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嘉驹顶着黑眼圈来到片场,张艿一早已化好妆候场了。
见他过来,张艿一嘴角又勾起熟悉的笑容,招手道,“就他吧,让他当替身。”
“什么?”
然而根本没人征询沈嘉驹的同意,他又一次被扮上了女装。
拍完这场戏之后,戏服还不能脱下来,因为今天一天他都要扮演替身,准备随传随到。
“操!”沈嘉驹手里使劲绞着手绢,恨不得绞烂了它,好发泄这无处安放的怒气。
“臭基佬。”
沈嘉驹正站着,听到身边有人走过,嘴里吐出的话无疑指向的是自己。
“你说谁呢?”沈嘉驹转头,看见这人正是那追小从的灯光师。
“谁穿女装说谁。”他还挺理直气壮。
“我操!”沈嘉驹本就看他不顺眼,这下正好有了借口动手打他。
然后,常年在萦滨做粗活的灯光师与还在上学的大学生动手,谁胜谁负几乎一目了然。
况且,沈嘉驹还穿着碍事的戏服,他空有一肚子怒火,在力量压制下,吃了不少拳头。
“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上次好心放过你,你还自己凑上来。”
那人一脚踢开沈嘉驹,甩甩手,冷哼一声继续走开。
沈嘉驹趴在地上,被尘土呛的猛咳几口,干脆翻身仰躺在土里,竟然无声地笑了,看着头顶的树枝以及树枝掩映下的蓝天。
“真是不自量力……”沈嘉驹把胳膊搭在额头上,想,什么丢人的事,出格的事,悲伤的事,都在这个世界体验完了,这些事仿佛不像真实的会发生在他身上,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他身上,让他尽早体验了这糟糕的人生。
远处十分热闹,拍戏的片场永远都是这样,像是一个隔绝之外的世界,有人欢喜,有人忧伤,这里有冲突,那里有狂欢,每个人努力融入这个世界,拔掉自己一身的刺。
怪不得曲良在这里待了两年,性格都变得温柔了。
沈嘉驹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一面想着曲良,一面开始犯困,眼睛半睁半闭,突然,明亮的阳光被遮住,他眼前正上方出现了一只手。
沈嘉驹马上睁开双眼,捏紧了手中的手绢,在准备起身之前,那只手的主人出现在他的视野。
“沈嘉驹。”那人轻柔地叫他的名字,问他,“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沈嘉驹愣了愣,一双眼睛不知怎么就泛起湿意,“曲良,有人打我,他打我……他骂我……骂我……”
臭基佬三个字到了嘴边,突然顿住。
“谁?我找他算账去!”曲良原本温柔的眸子变得冰冷。
“那个臭打光的,他还骚扰小从,哼。”
“我知道了。”曲良一直保持着垂头看沈嘉驹的姿势,或许是感觉不舒服,他竟然主动躺下来,并排和沈嘉驹躺在一起。
“哪里受伤了?疼吗?”
“没,其实没多疼。”虽然吃了几拳,或许沈嘉驹现在对挨打免疫了,竟然没觉得有多疼。
“你放心,我会收拾他的。”曲良向沈嘉驹保证。
这一会工夫,沈嘉驹已经想起了答应张艿一的话,虽然他在心底无数次谴责曲良不来找他,可当他真正出现的时候,他又开始害怕,害怕被张艿一发现,继而不再帮助他。
“嗯。”他转头看着曲良,看他过近的脸,发现他的胡子好像没刮,忍着数落他的冲动,开口,“你先回去吧。”
曲良完全无视沈嘉驹的话,开口问,“为什么跟着张艿一?”
沈嘉驹害怕的一幕出现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想欺骗曲良,可也不能说出实话,他捏捏诺诺的一边撇嘴一边挠头发,挠着挠着感觉旗头松了,干脆起身,一把把旗头取下来,烦躁地拨弄着头发,哀怨的嚎着。
曲良随他起身,他眼前的沈嘉驹,或许因为热,身上的戏服扯开了领口,头发又乱乱地贴着额头,胭脂覆盖在白润的皮肤上,闪着光泽。
他又想起沈嘉驹晕倒的那一幕,他在自己怀里那么脆弱,那么惹人保护。
曲良倾身,嘴唇在沈嘉驹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烦乱不堪的沈嘉驹顿住,捂着脸,“你……你干吗,干吗啊……”
“亲你啊。”曲良笑得坦然。
“你……”沈嘉驹气呼呼地喘气,这人,这人太过分了。
每次都不经过他同意就这样,每次都是!
而且,又是在他穿女装的时候!
他到底是不是把他当女人了啊!
“我不是女的,你看清楚!”沈嘉驹喊。
“我当然知道了。”曲良笑得更开怀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穿泳裤。”
“你……我……”沈嘉驹豁出去了,只能违心道,“张艿一给我更多的钱,我已经是他的人了,现在他们公司和你们公司对立,他不让我和你们来往,看见了会骂我的,你不走,我就走了。”
“你说什么?”曲良压住沈嘉驹的手腕,看着他,又问一遍,“你刚才说什么?你是谁的人?”
“我……我是张艿一的人。”
是谁的人,是这里的行话,很多人私下都这么说,沈嘉驹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问题。
“你是我的人。”曲良认真道,“沈嘉驹,你别忘了,我对你说过,是因为我,你才会来到这个世界。”
沈嘉驹不敢大口呼气,因为曲良离他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眼底自己的倒影。
可是,其实,曲良不正是最清楚,他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人嘛。
曲良,别说傻话了,我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我也知道,我终究会回去的,我们不可能。
曲良,别做梦了,你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工具人,或者说一个虚假的人,一个或许可以帮我回去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曲良,别发疯了,我是男的,我喜欢女的,我不是臭基佬,你看清楚了,你要发疯找别的人去,别找我。
曲良,你看我有很多种说辞可以拒绝你,可是,我说不出口。
“曲良,你让我走吧。”沈嘉驹另一只手一点一点掰着曲良的手指。
曲良看着他用力的手,看着他出汗的额头,松开手。
他垂下眼睛后退,直至转身,不再去看沈嘉驹。
“我……我以后不回去住了,对不起,你再租给别人吧。”沈嘉驹鼓起勇气道。
曲良背对着他,问,“是因为我的告白吗?”
沈嘉驹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出他的情绪,他只觉得悲伤弥漫,让他快开不了口。
沈嘉驹12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到摩西卡的手办,拉扯着爸妈的手哭喊着要,王盼春和沈长丰当时不理解,气他年纪不小了还能因为玩具哭成那个样子。
沈嘉驹认真地向他们解释不是玩具,是他的信仰,买回来他会宝贝它一辈子的。
王盼春和沈长丰因为他的话笑得仰身,点着他的鼻头问,“那你以后要是有了其他的信仰了呢?”
“那……”小沈嘉驹皱眉思考,“那我还要。”
“这么贪心不行,只能有一个,给你买了这个,以后其他的就不买了。”
“不!信仰可以有很多个,就像,爸和妈,奶奶,都是我的亲人一样,在我心里是平等的地位,我可以都很爱他们,很宝贝他们。”
“不!”王盼春很认真地和他争论,“就是只能有一个,就像你喜欢的玩具,喜欢的鞋子,总有一个是你最喜欢的吧,最爱不释手的吧。”
“不,都喜欢!我都喜欢!”沈嘉驹执拗地喊,“为什么不能都喜欢,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都拥有,我不会只有一个手办的,爸妈,你们看着吧,我喜欢的,不顾一切都会拿到手里。”
最后,那个手办还是买了,并且在之后,沈嘉驹也身体力行地向他们证明,他喜欢的有很多,并且一一拿到手里,同等对待它们。
他为了喜欢的东西,向来是毫不犹豫,全力奔赴,竭尽所能,一分一秒都不能等。
可,如果是喜欢的人呢?
喜欢的人可以有很多个吗。
明显不可以。
那么喜欢的人,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得到他呢。
会的吧。
所以说,其实,就像他对郭桂敏一样,他内心的纠葛越多,反应越慢,越是证明了,他不喜欢他。
他不喜欢曲良。
那就不要耽误他了。
“嗯。”沈嘉驹轻轻嗯了一声,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过,曲良看不见。
他在听到那声轻若呢喃的嗯之后,抬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