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正午，大地明亮。
　　　本以为那不过是他酒后，放大悲哀的胡言乱语，原来，那份悲凉早于酒前驻足。
　　　“我有个想法……”
　　　室内沉寂了稍许，万少南缓缓开了口。
　　　许奥阳望着她，眸底埋着半信，他总是做好失望的准备，以防自己落地千丈。
　　　其实，从光影凝聚在他有致轮廓，俨然幻境的刹那，她早已下定决心，喧哗与宁寂，炙热抑冷清，狂欢或孤独，他贪，他嗔，他痴，他哭，他笑，他闹，他的千千万万，他的一无所有，只要是他，那还需要什么呢。
　　　万少南昂着头，她不知道，此刻的她在他眼中是什么模样，“我……到欧优秀身边。”她顿了顿，“许先生，这是目前为止最快且最有用的方式了，我知道你与严先生暗中讨论过计策，要从欧优秀身旁亲信入手，威逼利诱，但是，我认为，对于处于长期奴隶生活的人，无论男女，那都不是最好的计策，越是极端，越容易让他们选择自缢而非将知道的真相吐出。”
　　　许奥阳本想插话，可听到“奴隶”，他噤了声，的确，包括严辰在内，他们中间，没有人比万少南更理解奴隶的性质。
　　　万少南继续为他分析道，“要让奴隶妥协，绝不是用暴力手段，在我们历练成为奴隶前，受过的磨难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既要掌握生，又要掌握痛，这样的尺度我无法确定我们能否达到，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们渴望被重视，被呵护，被……爱。”
　　　对，即便是昙花一现的爱，足以融化千万寒冰。
　　　他怔怔站在她面前，望着她今日坚定异常的模样，如同一朵严冬绽放的鲜花，他连伸出双手，将她拥抱的勇气皆无，谈何将她采撷而下，“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即使你没有任何阻碍，即使你得到地址，你该怎么离开欧优秀的掌心？”
　　　万少南的头微微低垂，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早已将生死塞入他的世界了吧？被他关切的感觉，她暂且享受着，哪怕只是几秒。“许先生您放心，我会有自己的考虑和办法，但许小姐的事，不能再拖了。”
　　　她哪里不明白，许奥阳如今连许星叶也不敢见了，这要下定多大的决心？许星叶几乎是他的生命。为他爱的人牺牲，若她有荣幸，便成为独此一人罢了，即便生命就此消亡，她也足以确信能够栽入他心底那片泥泞，也许，多年以后，得以盛开为花，抑或两撇杂草，那又如何？与他一生之中，一闪片段，一浅尘缘，一抔尘埃足矣。
　　　“少南……”许奥阳定神望着他，他知道自己不能答应这件事，可该死的是他却动摇了，他心中宽慰着自己，依照万少南的能力，是有自保的可能的，她曾是奴隶，她深刻了解那些人的生活，她有机会逃脱危险，而许星叶，不应再被黑暗包裹，时间一长，欧优秀会发现信号源的不对劲，发现董朝月被识破，到时……他不知道会再发生多么可怕的事。
　　　他压迫自己不再去想，什么叫做以一人之命，保全另一段人生，如果许星叶知晓这件事，定会奋不顾身阻挡，他的两个妹妹，皆无私得灼烧他眸，可他终究是个自私的哥哥，只能更爱其中一个，不是吗？
　　　万少南望着他欲言又止，索性不再追问。她知道即便他开口，她也会想方设法消除他的顾虑，接下来，便只要放松实施她的计划便可，“许先生，刚才董朝月来时，应该有意无意透露过，她今晚有空吧？”
　　　许奥阳颔首，“对，她总是想方设法和我亲近，我含含糊糊，先留着她，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许先生……”她大概也没猜到，有一天，她会主动向许奥阳提出，让另一个女人接近他的请求，“她确实有用处，我想就是现在了。”
　　　许奥阳若有所思，“你想怎么做？”
　　　万少南已然忘记饥饿的感觉，“先从严辰那里，拿到欧优秀身旁亲信资料，我相信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办到，我需要将他们的脸记在脑中，我相信我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办到，而您……”似乎胃部的感触反应至了口舌间，“而您……就让董朝月到家里，配合一场戏。”
　　　“戏？”他看出她嘴唇有些发白，今天早上为了帮他收拾这几日没有跟进的资料，她只喝了几口豆浆，现在定是饥肠辘辘，而他这毫无良心的哥哥，竟完全忽视了这点，他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坐于餐桌上，“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万少南正要开口“没事”，却见他也径直绕到她对面，为她将便当盒打开，扑鼻的饭香，加上许奥阳随即强调的那句，“先吃饭，吃完饭再说。我也饿了。”
　　　他并不饿。
　　　可他陪着她，静静吃着便当。圆润的米粒，一颗颗嚼着，丰盛的菜肴，皆是同一味，他思绪斗争千次，可最后的最后，依旧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
　　　午饭间，他将信息发送给予严辰，并没有告知他，两人目前的计划，午饭尚未结束，便收到他传来的完整亲信资料，
　　　
　　　午饭的味道还未散去，窗外又飘来一阵花香。
　　　万少南坐在许奥阳红褐的老板椅上，对着屏幕上人脸记忆着，许奥阳则半俯着身，手肘靠在她身后椅背上，听着她极浅的呼吸声。
　　　时间便这样点点流逝，隔着一扇门，或有忙忙碌碌的满足，或有签下合同的欣然，或有度日如年的难捱，与他无关，与她无关，他们所在的世界，封闭而短暂。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你的计划内容，我都明白了，但有一点——你确定，董朝月会和你争执？如果她什么也不说，计划就会受阻，这种情况下，没有董朝月添油加醋的描述，欧优秀就难以轻易相信你，对于你后面一系列行动都有阻碍。”
　　　万少南将散落到脸颊的头发，拨到耳后，“许先生，这点请您放心，虽然我不是一个太成功的女人，但至少对女人的嫉妒心有了解，再加上这段时间与她无意间的接触……她对我早已充满敌意。”
　　　黄昏染红半边天，似要将楼宇也侵蚀般盛壮。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个称职的角色，老板也罢，哥哥也罢，情人也罢，从未曾让与自己搭档演绎这层关系的另一方因此而幸运，他知道即便是那扇密闭门外，对他毕恭毕敬的员工，守候的，也不过是每月十日工资条上清晰的数据，而非是他这个老板。
　　　而他，抱着这几年对他幸运的房价顺利走着，掩着无能为力的旗帜将亲妹交付他人照顾，任着对他忠心耿耿的女人为他扑汤蹈火……而他，对这些后果，无从拒绝……不是吗？
　　　“少南。”他眸里埋着什么，他又怎么看得见呢？“下班了。”
　　　他恨自己只能无关痛痒念着这些话。
　　　她瞥了眼时间，颔首，“嗯，那我们回去吧，董朝月一起回去吗？”
　　　他摇了摇头，眉头轻蹙，“我告诉她，我晚上有事，让她八点之后到。”
　　　“有事？”万少南疑惑，许奥阳的行程，难道有她不清楚的部分？
　　　他望向她的眼，抚平她的疑惑，“少南，我们从未单独到外面吃过饭对吧？今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心隅微怔，如同接通电流般酥麻了全身脉络，脸颊竟也不争气泛起红晕。
　　　
　　　汽车驶过鳞次栉比的商业区，霓虹光影如深雾。
　　　汽车驶过斑驳城墙的故街区，裸砖褐瓦如旧忆。
　　　汽车驶过华灯璀璨的城景区，摩肩接踵如凝聚。
　　　最终汽车停靠在一座布置精美的小院落前，她先下了车，眼前景色惊叹了她的眼。虽邻深秋，可此处宛如另一世界，满园连翘、玉兰、桃杏、紫荆溢出围栏，蔓藤上张灯结彩不及艳然怒放之炫目，她朝前踏了几步，圆青叶瓣于她脚边延展，极目可见阡陌花开，引她领略生命每一个常态。
　　　落座在一株凤凰木边，她错过它的花期，亦等不到它之果期，两人点了几盘小菜，并不奢华，却颇有田园风情，准时柔软她的心，她一口一口将它们吞入胃中，佳肴美景，挽不回她破釜沉舟的心。
　　　可惜这夜太短，可惜时间有限，她无法摇晃等到青阳。
　　　“喜欢吗？”在这里，许奥阳开口的第一句话，短短三个字。
　　　她扬起一丝错愕，稍又淡了，“喜欢。”
　　　“还要吃什么，多加点，你太瘦了，少南。”他有些怜惜望着她，在外人看来，难免有些含情脉脉，“你比小叶子还瘦。”
　　　“我已经饱足了……许先生。”她拿起纸巾，轻轻拭过嘴唇，这是六年来养成的习惯，别人习以为常的饭后，却是从前她未曾奢望的行为。
　　　“以后没人的时候……”他哪里不知道，那该是多渺茫的以后，“你叫我哥哥。”
　　　“许先生……”万少南想让他不必如此，这是她心甘情愿所为，怎可为了斩断一段愧意，而叫他染上另一段自责？
　　　“这是命令。”他眸里十分坚定，却又不似下命令时那般毫无商量之地，“少南，叫我哥哥……”
　　　她对命令向来无法拒绝，“哥哥。”
　　　她发出的声音极其生硬，可许奥阳却心满意足。
　　　他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自言自语道，“其实你比小叶子晚了几天出生，她算是你姐姐，‘小叶子’这外号是我取的，这几年叫得顺口，要是有机会，让我给你取个顺口的外号，叫什么好呢？……我想想……少……南……小南方……？不，太广泛了，小南子？不不，怎么听着这么怪……小南瓜？这个名称不错，小南瓜和小叶子，多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