛良怪难办的,他想着孟怜笙可能是不好意思说想要什么,索性就拿了好几样纸笔,摆在孟怜笙面前。

    孟怜笙看着面前那通体漆黑质感看起来很贵的钢笔和自来水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根细长的兼毫。

    “谢谢。”孟怜笙温声道。

    “老谢什么。”薛良搓了搓沾了灰的手。

    “我出去了,有事儿叫吴妈,或者…叫我也行,我在隔壁。”孟怜笙写的东西也许是他的隐私,薛良觉得不该看,虽然他也很想看看他写的是什么,可到底还是出去了。

    “好。”孟怜笙应了声。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已经九点多了,薛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想着孟怜笙那时躲开他的事。

    怎么说呢,就像是一颗终年干枯的树突然生了芽,薛良本以为,两人的关系到此步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可今日一观,会不会孟怜笙对他的感情也不止是他认为的那般呢?

    从前怕小孩疏远所以连对他的感情都要藏起来。可他从没想过,若孟怜笙也喜欢他呢?

    薛良觉得血液骤然沸腾,他从没这样热烈地期待过一个人的喜欢,所以就算被他疏远也不想与他生生错过,勇敢的,向前一步也好啊。

    这样想着,他顿悟般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出了房间……

    要说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让人孬怂又让人孤勇。

    薛良在孟怜笙房门前,手还没搭上把手就见门被打开,出来的人是吴妈,妇人有些局促地看了薛良一眼,低声道:“我给里面的少爷送杯水。”

    薛良略点了点头,伸手接住了还没合上的门,进了他房间。

    孟怜笙还在想刚刚和吴妈的对话,“您一定是良帅十分珍视的人吧。”吴妈盯着孟怜笙手中的兼毫道。

    孟怜笙问:“啊?您为什么这么说呢?”

    以往听过有人说薛良对他真是无限“宠爱”,有人说不知道这戏子给良帅下了什么蛊,更有甚者将孟怜笙比作董贤误国,马上就能祸国殃民了……虽然吴妈说的跟这些话意思相近,可却从没人抛去那层世俗臆想出来的情欲关系 来形容孟怜笙对薛良的意义。

    “别的小人不晓得,单说您手上的这支笔,就是良帅到地库中一根一根翻到的,那地库常年也没个人清扫,堆的旧东西都成小山坳了,全是灰。咦——那蜘蛛网上的蜘蛛都快成精了。”吴妈说完就出去了,只留孟怜笙一人冥思。

    听到声音还以为是吴妈又回来了,孟怜笙回了回头,看见了薛良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脸。

    “薛良?你没睡觉?”孟怜笙放下舔了墨的兼毫。

    薛良摇头:“没有,我哪睡得了这么早。”

    “你写什么呢?”薛良看孟怜笙写了这么久,就知道这一定不是信件之类。

    孟怜笙没答,把纸往薛良那边推了推,示意他自己看,薛良凑上前看到了标题几个遒劲有力的毛笔字:怜香伴。

    “怜香伴?”

    “嗯,是昆曲,我现在想把它改成京戏。”孟怜笙道。

    “改戏?不怕被人泼开水?”薛良坐在床边道。

    孟怜笙摇了摇头:“不怕,大致戏词都没改,况且,我有你护着呢。”

    孟怜笙说得没错,从前他师父改戏时有一些戏迷找麻烦,薛良知道后就特地拨了一队兵给悦天楼,从此以后霍俊芸每次改戏都会有兵看守维持秩序。

    孟怜笙说得十分自然,他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话说的有点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他刚要解释一下,可薛良却眸光微闪,点头道:“嗯,我护着你。”

    听薛良这么说,孟怜笙心头一暖,又俯身执笔改了起来。他若此刻抬头与薛良对视,一定能看见薛良眼底的炽热与缱绻,只可惜孟老板沉迷改调门儿,从没想过自己下意识的一句话能给薛良多大的信心。

    没过多久,孟怜笙终于把腔安完。

    薛良静静等他写完,才问,“这戏讲的什么?”

    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问薛良:“知道《美人香》吗?”孟怜笙说了《怜香伴》的别名。

    薛良摇头,孟怜笙道:“讲的是两个女子的爱情故事,崔笺云和曹语花。”

    薛良一惊,声调不自觉拔高:“两个女子?”

    孟怜笙还以为薛良是接受不了,便道:“是,先不说这个了。”

    薛良却来了兴致般:“别不说啊,你…能接受两个同性别的人在一起?”

    “嗯…能的。”这种事在梨园行里他司空见惯。

    但他的想法还是和那些靠取悦金主吃饭的戏子们不同的,“我只是觉得,两情相悦重在一个悦字,若是两个都把彼此当作挚爱的人却被男女之别限制了感情,那就太可惜了。”

    “所以我私以为断袖之说不太准确,男女有别,而爱无别。”孟怜笙补充道。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薛良能懂这些吗?他大概会觉得恶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