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书名:折狱 作者:荒野大烤肉 本章字数:3473 下载APP
夜色中骤然出现几道修长人影,面巾蒙面,只露出来一双凌厉且麻木的眼,粗算下来,竟然有数十位,可见背后之人是十分忌惮她。
  钟灵毓握紧了刀柄。
  若说寻常时候,她一人对上数十位身手不凡的刺客也只有八成胜算,如今她气血逆流,能强撑着走到丞相府都已经是极限,更遑论对上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
  可丞相府上并无精兵,就算回去了也是多死几个人罢了。
  先前姬华有心给她派一队暗卫,但被她以不喜热闹的给拒绝了。
  如今再看,倒真是她高估自己了。
  只怕今日是要交代在这了。
  她深吸一口气,虽知死期将至但也不畏死,拔刀就迎了上去。
  刺客登时散开,招招狠厉地逼上去,钟灵毓避之不暇,背上蓦地中了一剑,疼得她眉头紧皱,越发激了凶性,刀锋一挥,身后那人闪躲不及,已是一刀毙命。
  可这一招,已经耗尽了她全部气力,她长刀撑地,吐出来一口鲜血,却是疼得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单膝跪地。
  几位刺客没想到钟灵毓身受如此重伤还能在他们手下过几招,甚至还杀了一个人。
  但见钟灵毓这样,几个人对视一眼,为首的那人道:“钟大人,我等敬您,且送您好走。”
  话落,寒光起。
  钟灵毓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只听见一道刺耳的争鸣声,再抬眼,却只见眼前立着一位黑衣黑影,头带及地帷帽,手持一柄黑色古剑,正替她挡下那柄毙命的剑。
  是他。
  那夜的采花大盗。
  可无缘无故,他为何救她?
  沉思间,钟灵毓只见寒光一转,眼前之人竟不由分说的刺入那刺客胸膛。
  余下的几人忙反应过来,分工倒是明确,五人缠住他,剩下的则绕后刺杀她。
  钟灵毓有心起身,却被一双炽热的手,拍了拍肩膀。
  夜风中,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强行压低了声音,听不出原先的音色。
  “不足为惧,你且安心。”
  他说的不足为惧,就当真是不足为惧。钟灵毓只看见那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快如雷霆的剑光,在诸多黑影里忽明忽灭。
  招招冷厉而带着古朴的杀气,不像是寻常武艺,反倒像是征战沙场多年,留下来根深的本能。
  只有快刀人血,方能立于疆场。
  这采花大盗是军营里的人。
  军营里的人缘何会出现在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可没有什么娇艳的花,虽说沈檀舟长得是秀色可餐,但他身边的傅天青可不是好惹的主,更别说整个镇国府的侍卫都是武卫出生。
  那夜两人争斗甚久,也未曾见惊动侍卫。可以见到定然是镇国公府授意。
  更别说沈檀舟马车里燃着的疗伤圣药。
  此人恐怕和沈檀舟脱不开干系。
  这样看来,只怕那夜此人解她衣衫,不是有意想要轻薄于她,只是想看看她的伤势?
  思量间,但听一声闷响,最后一个刺客也重重地在她面前倒下,而后再露出后面那高瘦人影。
  他手持长剑,剑上染血,却毫不避讳地在帽纱上擦了擦,才收剑入鞘,缓缓向钟灵毓走过去。
  带着帷帽竟然还能不动声色杀了数十人,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朝廷所用,必然是大祸害。
  临到跟前,他从袖口掏出一枚药丸,喂在钟灵毓嘴里。
  眼见钟灵毓要吐出来,他忙道:“此乃疗伤圣药,你莫要暴殄天物。”
  钟灵毓只能咽下去,缓了几息,才轻声道了一句:“多谢救命之恩。”
  男人身形一顿,倒是低低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大人明日可莫要忘了将采花大盗的警示令收回才是。”
  说着,他背对着钟灵毓蹲了下来:“我背大人回去。”
  钟灵毓倒是想要嘴硬,可她现在就是连爬会丞相府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借着力倒在他的背上:“功是功,过是过。你救了我,我自会谢你。”
  身上蓦地被女子贴近,饶是沈檀舟再想坐怀不乱,面色倒也红了两分。
  钟大人心肠皮肉都是软的,唯独嘴硬得跟那把长刀一样,削人削己。
  沈檀舟见她还有精力说话,心里倒也放心了许多,便同她多说了几句,免得她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临到巷口,身上的人突然道:“劳驾阁下,能否帮我拿一下水壶。”
  沈檀舟一愣,只见环着他脖子的手微微抬起,他顺着望去,就看见犄角旮旯里面放着一个用得都已经掉皮的水壶,就是镇国公府的下人用的都比这个好。
  他只愣了片刻,就想到了京城百姓知道钟灵毓每每下衙的晚,总会多带点吃食,遇到了钟灵毓就多给她一些。
  谁不知道,偌大的丞相府,如今只有钟灵毓一个人,回去连口热的吃食都未必有。
  好不容易有个未婚夫,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实在是可惜可叹。
  沈檀舟没多说,用长剑挑起了水壶,递给了钟灵毓。
  离丞相府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沈檀舟原先走的没多快,但觉着手上忽然黏糊糊的一阵温热,他腾出一只手,这才看见手上全是血,吓得他赶忙站住:“你受伤了!”
  钟灵毓已经没多少力气说话,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沈檀舟哪还敢带着她信步游街,几个纵身,越过巡逻的侍卫,忙将钟灵毓带回丞相府。
  天朦朦胧胧地亮了起来,能看清丞相府中风貌萧条,再不复当年煊赫时车马喧嚣的气派,一切都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等着将尽的气数。
  他寻了间旧屋子,探了探钟灵毓的脉息,已经是强弩之末,若非先前的疗伤圣药续着命,只怕现在连一口气都没了。
  不过此药只能治内伤,外伤还得再处理。
  沈檀舟见过不少伤口,也杀了很多人,但从没有任何一道伤疤,能让他觉着如此鲜血淋漓。
  可惜今日,他在钟灵毓身上看见了。
  自蝴蝶骨到尾椎,是一道破开皮肉的剑伤,再深些就能见了骨。
  这样疼的伤,她竟然一声都没有吭。
  一时间,沈檀舟眼眶红了又红,连身形都忍不住发颤,对上钟灵毓那毫无血色的脸,他都不知道是该骂她太倔强,还是怪他自己太粗心,都未曾注意到。
  他轻声道了一句唐突,想要解开钟灵毓的衣衫,手指却颤颤不敢上前。
  犹豫了一刹,他目光对上钟灵毓苍白的小脸,心一横,就解开了她的外衫,留了一件小衣。
  他眯着眼略微看了一眼,并不是所谓的肤若凝脂,反倒是触目惊心的伤疤。
  平心而论,其实是狰狞恐怖的。
  沈檀舟眼中一酸,除了心疼,竟再无其他情愫。
  他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一枚止血的药粉,悉数洒了上去。
  好在原先行军打仗也常备伤药,若不然依照丞相府的两袖清风,等太医来了,也就可以准备钟灵毓的后事了。
  包扎好了之后,他又虚眯着眼,小心翼翼地给她穿上了衣物,再不敢冒犯。
  镇国公府的药是极好的,约莫几息,钟灵毓缓了些精神,抬眼就看见那身影还在眼前坐着。
  身上剧痛无比,连动弹都觉着艰难。
  托那枚疗伤圣药的福,近来她只要不再动武,休养半月就能好了。背上的伤是小事,约莫几日就能结痂了。得亏那人用的是剑,要是用刀,只怕能见骨头了。
  盘算完伤势,她对着面前的人伸了伸手。
  沈檀舟忙凑过去,却见钟灵毓手上微微用力,竟差点将他的帷帽扯下来。
  他心中一惊,忙将她双手钳制住,觉着又气又好笑。
  “大人都九死一生了,怎么还想着拽我的帷帽?”
  钟灵毓倒也不臊,淡淡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自然想要看清阁下面容,方能涌泉相报。”
  沈檀舟想,只怕钟灵毓看见他的脸,能一刀砍死他来报恩。
  他笑笑:“大人言重了。”
  钟灵毓没说话,她趴在床上默了一会儿,才突兀地道:“你和我很熟。”
  沈檀舟一愣:“和大人相熟的人多了去了,我不算什么。”
  “你是陆子珅的人。”钟灵毓笃定地道。
  子珅是陆尧的字,他们二人什么交情,私下里竟然都用表字称呼!
  沈檀舟眉头微皱:“何以见得?”
  “那你是徐梦舟的人?”
  徐梦舟,也便是大理寺少卿,徐泽。
  沈檀舟嗤之以鼻:“徐泽那老妈子,身边能有我这样武艺高强的友人?”
  钟灵毓轻轻道:“徐泽同傅侍卫是同窗,料想他应当同武人相识。”
  “同窗而已,相识罢了,并无交情。”
  “那你认识傅侍卫?”
  她微微抬眼,清凌凌的眼中,是一种极其浅淡的笑意。
  “........”
  上当了。
  方才钟灵毓都是用表字称呼这些人,陆尧素来不在京城,与京中众人也无甚交情,寻常人根本不知道他表字为何。
  至于徐泽更是令人生厌,谁看见他都得躲八丈远,生怕被他的大嘴巴絮叨。
  可他却没有质疑这二人是谁,反倒还一问一答地对上了。
  钟灵毓轻轻道:“那你,就是镇国公府的人了。”
  沈檀舟不敢再出声,没准钟灵毓下着套等他呢。
  他见钟灵毓伤势尚好,也不敢久留:“大人尽管猜去便是。”
  没等钟灵毓多说,眼前的人一个闪动,竟在晨光熹微中,翩然离去。
  他不知道,其实像他这样高大身量的人,京城里并不多。
  她盯着自己已经穿戴好的衣物,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