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是非成败白云外
崇祯十五年,几乎是整个崇祯朝十七年的浓缩,一批曾经遭受降职甚至罢官的能人贤士被起复,包括刘宗周、黄道周、徐石麒等人。这其中就有周延儒的功劳。
黄道周当廷抗辩的往事历历在目,朱由检本不太希望他回来,周延儒好一番劝说,甚至拿岳飞与黄道周类比,称如果弃黄道周于草野,日后人们必然怜惜他,以“文人中的岳飞”比喻他。这还了得,朱由检忙道:“卿要是这么说,那岂止是要赦免他,起用他都不难。”
当时黄道周正在遣戍的路上,年纪大了又辛苦,不料害了疟疾,差点人没了。他躺在床上,双眼暗淡,自觉时日无多,忽闻赦免复职的消息,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下子滚落地上,眼泪刷拉拉就下来了。见到皇帝,黄道周老泪纵横,病更是直接好了一半。
周延儒是个坏人,但是个聪明的坏人,他有政见有谋略,为了在后世留下美名,这次也是拼了。可惜,既然他是个坏人,就总有一天还是要栽在自己手上。他回到朝堂没多久,就又开始党同伐异,党争竟更加激烈了。那些支持他回归的,或被他拉回来的君子们,竟悉数于一年之内离职,重复着先前发生过的事情。
这里必须再邀请倪元璐登场一下,这位文采斐然、精洞时事并且很有个性的老先生,就非常支持周延儒的出山。崇祯八年那会儿,皇帝搞入阁考试,就相中了文震孟和倪元璐。结果这两位一个突发疾病,一个直接弃考,统统没来。没来也没关系,真正优秀的人不需要通过考试来证明自己,他们获得了保送名额,被下特简招进内阁。
一下子要来俩清流,温体仁慌得厉害,准备着手给两人整走。
倪元璐虽不及文震孟那样有着状元之名,但是他善解人意,知道如何以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是一把锋利的软刀子。这世上并不只是奸臣善解人意,良臣也可以,并且这样的良臣正是大奸大恶的终极克星。温体仁恐惧倪元璐甚于文震孟,他决定连内阁的门都不让倪元璐踏进去。
对待清流,温体仁最喜欢的就是给他们扣上党同伐异的帽子,然后静静地看他们因为被诬陷而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他们越生气,温体仁越高兴,再稍微煽风点火一下,就可以送他们归乡了。可这招对倪元璐无效,倪元璐说话向来如温风和煦,也不据理力争,且真要搞起辩论来,说不定能把温体仁绕进去。
温体仁决定使用另一招,搞臭。你是清流,皇帝喜欢的是你的“清”,所以现在我就告诉皇帝你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鸡鸣狗盗。他给倪元璐安排了一个罪名,“妾冒妻封”,指责倪元璐不守礼法,道德败坏。这事儿其实是子虚乌有,但是经不住温大人一番操作,竟也成真了。倪元璐不卑不亢,也不请人帮自己说话,默默卷铺盖走人,回家躺着。
倪元璐走了,温体仁尝到了甜头,转手又用这一招踹飞了郑鄤。郑鄤就没倪元璐好运了,卷进了最激烈的政治博弈之中,粉身碎骨。
现在倪元璐支持周延儒,大体也是因为周延儒是皇帝喜欢的几个人中唯一比较有才华的,若是能改邪归正,也可成为一代良相。周延儒收到倪元璐的鼓励信,非常感动,也邀请倪元璐一同出山,共创大业。倪元璐谨慎且悲观,他鼓励周延儒也仅仅是鼓励而已,说实话他并不太相信周延儒真的能痛改前非,人性要那么容易改变,世界早就大同了。他在信中托辞自己年老体衰,又有八十一岁老母要照顾,国家的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其实是虚话,很多“隐士”的内心都像一坛燃着暗火的炭堆,表面上一片死寂,其实蓄势待发。崇祯十五年的九月,皇帝的诏书发到了倪元璐家门口,让倪元璐当兵部侍郎和侍读学士,他和黄道周一样,“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啥毛病都没了,奔着京师就去了。从“出世”到“入世”,只一诏书厚度之隔。
崇祯十五年实乃多事之秋,继孙传庭在中原失利,清兵于十一月份再次越过长城南下。当时守卫辽东的督师名叫范志完,是周延儒的门生。你先看他这个名字,范志完,一看就要完,很不吉利。事实上,他也确实很不吉利,此次清兵入侵,他完全不加防范,仅尾随在清兵后面,尾随就罢了,甚至还跟着清兵一起打家劫舍。这种人,不是间谍胜过间谍,比敌人更加敌人。清军畅行无阻,直逼北京城郊,周延儒无计可施,竟效仿杨嗣昌故事,找了一帮僧人开法会念《法华经》。《明季北略》形容这段时间如下:“十一月、闰十一月、十二月,满城人如处瓮中。”甚至快要开春了,清兵都开始放马歇息了,也无人前去应战。
朱由检对周延儒和他的派系这一年来的表现非常失望,四月初五在平台开会时他大声说道:“朕欲亲征。”周延儒赶紧跪下:“臣愿代皇去。”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阁臣陈演忙说:“首辅阁务殷繁,臣可去。”蒋德璟也表示:“臣实可去。”朱由检都只摇头。周延儒见状,再次请求出征。朱由检冷笑两声,道:“先生果愿去。”他把路线都给周延儒规划好了:“朕已经占卜过了,你出去之后啊,就向东走,不要向西转。”
让你向东,你就不要向西。
周延儒不敢拖延,不日启程赴任。面对驮满物资的清兵队伍,周延儒仅在城楼上鸣炮,权当已经作战过了。他每日的主要功课就是和各路官僚、武将应酬,吃好喝好,反正清兵已经往回撤了,就当作是我们打跑的吧。周延儒骗自己、骗同僚,也骗皇帝,每每上报都说已经大捷。
然而,早在周延儒出征前,皇帝就已经在营中安插了无数眼线,周延儒骗来骗去,最终仅仅是骗了自己罢了。事发之后,周延儒知大事不妙,上疏请求降罪戍边。令人意外的是,周延儒竟然没有获得相应的惩罚。朱由检让周延儒致仕回乡,说用人无效是自己的错误,周延儒功多过寡,且免议罪责,甚至连路费都给周延儒备好了。
至此,周延儒可算是全身而退了吗?当然不是。他在位时犯下的种种罪行,无一不是定时的炸弹。很快,他的门生吴昌时被曝出弄权受贿的行为,而且大部分还是和周延儒一起谋划的,涉案金额巨大。并且,这些年来,周延儒伙同其亲戚大卖关节字眼,安排自己亲属中榜入朝为官,人数众多,甚至目不识丁者都纳入了官府。但这都还不是最让人惊讶的,毕竟朱由检见过的招权纳贿、科场舞弊数不胜数,况且周延儒有这些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崇祯二年起就没消停过,实在是不怎么新鲜。直到一条罪状曝出,彻底断绝了周延儒和吴昌时的生路,没错,就是结党营私,而且是结党营私里最糟糕的“通内”——和太监串通。
吴昌时被下令斩首,周延儒也要被押回京师审讯。周延儒得到消息,大为悲恸,来到自家的藏宝阁,看着这些年来搜刮的古玩珍宝,一把火将其焚烧殆尽。判决圣旨宣读的前一刻,周延儒仍抱有幻想,是不是能从轻发落,直到听到“勒令自裁”几个字。
周延儒不想自裁,在屋里到处游走,被两名士兵按住,直到四更天,才放下对世界的不舍。此时,是崇祯十六年的十二月。
同月,李自成发布檄文,称“自古帝王兴废,兆于民心。嗟尔明朝,大数已终,严刑重敛,民不堪命”。随后一路东进,渡黄河,入山西。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李自成定年号永昌,国号大顺,都城长安。
既然已经建国,取明而代之便成为了首要之事,他倾巢出动,分两路大军夹击北京,连战连捷,势如破竹。
李自成赢得开心,又发布一道檄文,以天子口吻自称,诉说明朝弊政。这篇檄文多采用对仗格式,以原文古体来看更有意味,故节录如下:
咨尔明朝,久席泰宁,浸驰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官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公侯皆食肉纨袴,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藉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思;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祲……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恫之痛……
这篇檄文在浩如烟海的檄文堆里算不上出彩,因为没怎么引经据典。不过,不引经据典也意味着大家都能看懂,受众很广。比较有意思的是,李自成作为讨伐者,还是在占据优势的时候,竟对对手的领导予以褒奖,“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这也算是历史上少见的事情了。
面对大军来袭,朱由检寝食难安,于二月再次发布了罪己诏,自崇祯八年算起,这已经是第五篇了。相比于其他诏书,这一封最为深刻,也最让人痛心,且截取一段如下:
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坐令秦豫邱墟,江楚腥秽,罪非朕躬,谁任其责?
所以使民罹锋镝、蹈水火,殣量以壑,骸积成丘者,皆朕之过也。
使民输刍挽粟,居送行斋,加赋多无艺之征,预支有称贷之苦者,又朕之过也。
使民室如县罄,田尽污莱,望烟火而无门,号冷风而绝命者,又朕之过也。
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荐至,师旅频仍,疫厉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聚室家之怨者,又朕之过也……
某次上朝时,朱由检对大臣道:“朕非亡国之君,事事皆亡国之象。朕愿督师决战,就算身死沙场亦无所顾,但死不瞑目。”说罢眼泪就下来了,这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内阁辅臣纷纷请战,最终,朝廷派出了李建泰。李建泰是山西人,没事儿就跟同僚扯自己愿意毁家纾难,现在李自成打进山西,局势安危与他休戚相关,想必是会尽力的。
李建泰的出征仪式搞得很大,有杨嗣昌第二的风味了,又是告太庙,又是赠尚方剑,又是皇帝题词。只可惜,李建泰最终并未履行自己“毁家纾难”的大言,他胸无智计、胆小畏战,行至半路听说家已被掠,登时生气全无,没俩月就投降了。
同一时刻,南迁的提议被拉出讨论。所谓南迁,就是把都城从顺天府迁往应天府,即今天的南京。明朝两京十三省,南京也有一套官僚班子,可以说是很好的备用都城。据说早在周延儒还在担任首辅时,朱由检就已经同其讨论过此问题。恰逢左中允李明睿再次提出南迁,朱由检便秘密与其会谈,商量具体操作方式,比如沿途的接济、兵员驻所、筹饷等等,可以说是肯定了打算实行。然而,这样一件确定的大事,事关存亡,策划者却战战兢兢,朱由检再三强调,此事绝不可以泄露。当然,我们也可以预见,并没有内阁辅臣会支持这一提议,力主南迁。
二月,李明睿公开上疏,条陈南迁之必要。就像每次提议议和那样,提出者总要承受巨大的压力,李明睿位卑言轻,将“南迁”称为“亲征”,说南方有豪杰,有人才,必可中兴。
不出意外,首辅陈演坚决反对此项议案,甚至称此为邪说。给事中光时亨上疏认为李明睿居心叵测,该斩了才是。朱由检很生气,但想来朝中必有很多人反对李明睿,便指责光时亨单单针对李明睿,阻止南行,是党同伐异之举。
除了李明睿之外,还有左都御史李邦华上疏提出建议,认为应该让太子去南京,效仿仁宗故事。在他看来,皇帝南迁,事举重大,途中变数太多,万一敌人骑兵追击,很可能无力回击,皇帝当守国土、守兆民、守陵寝。朱由检很喜欢这份奏疏,对着首辅陈演连声称赞。陈演本身反对南迁,表面附和皇帝,转头就将此事透露出去,引起舆论哗然。
被首辅阴了,朱由检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二月二十七日,他抛开首辅陈演,与其他人商量南迁之事。会上,除了李明睿坚持皇帝亲自南迁以及另一人支持太子南迁,其他人全都沉默不语,仿佛整个朝堂仅有三人存在。
朱由检对大臣们彻底失望了,他的态度很快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朝堂若此,就算自己、太子去了南京,一路顺风,又能怎么样呢?若是一切都能好好的,怕是也不会到这个地步了吧,这些大臣还能指望吗?
他很快否决了一切南迁的提议,给出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无非是“宗庙社稷、祖宗陵寝、京师百姓,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实际上也多少有些“既然如此,便一起下地狱”的意思,这一点从他的“文臣皆可杀”和遗诏内容也可以看出一二。
这段时间,朱由检曾想调吴三桂入关勤王,无奈无钱,迟迟无法成行。吴三桂不动,李自成可是马不停蹄,一路打下太原,后又进攻代州。代州守卫总兵周遇吉拒绝投降,拼死奋战,城下积尸甚多,竟快要与城墙同高!不得已,周遇吉率众退入宁武关。
李自成怒,派人喊话:“五日不降,屠其城!”
周遇吉拒不投降,同下属道:“你们胆怯什么?如果胜利,全军忠义,万一不支,你们绑了我去见李自成,必无恙!”言毕,周遇吉继续开炮轰击,顺军死伤万人。
李自成渐生退意,其部下劝其以人海战术直接推进,李自成遂率大军压入,宁武关很快失守。
周遇吉誓不投降,率众在巷间激战,最终寡不敌众,被顺军俘虏,以乱箭射杀,复遭磔刑。
硬骨头周遇吉让李自成非常头大,为了一个小小的宁武关,他损失了太多人马,若是接下来的守军都是如此,他不确定能否坚持打到北京。
事实证明,李自成多虑了,不日他就收到了多处守军送来的投降书,这一仗竟成了他前往北京的最后一道障碍。
士气耗尽的明朝,显然已经无牌可打了。
这两年,为了救亡图存,皇帝和大臣也都算是计策频出,倪元璐当任户部尚书时,提出一系列改革,全面包括了军事、经济和政策,大举清查了军队虚冒军饷的问题,光是两个将领麾下的兵员就“减少了”一百三十万,不仅如此,朝廷甚至准备进一步打开海禁,向对外贸易征税,等等。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没时间了。
三月初,朝廷决定放弃关外,直接调吴三桂入关勤王,封平西伯。吴三桂姗姗来迟,十天才走到山海关,此时李自成已经一路畅行,到达京城脚下。
李自成向守军喊话:“若大炮击死一人,即当屠城。”守军不敢也无力抵抗,开始放空炮鸣响。李自成见状,放人入城传话,传达些谈判内容:“割让西北,赏银一百万,以后可以为朝廷内遏流寇、外守辽东,但不朝觐。”
朱由检靠在龙椅背后,手撑着椅背,问首辅魏藻德:“这提议咋样呢?如今事态紧急,给句话呗?”魏藻德一言不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谈判注定无果,李自成下令攻城,城内太监随即打开城门,没有别的战斗——战斗已然打了十几年,此刻结束了。
据说这一天京师的天气很不好,阴冷无比,细雨夹杂着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北京城内。朱由检带着太监王承恩登上皇城后门的煤山(今景山),见内城陷落,便返回宫内。
他先来到皇后处,神情落寞,对皇后叹息道:“大势已去,你是为国母,宜死。”
皇后周氏伤心痛哭,道:“今日同死社稷,亦复何恨。”
朱由检又找来他的三个儿子,亲自为他们换上平民衣物,嘱咐道:“你们如今是太子,但城一破,就是小民了,各自逃生去吧。不必想念我,朕必死社稷。你们以后要小心谨慎,遇到当官的,年纪大的就叫老爷,年轻的就叫相公;遇到平民,年老的称他老爹,年轻的称他老兄;遇文人则称先生。不要忘记我今日的告诫。”
亲自送三个儿子离宫后,朱由检折回坤宁宫,周皇后已经自尽。看着十六岁的长平公主,他叹道:“你为何生在我家?”随即拔剑砍去。公主以手格挡,重伤昏迷。朱由检以为长平公主已死,又去拜别了嫂子懿安太后张嫣,离开时,已是三月十九日的凌晨。
没人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只是到了三月二十二日的时候,众人在煤山寿皇亭附近的树上寻得了朱由检和太监王承恩。另得一遗诏,云:“朕在位十有七年,薄德匪躬,上邀天罪,致虏陷内地三次,逆贼直逼京师,诸臣误朕也。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以发覆面而死;任贼分裂朕尸,勿伤我百姓一人。”
至此,明王朝画上了句号,所有故事成为了历史。
崇祯皇帝朱由检在位十有七年,每天面临的都是内忧外患、争权夺利,本是闲散王爷,却被突然抓去当皇帝,好日子没过过,天天捧着金饭碗吃黄连。黄连永远是黄连,不会因为是用金饭碗吃就变甜蜜。
历史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世事兴衰、轮回罔替,不会因任何个人而改变。所有的悲欢离合、生死爱憎、壮志未酬在时代的洪流面前都渺小不堪,天地不仁,不会对谁有偏爱。人事兴衰、草木枯荣,大抵有开始就有结束。
但我知道,再黑的夜,都有这样一帮人,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勇往直前,舍生取义,只为点亮一星火光。他们是杨涟,是钱龙锡,是倪元璐,是杨嗣昌,是孙传庭,是卢象昇,是朱由检,是李自成,是黄道周,是……太多了。或成或败已如浮云,他们未必是圣贤,却是十足的“人”,在其他人醉生梦死、穷奢极欲之时,他们毅然走上了相反的路。
可惜的是,这样的人往往不会有好的结局,几乎无一善终。
但那一刻,他们超越了时间,点亮了历史的夜空,照亮了未来,此“仁”也!
大江东去,是非成败白云外。是人,赋予历史以意义,而非历史给人以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