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已快亮,少昌离渊却毫无睡意。
不多时,时璧回来了。
“回帝君,云浮神君的府上灯火全熄,诸位神使神女都被放了假,十日之后方才复工。”
她动作倒快。
“不止如此,神君还似乎在府邸里外都下了禁制……属下什么都看不见。”
眼见天空晨光熹微,少昌离渊又找到了新的借口,“云浮神君忘了将神使令还给本君,你且去向她当面索要。”
时璧的身躯一滞,昨日听其他神官说,云浮神君在殿外多次求见,帝君却叫她出去,始终不肯亲自与她见上一面。
结果才不到半日的光景,帝君一会儿要云浮神君处理公务,一会儿要令牌。
只要涉及云浮神君,以往威仪万方的帝君都变得奇怪了,如此的……言行不一。
顶头上司任何奇怪的命令都要遵照执行,时璧认命地去了。
这次他回来得极快,脸色活像见了鬼,“帝君,不好了。”
少昌离渊问:“怎么这样慌?”
时璧双唇微颤,“属下在路上遇见了赤帝的三足金乌烈焰车,正是去往云浮神君府上,便随口问了一句……”
他匀了口气,“谁知道,赤帝座下的无病神官说……他们是去主持云浮神君的……”
时璧几度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把一句话挤完。
“……的葬礼。”
少昌离渊一听之下,霍然长身立起,“咚——”的一声,将身前沉重的石桌踹得翻起。
时璧闭上眼睛,“属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想着赶紧回来禀报帝君!倘若消息有误,还请帝君勿要责怪属下!”
身前一时静默无声。
他斗胆睁开眼睛一看,早不见了少昌离渊的身影。
昨日早在少昌离渊与各位神君议事时,一些修为精深的神君开了天眼,便觑见了墨幽青神光外泄,已是命不久矣的姿态。
是以第二日一早,四方神君陆陆续续赶往云浮神君府邸,感念她的舍身就义。
虽然东方神帝已经不待见墨幽青了,但跟随她的神使神女们总不好意思叫自己神君死得太过于难看,故而早早往赤帝处递了消息,请赤帝过来主持墨幽青的葬礼。
也算是让墨幽青风风光光的走完神生的最后一程。
见府邸中很来了一些神君,赤帝便指挥着自己的随行神官无病,念起了云浮神君墨幽青的遗嘱。
墨汁淋漓,字迹未干。
一看便是昨天半夜现写的。
墨幽青在遗嘱中简要陈述了自己由魔化人,又由人成为神的心路历程,感激了各位神界同僚,感激了身为五方天帝的各位领导。
虽然文采平平,倒也算中规中矩。
遗嘱的最后也提到了东方神帝少昌离渊。
然而无病神官却迟疑了,不好再继续下去,只得以眼神向赤帝求救。
“帝君,这……”
赤帝做了主,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念!”
于是无病神官气若游丝地念道:“敬告东方神帝少昌离渊……”
赤帝眉头微蹙,“大点声!”
于是无病神官鼓起了勇气,破釜沉舟地念道——
“敬告东方神帝少昌离渊,帝君百年前神魂下界,舍身以救苍生。小神无意冒犯帝君天颜,心中愧疚之至。”
无病的眼神挪向墨幽青和书信一起留下的“遗物”,眼神变得暧昧不明。
“此物为臣在下界搏杀恶蛟时所得蛟血精元,于强精健体,弥补先天不足颇有助益。”
“臣,感悟于帝君提拔赏识,愿将此物献于帝君。”
“轰——”的一声巨响,虚掩的大门被劈开,诸位神君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向发声之处。
少昌离渊离渊匆匆赶到时,无病神官正念道:“臣离世之后……还望帝君勤服药物,莫要再讳疾忌医,龙根不能起势,起势而不能持久之症能早日治愈,重振雄风……”
“噗——”赤帝口中的茶喷湿了衣袖。
整个府邸内静悄悄的,连个喘气声也听不见了。
众位神君仿佛无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机,心中惴惴不安,彼此之间的眼神交流又不敢太过于明显。
无怪乎这许多年来,少昌离渊的身边不仅没有帝后,甚至连半位红颜知己的踪迹也没有。
少昌离渊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下一瞬又在墨幽青的棺椁旁出现。
在众神目登口呆之际,他已经伸出手去,将棺椁中的墨幽青提了起来。
疼痛的声音低到了极致,“起来。”
少昌离渊绝望地摇晃着墨幽青,她的头软软地垂着,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出毫无生命的机械幅度。
既不会反抗他,也不会再回应他。
没了灵魂的身体很轻,轻得就像一片羽毛,落在他的手上没有半分重量。
什么三十日,十五日,十日,原来对她而言全然都不重要。
她早知自己活不成了,行尸走肉似的拖着自己的身躯回来复了命。
每个人都知道她即将走向陨落之路。
只有他不知道。
她走得太早,他来得太迟,已不知道她的魂魄去了哪个飘渺的世界。
少昌离渊也知道妖魔之气与她一体,她要除掉魔气,无异于自己杀自己。
是以他根本没有想到墨幽青能下得了手。
在众神炯炯的目光之下,少昌离渊捏住了墨幽青的下颌,将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
神啊,夭寿啦!
众神心中暗自呐喊着,目光却一眼也不瞬地欣赏着这场悲惨苦情的大戏。
“青帝,”赤帝的茶杯从手中落下,“你疯了!”
然而赤帝根本无法唤醒少昌离渊,他竟然想要把自己的神力本元逼进墨幽青的躯体中。
就好比静渊海所做的那般。
少昌离渊终于明白了,为何墨幽青能够反杀他两次?
只要她死在他的面前,哪怕她是在骗他。巨大的绝望和悲痛挟裹着他,不论何时何地,千次万次,他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心中期盼墨幽青还能像上次一样,哪怕再一次从他身上撷取力量也好。
神力源源不断地流溢于墨幽青的周身,她整个身躯都笼罩在神光之中,然而紧闭双眼的她却终究再也没有半分起色。
墨幽青像一个总是讲着谎话故事的小孩。
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尽寻死骗他。
骗得他信以为真,两次都丢了自己的性命,
最后一次他终于没有再上当。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死了。
此情此景,真是让围观神君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东方神帝竟然流泪了……”
“青帝这是怎么了?”
“他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就好像是死了老婆一样……”
“因为他真的死了老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昌离渊起身来,连带也抱起了墨幽青。
诸位神君眼睁睁的看着举办了一半的葬礼再也办不下去。
“各位神君请回吧,”他们的耳旁传来青帝的声音,“即便要死,帝后也应该与本君合葬。”
就在云浮神君举行葬礼的当天夜里,众神便听闻少昌离渊铺排出天帝大礼,正式迎娶了帝后。
这是一场没有宾客、甚至缺乏主角的婚礼。
没有神在背后议论什么。
只要青帝自己愿意,哪怕他是娶一具尸体,抑或是娶个牌位,都无人敢予以置喙。
也就在同一天晚上。
大家又听说,青帝用了些手段,让他新娶的帝后诈尸了。
这真是让众神目不暇接的一天。
神君们本来以为这只是空穴来风的假消息,但消息竟来自于德高望重、不苟言笑的木德星君。
木德星君仿佛是心头梗塞,不住地抚着胸口,一左一右地被东方神殿中两位神官扶了出来。
他脸色难看至极,仿佛接不上来气,“当真……当真是活了……”
有神君追问:“那帝君岂非很欢喜?”
木德星君面色紫胀:“休要再提!”
就此愤然拂袖离去。
少昌离渊见坐在床上凤冠霞帔的墨幽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便俯下身去吻她。
一张绝美的男性面容悬在自己的上方,眼看正朝自己逼近,墨幽青一只莲足飞快地抵住了他的胸口,将他与自己隔开半米之距。
“我是谁?”
少昌离渊并不惊讶于墨幽青醒来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新晋飞升的神君,前路大好神途无限。”
“我的心里为何空空荡荡若有所失?”
“你身先士卒地拯救苍生,精疲力竭后妖魔伤了头部,”少昌离渊的手抚上她光滑的脚踝,刚好一掌圈住,“失忆了。”
墨幽青追问:“你又是谁?”
“你的三世伴侣,东方神帝少昌离渊。我身为凡人时,就与你在下界结下姻缘,此为一世。我们二人共同拜入仙门,此为二世。携手飞升成神,此为三世。”
他目光柔情无限,望去当真是历经三世的万水千山,“你且唤我一声夫君来听听。”
谁是谁的前尘,失忆了还不光靠他一张嘴。
虽然脑子不清楚,但身体有记忆,墨幽青此刻心痛得要命,直觉眼前这个男人说话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乖顺地点点头,她张口唤他:“帝君。”
这并不是少昌离渊想听的,墨幽青见他面色一沉。
“你果真是失忆了。”
“我要好好让你想起来。”
墨幽青见少昌离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衣冠禽兽,于是身体的反应比头脑更快,就此旋开了他的第一扑。
怎料才动了上半身,由于发冠过重,一时便头重脚轻地栽了下去。
刚好跌进了守株待兔的少昌离渊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