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隆冬③⑦ - 碎成了不知多少瓣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977 下载APP
张淙找汤福星之前专门去了趟超市,他买了些吃的喝的,零食水果之类。反正冯老现在不住院,也没那么需要钱了。

宠天下今天没开门营业,正脸拉下防盗铁门,张淙进不去,他便绕到了后面。

后头临门那面墙就靠着汤福星的倒霉自行车,车子前后两个轮胎都变形了,难怪汤福星想要扛着车下坡。

张淙蹲下仔细看了看,车轮歪曲挺大,基本可以确定是人为,很像是拿扳手那类玩意扭的。

张淙心里蓦然黯了下——汤福星这是惹上谁了?

张淙黑沉的目光盯着车又看了会儿,然后他站起身,走上前叩响了后门。

于阿姨在,她给张淙开了门,略有些惊讶:“张淙?你怎么来了?哦,对了,我忘了,你发烧请假了,身体怎么样了?今天还没上学呢?”

“......”看来张淙发个烧,是人尽皆知了。

张淙看于阿姨有笑模样,就知道汤福星没什么大事,他下意识松了口气:“我没事儿了。”

张淙:“我听同学说汤福星腿摔了。” 

于阿姨摆摆手:“没事,就是撸了块皮,包着养两天就行。个完蛋货,骑个车还能从坡上摔下来,看他那车给撞的。”

张淙心下了然,汤福星该是怕他妈担心,直接说自己是骑车撞了。

于阿姨叹了口气,看眼手表,飞快说:“他在上面呢,正好你来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上去吧,厨房有吃的,要什么自己拿。”

“哦,对了。”于阿姨弯腰从门边拿起一个快递袋子递给张淙:“中午送来的,汤福星快递,你顺便给带上去吧。”

“好。”张淙接过快递。他伸手捏了一下,感觉里面像是什么小件的衣物,挺软,还很轻。

眼皮又开始蹦了。这穷撺晦气的眼皮烦得张淙拧了眉,他始终没抬头正视于阿姨的视线。于阿姨着急有事,出门风风火火,倒也没在意。

张淙扫了一眼快递单,寄件地址是同城。

张淙拎东西上楼,他也没稀罕敲门,踹开门就进,汤福星正靠在床上,手里擎着手机在打游戏。

张淙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抛到汤福星肚皮上:“你妈竟然让你玩手机?”

汤福星的手机一个月有三十天都在他妈手里掌控。

汤福星笑笑:“这不是负伤了么,就这一天让玩。”

汤福星看了看肚子上那堆好吃的:“刚就听见你声音了,还给我带吃的了?这么多。”

“你发财了?”汤福星扭脸瞅张淙。

张淙搁床边坐下,懒得废话:“老头出院了,用不着那么多钱。”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五百给汤福星:“还你的。”

汤福星顿了顿,放下手机,慢慢把钱塞进了枕头底下,他端量张淙的表情,尝试问出一句:“你怎么让他出院了?”

张淙注意到汤福星的手机界面是消消乐:“治不了了。”

话出口他愣了下。原来话再难听,也就是一句话,打开齿关便能溜出嘴,说到底不过提上声,单拎出几个没什么意义的字来,拼凑一下发音,连贯上罢了。

空气安静过几秒,汤福星小声说:“当初不是你拼命要绑着人去吗?还对着老人家发脾气,摔劈了个凳子,凳子腿儿的碎杈崩起来,给你眉毛上戳了个口。”

汤福星控制不住继续说,好像只要说多了,他心坎里正泛潮的什么,就能风化一样:“为了送他进医院,你去台球厅看了快一个月夜场,还穿上皮卡丘的衣服站街头......”

“闭嘴。”张淙突然指着他,指尖怼上了汤福星的鼻子,“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行吧。”汤福星叹了口气。东西烂了,潮了,就是该发霉,该反酸味。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骂出一声:“操。”

“你一个瘸子,操得动吗?”张淙没什么表情,垂眼看他被子下的腿,“怎么回事?”

汤福星默默看了眼张淙: “没事,寸了。车胎废了,我嫌费劲,就扛着......”

“我知道你瘸的过程。”张淙盯着他,直接问,“你最近惹谁了?还是有什么人找你麻烦?”

“......我不知道啊。”汤福星的确不知道。

他捞起裤子给张淙看,小腿上用纱布包着挺宽的一圈,看不到伤口。

汤福星:“被车砸了腿,打了三个滚儿。不过没什么,瘸不上两天,正好又赶上元旦放假,因祸得福,我赚了连休。”

“出息。”张淙皱了皱眉。

汤福星摸来之前被张淙甩在床上的快递袋:“这什么啊?”

“你快递,你妈让我带上来了。”

“我能有什么快递?”汤福星一头雾水,也不避讳张淙,抬手就拆。当汤福星伸手进去掏的时候,张淙明显看到他脸色变了。

“怎么了?”张淙盯汤福星的一脸肉,发现那肥肉扭得姿态曼妙,活像进了绞肉机。

“什么东西?”张淙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汤福星手腕抖了一下,慢慢把东西掏出来——一只防滑手套。

就是汤福星曾经丢了的那只。

这一瞬间四周凝固了。空气涌不动。汤福星抬眼看张淙,被张淙脸上那阴寒唬得汗毛倒竖。

张淙突然沉着声音开口:“你丢手套那天,就是我吓唬刘恩鸣那天,你跑过来搅局了。”

汤福星心头咯噔一下,体感张淙是往他脑袋上扣了桶冰碴子。他咧着嘴,下意识掐住了张淙的袖子,没敢应。

张淙又说:“快递单子上有电话吗?看看。”

汤福星倒吸一口气,肚皮发凉:“没,中间隐藏了。”
 
张淙:“寄件人名字。”

张淙这会儿太不是回事儿,他光只坐在那里动动嘴皮,汤福星都觉得自己这间小屋要瘫。

汤福星不敢惹他,生怕张淙抬手掀天花板:“叫‘手套还你’......”

那肯定是不会用真名的。怂包怎么敢用真名呢?

汤福星把张淙的衣服袖子掐得更紧了些,开始秃噜嘴:“张淙,腿是我自己摔的,你懂我意思吗?”

张淙歪过头,扯起嘴角笑了。他把汤福星给笑得心惊肉跳:“我懂。如果车胎是好的,你也不会摔。”

汤福星:“......”

下一秒,张淙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我操啊!”汤福星立马一个生扑,奋力扯住张淙的袖子不放,甚至将张淙连衣服带书包都给扒下来一半,“张淙你上哪去?你他妈给我站住!”

张淙看了眼对面墙上的表,这个时间快放学了,于是他说:“祥云华景,刘恩鸣家。”

他没回头:“手撒开。”

“你没证据,你怎么证明我那车是刘恩鸣弄得?你要是有本事,现在就拿上车,去验刘恩鸣指纹。”汤福星说着爬了起来,不顾腿伤轱蛹上前,捞住了张淙的腰。
 
张淙大脑里冰凉一片,脑髓基本已经被冻得嘎嘣硬,一敲就掉渣。

他扒开汤福星的胳膊,提起汤福星的手腕,将这胖子从自己身上提溜走,口吐寒气:“没有指纹,不需要证据。”

汤福星瞪圆了眼睛,攒足气量吼叫:“张淙!你能不能别疯了?你有病啊!”

张淙身子一僵,原本挤压在皮下的暗火终于催爆了,他狠劲推了汤福星一把,将那肉陀螺砸去床上:“有病的是你吧!”

汤福星张着嘴,好半天才说:“你别这样,太吓人了。”

张淙胸前剧烈起伏,他拼命吸着空气,或许是过于拼命了,吸得他脑子有些晕。

“你先坐下。”汤福星说。 

张淙是真的晕,他感冒还没好利索,又气懵了,眼前一片旋转,便只能闭上眼睛缓着。汤福星那只肉手诚会抓,立马给他拉了下来。

张淙几乎是一屁股砸上床的,汤福星腿上的伤都快被他颠麻了。

汤福星皱着脸:“你准备怎么着啊?”

张淙睁开眼,不太晕了。他看了眼汤福星的腿。

汤福星:“......”

他懂了。张淙不可能划一道口子就完事儿。张淙是个泼皮疯狗。刘恩鸣不该包纱布,他该上石膏。

汤福星赶紧说:“刘恩鸣就是想毁我车,他没那胆子,这是个意外。你要去他家断他腿,你当他爹妈是吃干饭的啊?高二了你还想不想念了?你们狗咬狗,没完了是吧?别吓唬我,我怂。”

汤福星说“断腿”,张淙果然眼毛都没动一根。

汤福星:“你俩要是再这么牵扯不清,我估计还得遭殃,消停了不好吗?你以为你念的热血高校啊?”

汤福星其实说得对。刘恩鸣是不敢找张淙,作为不来,才给汤福星使绊子,他是点儿背绊上了。他也不是忍气吞声,他是因为张淙。

他们现在没有证据,张淙找茬惹乱子是惯态,就算仗着成绩和智商,让老师想要破格拯救,他身上记的过也不会抵消。有价值从不等于可以作威作福臭不要脸。

再说一句别的,就算他们证明是刘恩鸣坏事,那张淙呢?张淙曾拿着刀,隔上薄薄一层编织袋,划了刘恩鸣的脸。

张淙不用冷静思考,他明白汤福星为什么吃哑巴亏。但他受不住这个。

张淙,他活到这么大,最高贵的思想就是自己溃烂,然后被人踩在脚底下,进土里悄悄摸着黑分解消失。

不论是常见或是罕见,只要是能沾上“温度”的泼靛,迎头盖脸对他兜过来,都会让他无所适从。比如冯老,比如晏美瞳,比如晏江何,比如现在的汤福星。

汤福星看张淙没动静,苟起神经问道:“前天晏大哥来找我打听王老师电话,说你病了,我还没问你呢,你......”

他说不下去了,被张淙惨白的脸色逼得闭了嘴。张淙脸白成这模样,病当然没好。此时不适宜讲废话。

张淙慢慢站起来,直勾勾盯着汤福星:“你知道你要遭殃,你就离我远点。”

“张淙,说人话。”汤福星的表情很难看。

“是我不说人话,还是你听不懂人话?”张淙看向对面的落地镜,上面映出了他的脸。

张淙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道:“我叫你滚。”

他说完,突然抬起手,“砰”得一下把镜面砸了个稀碎!

镜子里的张淙碎成了不知多少瓣。

汤福星耳朵一抖,瞧见张淙手上流了血,他想把张淙薅过来打一架,可他实在怂,万分不敢,他连个创可贴都不敢翻抽屉找。

汤福星想了半天,弱弱挤出一句:“你得赔我镜子。”

张淙飞快把兜里的钱全掏出来,下一秒,一把人民币被他摔上床。

汤福星顿了顿,一张一张收拾着钱:“你请假那天的作业,有卷子,我给你拿了,在我书包里。”

张淙死死瞪他:“啊?”

汤福星捋了一手钱,还真塞进了自己枕头底下,他叹口气:“卷子。”

叹完气他又拍了拍枕头:“换车胎可真麻烦。”

汤福星拎起张淙买的那包吃喝,从里头挑拣出一袋番茄味薯片,撕开咔嚓咬进嘴。

张淙:“......”

人世间真的挺难,有的时候只想下地狱,老天爷却不乐意给你脚底下开哪怕半厘米的缝,就算自己碎成了不知多少瓣,也还支离破败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