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天以后,张蔚岚给家中里外都换了新锁,又买了手机。
每当要出门,他就将张老头锁在家里,时不时也往家打电话问问小欢。
钟甯看着心疼,心疼张老头,更心疼张蔚岚。但没办法。
开学一个多月,学校组织了小测。钟甯又一次考得落花流水。
张蔚岚作为年级第三,捏着钟甯的成绩单,皱起眉头:“这次物理考了两道电学大题,你是不是都没做对?”
钟甯一噎,矬着说:“是。”
张蔚岚默默看了他一眼,瞧他那副亏心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张蔚岚放下成绩单,垂落眼睛,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轻飘飘地说:“笨蛋。等卷子发下来给我看。”
钟甯耳朵一动,觉得自己病大发了。自从和张蔚岚之间发生了某种不可描述的化学反应,他整个人就不正常,以至于张蔚岚骂他“笨蛋”他都感觉是被喂了块糖,齁儿甜的那种。
“完了完了完了。”钟甯用手抚着胸口,装模做样地叹,“我完了。”
张蔚岚扫他一眼,用鼻子想就知道他在闹妖,但还是会问上一句:“怎么了?”
钟甯立马转眼珠子,笑嘻嘻地瞅张蔚岚。对面已经是他的人了,和以往窘迫的单相思不同,这脸皮自然要越厚越好。
钟甯小声说:“你得负责。我一颗年轻美好的心就这么被你掠夺了。”
“......”张蔚岚的嘴角微微牵动,实在无话可说,只能幽幽地瞧钟甯,从唇缝中吐出两个字,“别闹。”
“有病”的钟甯又高兴了——他知道张蔚岚现在心情不错。
钟甯故意大喘一口气,咳嗽两声,掐着嗓子说:“你居然不认账......”说着他偷偷点了点自己的唇,似乎在提醒张蔚岚什么。
钟甯继续耍赖,痛心疾首地说:“你这个负心人,啊......”
张蔚岚抿着唇,死活没抿住,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声音里带着削薄的笑意:“让你别闹了。”
隔壁的杨涧见热闹,便凑过来。这五大三粗的傻子笑呵呵地问:“甯啊,这又唱哪出呢?”
钟甯立时翻个白眼,侧过身往后一倒,正好倒在张蔚岚怀里。
他这便宜占地明目张胆,又顺理成章。就见钟甯对杨涧掏心拆肺地说:“贱贱,我已身受重伤,以后我派只能靠你......”话还没说完,便一歪头,栽张蔚岚颈窝里装死。
杨涧演技不行,脸上扯着笑,还非要一本正经地抱拳,隆重道:“在下定不负掌门所托!”
前排的女生实在听不下去了,转头问一声:“杨涧,你们什么派?”
杨涧转向那女生,规规矩矩作揖答应:“姑娘,我们是华星派。”
四周一通哄笑。
钟甯也忍不住了,躺在张蔚岚身上诈尸,闭着眼睛笑得厉害,他的笑声和呼吸一起喷在张蔚岚的脖子上,热乎乎,暖嘘嘘,叫张蔚岚的脖颈有些痒。
张蔚岚没把钟甯掀下去,他的手在下/面偷偷揉一把钟甯的后腰,小声说:“你快起来。”
“哦。”钟甯眨眨眼,老老实实从张蔚岚身上起来。
——反正豆腐已经吃了。占完便宜,卖乖就行。
放学后,钟甯推着张蔚岚的自行车,他跨上车,扭脸叫张蔚岚:“今儿我载你。”
说着他脚掌蹬地,车子慢慢遛起来,张蔚岚快走两步,单手撑住车座蹦上去,他坐上后钟甯便蹬起速度。
杨涧一个没自行车的孤家寡人,只能在他俩身后看眼儿。
钟甯朝杨涧呼嚎一句招呼:“贱贱,先走了。”
“你们慢点儿。”杨涧也摆摆手。
杨涧颠两下书包往家走,心想:“这两人关系越来越好了,回忆刚开学分班那会儿,钟甯还一脸不高兴呢。”
——可见人和人之间是会被捆绑的。当经历过,陪伴过,酸甜苦辣在一只碗里吃过,那自然而然地就会靠近,凑到一起去。
这是与生俱来的好事。
。
钟甯载着张蔚岚往家骑,北方的春天像个妖娆明媚的大小姐,风里带着一股温暖的野劲儿,钟甯擎脑袋迎风招展,一头黑发被吹得东倒西歪。
“你慢点儿骑,风大。”张蔚岚忽然在后头说。
“哦。”钟甯把速度降了降,趁等红灯,扭头看张蔚岚。
钟少爷顶着一头鸡窝乱发,露出白牙:“我包里有饼干,要不要绕路去喂猫?”
张蔚岚盯着他扬娼舞道的发型看了会儿,应声:“好。”
钟甯:“走喽。”
红灯灭了,绿灯亮了。一辆不起眼的自行车搁路面上虎头巴脑地杠风蹿行。少年载着少年。
钟甯这人性子略跳脱,车骑得也没有张蔚岚稳当,偶尔车轮咯噔一下,张蔚岚的脑袋就会在钟甯后背的书包上磕一下。
磕第四下的时候钟甯给车刹住,张蔚岚蹦下来,钟甯也蹦下来。
钟甯搁书包里掏出一盒饼干,撕开包装,自己先叼一块,再往张蔚岚嘴里塞一块,扯着张蔚岚穿草地。
钟甯是太阳。
伤疤永远不可能复原,但可以接受照耀,获得温暖,消减疼痛,遮掩丑陋。而对于张蔚岚,钟甯是干净热烈的太阳,会带来春天。
可惜他俩今天运气不太好,树丛里没见什么猫。钟甯又上门找猫,去爬山虎后头敲大管子,最后只敲下来了妇猫大花,其他的猫也不知道跑哪去逍遥了。
于是一盒饼干只喂给大花一小半,剩下一大半钟甯掰开放在一旁,等其他的野猫回来吃。
回了家,钟甯先踹两脚大朵子,然后和张蔚岚说:“今天过来吃饭吗?”
“不去了。”张蔚岚说,“小欢过年那阵儿吃馋了,总想吃饺子,我之前买了速冻的,今晚给她煮点儿。”
钟甯点点头:“那我晚上去找你。”
“嗯。”张蔚岚应下。
于是,钟甯就在自家餐桌上听严卉婉嗔怪,老太太哎呦着:“蔚岚真是的,小欢想吃饺子就跟我说呀,我给他们包不就完了。”
严卉婉:“去超市买什么速冻的。”
钟姵给老太太盛一碗汤:“妈,蔚岚你还不知道吗?只要能办到,他哪会特意麻烦咱们。”
“也是。他就这个倔脾气。”严卉婉接过汤,“有时候觉得他坚强一点好,让人放心。有时候又觉得他到底还小,肩上的担子那么重,卸下来点儿,偶尔耍个赖也没什么。可惜这孩子不会耍赖。”
严卉婉对钟甯说:“小甯,吃完饭端盘水果过去。”
钟甯说“好”,心想:“我本来就要去。”
钟姵忽然一乐:“别说,我还没怎么太注意,现在细想想,钟甯这半年和蔚岚亲近多了,跟以前比,那简直是天差地。以前老犯冲,现在成天凑一起。”
钟甯心头冒鬼,差点被一口白米饭噎着。
但外婆和亲妈明显没鬼,严卉婉乐呵着夸钟甯:“小甯长大了,看蔚岚不容易,不再逞小孩子脾气胡闹,知道多和他作伴儿。”
钟姵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钟甯呼出一口气,鬼又藏回了肚子里。
他也粗糙地琢磨了一下,和张蔚岚的关系要是被家里知道了怎么办,琢磨下来发现无解,最后便坚定地用一句话收尾:“管它呢,露馅了再说。反正我喜欢张蔚岚。”
年少轻狂,难虑周全。这个时候的心思单纯可爱,容易造孽。毕竟他最顾虑的,不是眼前人,唯独心上人。
当然,造孽有个过程,后果也是后话了。
。
饭后严卉婉弄了一大盘水果,洗好切好,码得整整齐齐,晶莹水灵,放钟甯手里叫他去送。
钟甯分给大朵子两块苹果,然后领皇太后懿旨,大步嗖嗖地走进张蔚岚家。
钟甯见张蔚岚推开厨房的门走过来,朝张蔚岚笑了笑,挑一颗草莓,直接塞进了张蔚岚嘴里。
钟甯看过一眼,餐桌还没收拾完。钟甯问:“你们刚吃完?”
“嗯。”张蔚岚给草莓咽下去。钟甯挑的这颗草莓有点酸。
“张爷爷呢?”钟甯又问,给水果放桌上。
“进屋了。”张蔚岚看了眼张老头的卧室。
钟甯也看了一眼,门关着。
这时候小欢从厨房出来了。钟甯见她小小的一只,手上沾着水,嘚啵过来拿碗。
钟甯愣了下:“小欢,你洗碗?”
“嗯。”小欢点点头,“我洗。”
钟甯还是第一次见小欢洗碗,下意识就想伸手接:“你去玩吧,钟甯哥帮你……”
“不用。”张蔚岚用手去挡,他温热的手心在钟甯手背上搓一下,“她想洗就让她洗。”
“去洗吧。”张蔚岚对小欢说,“我和你钟甯哥在屋里,洗完你就进自己屋写作业。”
“好。”小欢乖乖地抱着两只碗钻回厨房,蹬上小板凳,打开水龙头。
张蔚岚扭脸看了眼钟甯,又转身径直走向门口:“洗自己的碗不算干活儿。你别总惯着她,再惯坏了。”
“她还小嘛......”钟甯皱着脸,“你这当哥的也太严厉了。”
钟甯看见张蔚岚从兜里掏出钥匙,居然给门锁上了。
张蔚岚说:“不是严厉。没有小姐命,就不能学娇贵,不然以后吃亏的还是她。”
钟甯愣了愣,又问张蔚岚:“我们都在家,你还锁门干嘛?”
“在家也不行。我们都进屋里,我怕一不留神,爷爷再出去了。”张蔚岚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他从兜里又掏出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他给了钟甯:“我不在家的时候门也是锁的。你留一把,奶奶要是来找小欢也方便。”
钟甯接过钥匙,揣在兜里搓了搓。金属有些剌手,还凉凉的。
张蔚岚有的时候会给钟甯这种感觉——似乎这人一口气跨过了好多年。
他成熟的样子,像披着铠甲战立山顶的战士,让钟甯抬起头去望。可钟甯一眼看过去,发现他的胸口是透明的,那里面装了一颗柔韧温暖,又战战兢兢的心。
——这让钟甯想抱抱他,将他的心捧在手心里。
钟甯往前凑了一步,去拉张蔚岚的手。张蔚岚反过来捏了一下钟甯的虎口:“进屋吧,正好有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