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隆冬③⑧ - 吓不着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832 下载APP
张淙没有在宠天下待太久,他吃空了一包烧烤味的薯片,就拎上汤福星给他拿的卷子走人了。

汤福星的意思是让他放过刘恩鸣,算彼此扯平,但张淙明显不可能,他压根儿不会“扯平”这技能。

——刘恩鸣那种孬货,只有张淙揍他的份儿。

冬天最烦人的地方就是自然光太少。太阳出得晚落得早。这会儿街道上已经亮了灯,可惜了人造光虚假,所谓的“灯火通明”,被摧毁不过一瞬间,只要扳掉个电闸。

张淙回去的时候,按照惯性在楼下抬头往上看,他家的窗户是黑的——张汉马仍旧没回来。张淙上楼,并没有进自己家的门,他直接去了冯老家。

进屋他就懵了。

一个人都没有。

杨大姐不在没什么稀奇,她可以下班。但冯老呢?

张淙里里外外找过一圈儿,别说哆哆嗦嗦的病老头,他连半拉脚印都没抠见。

张淙站在屋里,盯冯老的床,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找晏江何。”

这个想法让张淙非常不自在,他杵那儿,好像手脚全长反了,整个人都荒谬。

他想找晏江何了。

但是那老不死的能去哪?病痛塞在骨头缝里,都把他脊梁骨挤细脆了,他能去哪?

张淙走到窗边低头看了一眼,正巧外面刮来一阵风,碎雪贴着地皮,卷起一阵漩涡。窄小的一个漩涡,其中的彻骨冰寒很容易想象,似乎轻而易举就可以囫囵进一条半死不活的命。

张淙的神经开始乱蹦,他脑子里发空,无法犹豫,转身就往门外冲。

张淙打了个车,直奔大医——他去找了晏江何。

可当张淙到了大医胸外科问过才知道,晏江何已经下班了。而且他今天还是请假提前下班的。

下班?

张淙跟医院的人要了晏江何的电话号码,在前台拨过去。 

电话没过多久就被接了起来,晏江何那边很吵:“喂。”

晏江何声音低沉,混着电音从吵杂中冲进张淙的耳朵,不太清晰,张淙明显听见自己心头“咯噔”一声,仿佛什么提起来的东西被重重搁下。

张淙咬着后槽牙,沉默片刻,说:“老头不见了。”

“张淙?”晏江何那边似乎愣了愣。

张淙没说旁的,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老头不见了。”

晏江何在那头顿了顿:“我带他出去了,等会儿就回去。”

张淙深深吸进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你带他出去?”

晏江何带冯老出去,除了去医院,张淙想不出别的地方,于是他问:“你们去哪儿了?”

“回去说。”电话那头的吵嚷声突然没了,背景安静了,晏江何的声音更清楚地传过来,“别担心。没事。”

张淙闭了闭眼,没再说话,“哐当”一声把电话给叩了,前台的小护士被他吓出个大喘气。

小护士打量他:“你没事吧?”

“没事。”张淙搓了把脸,转头走了。

离开医院,张淙低头钻进最近的超市,他买了一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临走时又敲了敲柜台:“拿一包烟。”

收银员:“什么牌子?”

张淙淡淡道:“随便。”

张淙没再打车,他慢悠悠走回了家。到楼下的时候,他在门洞站住脚抽烟。

张淙抽了很多根,整个楼道口被他吞吐得烟雾缭绕,衬上那一地泥泞的雪渣,远观近瞅都像极了被糟蹋过的破落仙境。

直到张淙发现新买的一盒烟被他抽全没了,他才从兜里又摸出一根棒棒糖。他专门挑的草莓味,剥开塞进嘴里。

张淙晃了晃脖子,脚尖猛地一蹬,将一堆烟头踹出了鸡飞狗跳的效果。

还没等烟头落地,他就飞快转过身上了楼。

张淙进屋没多久,气儿还没喘热乎,晏江何就扶着冯老上来了。

晏江何手占上,依旧是用脚尖怼门。张淙叼咬糖棍子,去开门。

“赶紧接一下。”晏江何劈头盖脸道。

张淙看见晏江何手里提着东西,他拿过来,打晃一瞅包装还挺精致,像是什么电子产品。

电子产品?

张淙没寻思太多,把东西随手撇在桌上,帮晏江何扶冯老进屋。

冯老好像心情很好,搁外面挨冻,脸上却难见了些光泽,他笑眯眯地摆摆手:“不用你俩,我自己进去躺会儿。”

晏江何跟张淙就都松了手,在后面跟着他往屋里走。

这几步路走得挺慢腾,等冯老躺床上了,张淙才问:“你们去哪儿了?”

晏江何笑出一口明亮白牙:“去澡堂洗个了个澡。”

“什么?”张淙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用舌头转了转嘴里的糖,“去哪儿?”

“澡堂。”晏江何看着他,“华清池。”

张淙:“......”

张淙瞪晏江何,感觉自个儿脑子崴了,他又扭头看冯老,不可置信道:“洗澡?”

“马上元旦了,日历都要换上一本,不得洗个澡,干净一下么。”冯老说。他那荒腔虚调里能捏出些愉快来。

“你这德行,还去澡堂洗澡?”张淙好悬没指着冯老鼻子骂。

冯老被他怼没了笑,哼哧一声。

晏江何这时候忽然搁旁边乐出了动静。

晏江何这几下子乐得妙,直接给张淙撕了块撒气口,于是张淙就指向晏江何的鼻子,嘴里喷草莓糖味儿:“你带他去洗澡?你疯了啊?”

晏江何啧一声,伸手弹了下张淙的手指尖:“洗澡怎么了,我跟他一起洗的。你别指我,没大没小,再指我就抽你。”

“要抽你们出去抽,洗个澡真累,我想休息。”冯老赶紧说。

“......”张淙默默放下了手。又将视线移到冯老脸上,他还是忍不住说,“在家给你拿毛巾擦擦不就行了吗?”

“那能擦干净么。”冯老看着张淙,“你们快出去,烦死我了,让我休息会儿。”

冯老说着,声音上了齁儿,带着不匀溜的喘。他索性俩眼一闭,揪上被子翻过身,不理人了。

晏江何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床边给冯老把被子掖好,跟张淙说:“走吧,先出去。”

张淙半句话顶不出来,只能跟着晏江何一起出去。

两人走出了冯老屋子,晏江何伸手隔空点了点不远处的桌面:“你没看见我给你留纸条了?”

听他这么一说,张淙便走上前去。晏江何真的给他留了纸条。张淙单手抄起来看,纸条上说晏江何要带老头出去,让他在家里等着。

“老头说想去洗个澡,我就由着他了,去澡堂能给他搓搓背,他也舒服。”晏江何说。

张淙:“......”

张淙还是觉得晏江何疯得不轻。拎个老病秧子去澡堂,没把病秧子洗死,自己也要累死了。晏江何怎么就没累死?

想到这儿,张淙皱起眉头,深深看了晏江何一眼。

晏江何被他看得抽嘴角:“这么看我干什么?不就是洗个澡么。”

晏江何:“人老了,病了,也都是人,是人就要干干净净的。”

张淙飞快错开视线不再看他,没说话。他肺里蓦得硬生生憋了一下。

是人就要干干净净的。可惜了埋人的土不干净。

晏江何眯缝了一下眼睛,盯张淙的侧脸:“你着急了吧?纸条都没看见。”

张淙没回应,拽着凳子坐下,他把手里的纸条放回桌上。那纸条就捏在他手里一分钟不到,竟被他搓起毛了,也不知道张淙用了什么力气,是跟谁过不去。

晏江何觉得张淙有些奇怪,但好像也没什么奇怪。张淙行为举止看着都很正常,可偏偏令晏江何哑火。他有些说不上来。

晏江何盯着张淙的头顶看了会儿,也拖来个凳子,坐张淙对面:“你抽了多少烟?一身的烟味儿,都快熏死我了。”

“啊?”张淙把嘴里的糖球咬碎,将棒棒糖的棍子吐进垃圾桶。

晏江何一进门就闻到了,张淙身上烟气扑鼻,这会儿靠近了,他觉得能实力熏出一个跟头。晏江何现在特别想把张淙提溜到窗上挂着吹冷风散味儿。但他看了张淙的脸色,放弃了,他怕张淙被吹得驾鹤西去。

晏江何:“你嗓子不疼么抽那么多烟?”

张淙好像哑巴了:“......”

张淙的脸实在没什么血色。反正从晏江何认识他开始,他就基本一直惨白着面皮。晏江何简直被他这死相膈应得头发根儿刺挠。

他又想起今天下午王老师给他打电话,说张淙后两节自习课没在学校,于是他更烦了,张嘴骂道:“都是惯上的毛病。”

他骂咧完了,扭头去倒了杯热水磕在桌上,回身发现张淙伸手按着眼睛。

晏江何脸皮一抽。张淙的右手这会儿才擎起来,晏江何看见他手上骨节的位置挨排破了好几个口,这破相,保准是一拳头捣什么狗窝了。

晏江何薅下他的手,低头瞅一眼,又看他的眼睛,问:“你眼睛怎么了?”

张淙抽回手,没什么表情:“眼皮瞎跳。”

晏江何:“......”

“你先喝水。”晏江何眼睛转了一圈儿,在张淙床上看见一套卷子,“撕你卷子一个小角。”

“什么?”张淙不懂他要干什么。

晏江何真去撕了卷子一个小小的角,他把这小纸片淋上水,走到张淙跟前:“闭眼睛。”

张淙:“你干什么?”

晏江何懒得再重复,指尖托着纸片就往张淙眼睛上怼,张淙挨戳,下意识闭上眼,纸片就贴上了他的眼皮。

“一会儿就不跳了。”晏江何说,“我妈教我的招,挺好用的。”

“......”张淙右眼上顶个纸片,睁得费劲,就只睁开一只左眼,“你确定?”

“嗯。”晏江何端量了会儿张淙此时的尊容,转身走了。

他进了冯老屋子。进屋时老头没什么动静,看来真的折腾够呛。晏江何不想吵他,便猫着腰,轻手轻脚在柜子里翻东西。

他想着,张淙下午逃课肯定没干好事,不是打架就是去自残了。他想着,张淙去医院找自己的时候那表情肯定很好看,错过了还挺可惜的。他想着,张淙皮痒了,病还没好就敢抽那么多烟,就是欠收拾……

晏江何就这么想着,终于找见了一瓶医用酒精。他抓了袋子棉签,拿起酒精,这一瞬间又想:“张淙是吓着了。”

晏江何走出屋子,张淙还坐在原地没动。看他走过来,张淙终于睁开了一双眼睛看他,右眼上的小纸片卡进了双眼皮折痕里。张淙眨了一下眼睛,眼皮上贴的纸片也跟着上下煽呼。

晏江何把酒精和棉签放在桌上,没忍住乐了。他神经从来都一赶一阵儿的,便突然又开始作弄大花骨朵。就瞧晏江何弯下眼角,走到张淙身边。

他在心里再念叨过一遍:“张淙是吓着了。”

晏江何的手掌居高临下,搓了把张淙的脑袋:“呼噜呼噜毛,吓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