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荼大人，这是今日各地递上来的紧急申请，司长大人交代还是照例您批示便好，。”
　　“我知道了，先放那儿吧。”莫荼捻起清透的白瓷茶盏抿了一口新茶，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堆卷轴，自持的矜贵立刻裂开了，她冷笑着从里面挑出那十几支描画着显眼大红色族纹的，展都没展开看上一眼，就直接扔回到面前穿着素净墨黑衣衫的年轻男子怀里。
　　“我说过了，萧林下那组递上来的申请一概不批，照旧退回去，以后也不要送过来了。”
　　“可是，大人这是‘污染……是，大人。”
　　孙喆注意到莫荼的脸色，知道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算是自找麻烦，索性闭了嘴。
　　莫言年拄着拐杖进来的时候，正撞上孙喆抱着那些卷轴匆匆离开。
　　“……这些都是萧林下送上来的吧？出什么事儿了？”她迟疑地问道。
　　“大人您怎么过来了？身子好些了吗？”莫荼没有回答莫言年的问题，只是笑着起身迎她。
　　“好是好不了了，不过实在是躺乏了，出来转转，正好想起你在司长大人手下当差，就过来瞧瞧。”
　　莫言年这两个月能力逐日消失殆尽，身子衰败得极快，教职也请辞了，平常都在深宅里养着，大多数时候还是闭门谢客的状态，连日常的请安问好都免了，莫荼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她可不信莫言年真的如她自己所言，是突发奇想来看自己。
　　“还戳在这儿干嘛？还不快去给言年大人上茶！”
　　她呵斥抱着那一堆碍眼卷轴，对着莫言年躬身行礼的孙喆，对方不过是个A级修复师，按理说根本不够格在她手下当差，却因为是孙家的直系，司里才不得不给孙家这个面子，可莫荼却不在乎这个，笨手笨脚的不说，话还多，也没个眼力见，实在是讨嫌得很。
　　“你的脾气啊！”莫言年笑着冲莫荼摇头，语气还是骄纵和蔼的，她伸手从孙喆怀里拿过一支卷轴，展开扫了两眼就知道了大概，“W市的潜在污染者处理申请？你就这么扣压不发，能拖她几日？”
　　“能拖几日就几日，我就是不想让她痛快！”
　　在莫言年面前，莫荼一点也不掩饰对萧林下的厌恶跟敌意，“最好拖到‘污染者’失控闹出人命，她落得一个无能失职的罪名，那才好呢！” 
　　“这又是何必呢？”莫言年借着莫荼的搀扶，吃力地坐下。
　　“谁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莫荼一想起上巳节那天的情形就羞愤不已，她是莫家娇宠出来的，能力又打小儿就出色拔尖，就算是私下里也没受过这种屈辱，更何况是在众人面前。
　　“那天的事我也听说了，上下有序、尊卑有别，是你先挑衅的，她做得并不过分。”
　　“您……您怎么向着她？”莫荼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抗议，莫言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吓得脸色都惨白起来。
　　“我这哪是向着她，我这是向着你！”莫言年这才抬起自己那双形同枯槁般的手，轻轻拢住莫荼的右手，如白瓷般光滑的手掌对比莫言年布满老年斑跟褶皱的枯黄手背，更显得莫荼风华正茂。
　　“你是莫家最有出息的孩子，阿婆不向着你，还能向着谁？”莫言年用上了莫荼牙牙学语时喊她的称呼。
　　“我知道你觉得萧林下抢了你的风头，成了咱们司里最年轻的高级规划师。可你想想，这又能如何呢？一个人再厉害又能翻起多大的浪？她要振兴萧家，就必得开枝散叶，孙钱莫三家，哪家娶到她，哪家便是如虎添翼。”
　　莫言年慢慢起身，慈爱地摸了摸莫荼的脸，语气轻缓无力，眼神却是重若千钧，“咱们莫家以后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万万不能争一时之气，你得站得比谁都高、比谁都远，肚量也得比谁都大，懂我跟说的道理吗？”
　　白闲律师事务所的大办公区顶灯刚灭，洛白间的办公室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窄缝，只是好半天都不见有人进来，洛白间快速敲打键盘的节奏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却施施然地抛出一句“萧助理这是已经准备好接受上次抽查的补考了吗”，萧林下立刻跟个欠打的地鼠似的，挂着她讨要隔日报酬的假不拉几甜笑，把脑袋侧着探了进来。
　　“补考啊，我觉得这事儿急不得。”
　　她眼珠子滴流乱转，迎着会议室里冷白的光线更显狡黠，半明半暗的脸上妄图耍赖的神情也是一览无遗。
　　洛白间昨天还如他所言那般，抽查了萧林下这一周的学习成果，总共出了三个问题，分别来自刑事诉讼法、民法跟商法，这还是孙晴后来跟她说的。
　　萧林下被抽查的当下，那是一问三不知，背诵司里的那些条款规则对她来说，就已经费劲得不行，更何况那些法律条文一条更比一条拗口，颠来倒去、东扯西绕的，堪比绕口令。
　　“我看了下黄历，下周周……不，下个月23号最好，那天宜入学赶考，补考肯定能过！”
　　“是吗？我倒觉得今年都没什么好日子，不如改成明年？”半边镜片映着白光的洛白间“好心”建议。
　　“其实也行。”他没想到萧林下居然真的能顺杆爬。
　　流畅的键盘声总算停了下来，洛白间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还没开口，萧林下却突然脸色一凛，一言不发地扭身冲出了办公室，洛白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居然又急惊风似的冲了回来。
　　“我要去江对面，”她心急火燎地抓上洛白间的手腕，拽着人就想往外冲，语气也是相当强硬，“你开车送我过去。”
　　“理由。”洛白间却是不动如山，萧林下根本拽不动。
　　“周玥出事儿了！”萧林下说完狠厉地眯了眯眼睛，一直情况还算稳定的白旭宏竟然突然异化成了“污染者”，并且已经出现在周玥身边！
　　“……怎么又是红灯啊！”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萧林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大腿上快速敲打着。
　　萧林下现在能确定不多，因为周玥此刻并没有佩戴那枚桃花徽章，只是几缕稀薄的红线沾在身上，不过它们对刚刚异化的“污染者”来说，防御作用几乎为0，萧林下必须尽快赶过去才行。
　　“你怎么知道周玥出事儿的？”洛白间则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问出了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在她身上留下了红线，一旦潜在污染者彻底异化并靠近她，我就能感知到……前面第二个路口右拐，然后下个路口……”
　　萧林下正说着呢，眼中看到的伴侣明细却突然扭曲起来，她一点犹豫也没有地直接抓过洛白间的右手，当场来了个十指紧扣，结果伴侣明细非但没稳定，反而模糊得更厉害了。
　　“你又想做什……”洛白间话还没说完，萧林下那双仿佛发着高烧的手就直接捧上了他的脸，那惊人的热度几乎能够烫伤了他的皮肤，留下永远也无法消除的斑驳伤痕。
　　洛白间不由地愣了愣，下一秒萧林下就表情决绝地吻了下来。
　　“呜！”萧林下捂着嘴退回到副驾位上，她小心用舌头舔了舔痛到发麻的下唇，果然尝到了一丝猩甜，立刻恼了，“你这人怎么咬人呢！”
　　“我说过了。”洛白间盯着萧林下的眼睛，他的眼睛极亮，嘴角还沾着一点猩红，一字一顿地强调。
　　萧林下的手背立刻痒了起来，她紧张地抓挠了两下，知道洛白间是真生气了，这段时间她也算长进了些，已经能够读懂洛白间那张脸上稍微明显一点的情绪变化。
　　不过萧林下到底还是道行太浅，并不知道洛白间生气不全因为她的“强吻”，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一时不知从何而来的好奇跟心软，导致现在莫名其妙地被拽进一团看不见却摸不着的迷雾之中。
　　他不喜欢这种一无所知，还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事出紧急，我这都是为了救人。”萧林下认真解释，努力把自己往车门上推，徒劳地想要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我看不到周玥头上的伴侣明细，就没办法确定她的具体位置了！”
　　萧林下用力揉了揉眼睛，注意到眼中的伴侣明细总算稳定了下来，她稍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舔了舔下唇的伤口，疼得嘶嘶吸气。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有点理亏，在洛白间面前她总是理亏，也不知道这全世界的道理怎么都站到了他那边。
　　“这个世界真的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她绝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