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泉男皂

书名:大唐荣耀之半岛雄鹰 作者:曹灶 本章字数:4762 下载APP
泉男皂归心似箭,快马飞驰,恨不得一日内赶回平壤。路过金刚山时,她和方草娣在高城待了两日。她请了大夫医治方草娣的发烧和咳嗽。大唐女孩想让她先行,但她不愿把方草娣一个女孩子留在那儿,所以两人在高城迟滞了两日。
待方草娣的病基本痊愈后,她买了四匹快马。她们从高城出发,很快就到达了平康,途中累死了一匹马。之后,她们穿过满是山峦的伊川城,过了丁峰里,又星夜疾驰到了祥源。祥源一到,她们距平壤城只剩二三十里的路程了。
她们从南门牵马进入祥源城,穿过不大的城区,看到北门处有一爿茶馆。她们在门口下马,把马交给了店小二。泉男皂扔给店小二一锭银子,让他把马喂饱。
“多加几个苹果和胡萝卜。”她吩咐。
“好嘞!”店小二喜笑颜开,牵马走开。
她们进入小店,坐在靠近大街的座头上。茶博士过来给她们斟茶。泉男皂喝了几口,听到左手边几人在说闲话。
一个尖头粗脖的胖子倚着凳子靠背说:“黑石王子败得可惜哟,差一点就攻入城里了。”
一个头发髻起来只有筷子细的老者骂道:“可惜个屁!要是他攻进去,咱们还能喝茶、聊天、闲扯淡?”
“您老教训的是。如果黑石王子赢了,盖苏文和震霞将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都传黑石王子输得蹊跷。他第一个登上了城墙,公主高宝梅也杀进了怪鱼闸。”胖子一脸可惜的表情。
“胡扯!黑石王子被射瞎了左眼。高宝梅差点淹死在怪鱼闸。”老头驳斥他,“他们都不如‘绿眼狼’勇猛。在最危险时,他摇身一变,化作一头猛虎般大小的灰狼,咬死了上千人。”
泉男皂呷了一口茶,她知道她三阿兄只会用大锤,才不会变成什么狼。不过,他的愤怒和狼的有一拼。
“上阵还须父子兵。盖苏文从后面夹击,黑石王子就跑不了了。”胖子点头答应。
“可不是嘛,据说他们留下了好多抛石机和耧车,被盖苏文捡现成的了。”老者叹息。
“听说‘绿眼狼’死了?”胖子问。
“不死也得脱层皮。反正盖苏文也不认这个儿子,他还有两个儿子呢,又不是绝了后,怕什么?!”
旁边一个带着草帽的贩夫黑着脸说道:“盖苏文杀死了荣留王,这种遭天谴的事他都能干出来,一个庶生儿子,他更不在乎了。”
“他在乎个屁!他真正在乎的是大儿子!”老者故作神秘,小声对胖子和贩夫说,“听说他大儿子被短命大对卢的小鬼给逮住了!”
“真的?”胖子惊奇地问道。
“当真?这回可要了盖苏文的命了。自己强硬一世,到头来,继承人却保不住了!”老人信誓旦旦地说,“还把大唐给得罪了。我听刚从北部回来的侄儿说,中国人在边界厉兵秣马,正准备杀过来治盖苏文的大不敬之罪呢!”
“哎,到最后都是咱老百姓遭殃,真是造孽哟!”贩夫叹气。
泉男皂仰脖喝完茶水,然后找了一间小屋换上粗布衣服。她们上了马,出了北门后沿着官道一路往北疾驰。道路两边都是光秃秃的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不翼而飞,只留下数不清的树桩。橡树、桦树、松树、杨树、柳树等的枝叶散落在地上,形成一层厚厚的棕绿色地毯。一群群鸟儿落在这些散落的树枝上,喳喳叫着,似乎在诅咒毁坏它们巢穴的元凶。
路面上有车辙的痕迹。泉男皂和方草娣不得不减速慢行。她们跨过普通江,平原王倾全国之力修筑的平壤城墙隐隐浮现,像突兀的巨掌伸向天空。慢慢地,城墙由小变大,矗立在她们面前。它还似原来一般雄伟,不过原本青色的城墙变成了黑色,到处冒着烟。城墙上遍布着被石块砸中后留下的孔洞,满目疮痍。城墙上的箭楼已变成废墟,许多军士在忙着修复。
南门大开,一群群的百姓正排队进城。他们中有扛着布袋的赤脚农民,有挑柴进城的矮小、健壮的山民,还有赶着马车进城的大户人家。她和方草娣对视了一眼,牵着马儿往大门处走去。二人刚要进去,守城卫兵叫住了她们。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卫队长注意到了泉男皂,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住她高耸的胸部不放。泉男皂感觉像有小虫在胸部爬,她下意识地摸向背后的腰刀。手刚触到刀把,“八字胡”突然离开她,开始审视方草娣。“我看你们俩怎么这么眼熟呢?”矮胖的卫队长说,“取来盖苏文大人发布的逃犯画像。”
泉男皂一阵紧张,方草娣却满面笑容,对着“八字胡”一揖:“军爷,一看您就是个尽忠职守的人!我叫阿莲,是来走娘家的,她是我表亲。我们第一次来平壤,没见过世面,紧张得很,您多担待。再说,哪有逃犯还敢回城里的?乔装得再好,碰到您,也都是白搭啊。”说完,大唐女孩灵巧地往他手中塞了一块银子。“军爷,我母亲重病在身,还请您高抬贵手。待出城之日,定当酬谢。”
卫队长摸摸他的小胡子,得意地回答:“这话倒有几分意思。还真没人能从霍爷我这里逃脱。不是爷吹牛,在平壤守卫战中,爷在城墙上一箭便射中了黑石王子的脑袋瓜子。就凭这一点,盖苏文大人就得封我个爵位。”说完他又扫了她们一眼,“谅你们也不敢胡作非为,走吧。”
方草娣连忙道谢,牵着泉男皂的手走开。
集市的道路坑坑洼洼的,大大小小的坑遍布其中,宛如上千个坟墓。她们没在集市上停留,而是往城东北跑去。泉男皂带着方草娣小心翼翼地绕过泉府,来到信诚和尚的府邸。
“铛铛铛铛”,她用剑把猛击门环。一个下人打开大门,她猛地推开,与方草娣硬闯进去。
她信步来到大堂,信诚和尚正在摆弄一座金光闪闪的佛像。看到她,和尚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震霞将军,我们都挂念着您呢!您这是怎么了,听说您失踪了?!”
泉男皂没有理会他的话,径直走到他身边:“信诚,我不跟你废话。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乙天卓在哪儿?”
“乙天卓?乙天卓是谁?”信诚瞪大了眼睛。
泉男皂一个箭步上去,手上多出一把短刀。“再跟我耍花样,就剜出你一只眼睛。”刀尖抵进信诚的眼角。
佛像“铛”的一声掉落在地。“慢着,慢着!”信诚两手举起,慌忙回道,“震霞将军,您来得不巧,‘绿眼狼’,不不不——您三阿兄吩咐我从地牢里把人捞出送上了一辆马车,出城了。”
“他人怎么样?”方草娣在一旁焦急地问。
“我把人捞出来时,他还喘着气。之后怎样,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信诚光滑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被送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嗯?真不知道?”短刀嵌入信诚的眼眉,涌出的鲜血顺着眼皮滑落到脸上。
信诚杀猪般地号叫:“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佛祖的名义发誓!饶过我吧!押送他的车队好像往南走了,应该是去灌奴部。至于送给谁,我不知道啊!泉将军,您三阿兄肯定知道。您为什么不去问他?”信诚带着哭腔喊道。
泉男皂放开了他,转身离去。“信诚,你如果告诉任何人我来过,你的秃瓢上会多出这样一把刀。”说完,她挥动胳膊,“唰”地掷出手中的刀。一阵寒光闪过,“当”的一声,一半刀身插进信诚身后的柱子里,与他光滑的头皮只隔一丝缝隙。
信诚双腿打颤,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不敢不敢。您从未来过。”
“给我备两匹快马!”
“是是是。我这就去办。”一会儿,他从后院牵来两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两人骑马飞奔出府。
出城后,她们沿着前往冬比忽的官道飞驰。如果信诚和尚没说谎,乙天卓应该离她不远了。突兀的恐惧和不安紧紧抓住她的心。
“我在做什么?”泉男皂狂乱地想着,“我率领十万大军长驱直入,势不可挡,连续攻下新罗数十个城池,还有几日便可攻下新罗都城。而为了一个中国人,我丢弃了整个大军,背叛了家族,让整个王国蒙羞。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条会让我失去一切的不归路……”
“镜中月、水中花。这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她骑在马背上苦涩地想,“因为乙天卓从没有对我表现出我对他的热情。”没有,她能感觉得到。她虽然是个将军,但她毕竟是女人。这方面,她有女人应该有的直觉。
她夹紧马刺,身体前倾,马儿在身后溅起尘土。头顶的空气似乎变得炽热,几乎让她窒息。但她没了退路。在她跟随方草娣离开大营后,以前的生活就彻底远去了。前方的路到底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顺从了内心。她想这样。乙天卓似乎在前方对她挥手。没人能够阻止她。
官道上,无数行人和车辆被她们甩过,但她们俩始终没有见到押解人的影子。
残阳如血。她对乙天卓的境遇感到深深的不安。她和方草娣对视了一眼,对方脸上也挂满了失望。两个女孩粗算了一下,泉男产应该是派了车队押解乙天卓。昨日押解人出城,今天最多能行七八十里地。她们俩从平壤出城后一路闷行,行程已近百里,却还没有看到他们的半点身影。
泉男皂提议先找个客栈暂时住下,等明日再去另外一条小道上寻觅。大唐女孩不置可否。
她们又往前行了大约五里地。天快要黑透时,她们终于看到一爿客栈,两盏气死风灯在客栈门牌两端摇曳发光。店小二出来迎接她们,把马栓入马厩。泉男皂留意到马厩内停着一辆有蓬马车。
“您先进大堂,我先给马喂草料,马上回来。”店小二的脖子上挂了条白毛巾,点头哈腰地说。
方草娣还在看马车。泉男皂肚中饥饿,拉着方草娣的手进入大堂。从屋外看,客栈并不大。进入大堂后,里面却宽敞、亮堂。十几张方桌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有几十张长条凳子,上面坐着二三十个歇脚的客人。大堂里人声鼎沸。她们不愿招惹太多目光,在里面找了一个坐头坐下了。
店小二过来伺候。泉男皂和方草娣要了些菜蔬、牛肉和烧饼,又要了些米酒,用来驱走夜晚的寒冷。菜很快就上桌了,泉男皂刚夹起一块牛肉——
“——按照这个速度,还有几日能到冬比忽城?”声音来自身后的一桌人。听到“冬比忽”时,她停下了筷子。
“两三日,”一个更小的声音幽幽地说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你觉得路上会遇到三韩人吗?”第三个声音响起,有些尖锐。
“不管这些,反正把人送到即可。”最后一人嘶哑地说,口气像是掌事的,“吃完饭,给他送些水和烧饼,别让那厮死在车上。”旁边三人应了一声。
泉男皂的心扑腾跳。她用眼光示意方草娣。方草娣对她点了点头,起身出了大堂。泉男皂走到后面这一桌。桌边围着四个人,坐在正中的人方脸、大嘴,长着一对招风耳,很是眼熟,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震霞将军?”招风耳认出了她,站起来对她抱拳行礼。他的三个手下也连忙站起来:“震霞将军,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
泉男皂扯过一张长凳坐下,笑着对他们说:“各位大人辛苦了。我三阿兄派我过来接走这名重要的犯人。”
四人面面相觑,脸上有为难之色。招风耳有些勉强地说:“震霞将军,泉男产将军特意嘱托我们化装前行,路上不得对任何人提起人质之事。”
另外三名护卫回道:“放心吧,震霞将军。有我们在,他插翅难飞!”
“那我就放心了。”泉男皂猜了个十之八九。她看到方草娣走近,还对她点头示意。泉男皂明白了,除了这四人,再无其他押解的人手。
泉男皂的脸上挂上笑容。她对他们说:“你们辛苦了!”
话音刚落,双刀分别划过两名护卫的脖子,血喷出一丈多远。对面的招风耳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胸口便多出一把飞刀。第四个人机灵,立即撞破桌子旁的窗户逃出屋外,撒腿往马厩的方向跑。泉男皂瞄准,又飞出一支飞刀,正中那人后背。那人跑了两步后软绵绵地倒下。
等她和方草娣跑出屋外,却没看到那人。马厩内传来一阵马的嘶鸣。那人坐在马背上,疯了似的飞奔逃离。
她要上马去追,方草娣在一旁拉住她:“皂姐姐,来不及了。我们要马上离开。如果被你三阿兄追上,就前功尽弃了。”
大唐女孩说得有道理。泉男皂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马厩。她跳上马车,用环首刀的刀把猛力砸开车厢上的铜质车锁,一阵刺鼻的馊味扑面而来。
里面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人,戴着粗大的铁质手镣和脚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瘦成这样的人。他不比稻草人胖,骨头上只有一层皮,柔顺乌黑的头发变得灰白,散乱地披在肩膀上、拂在脸庞上,与两颊上的浓密胡子黏在一起。灰色衣裳千疮百孔,发出阵阵恶臭。他脸上的颧骨凸出,面孔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活像两个黑色的窟窿。
唯有那双忧郁的眼睛,泉男皂还能认得出。“乙天卓?”她愕然问道,带着颤音。
那人对她笑了笑。他张开嘴巴,用了半天力,方才嘶哑地吐出几个字:“泉……男……皂……”
她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想抱着他大哭一场,但她只回了一句:“卓,你这头笨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