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书名:戚里承休 作者:蕊木属 本章字数:2885 下载APP
戚里是在林安的葬礼后病下的,郎中说倒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只是心内郁结又不爱吃喝作了病根子。他躺在内室的榻上空洞的愣愣去看一处,潘承休端着药碗轻轻进来坐在戚里的身边:
“小戚,该喝药了。”
倔强的摇摇头,戚里转身背对着潘承休不去看他:
“不喝,一碗一碗的苦汤子,这么喝下去才要出毛病了。”
轻叹一声将药碗放下,潘承休这才回身去扒拉着戚里要他看自己:
“你有什么伤心的便与我说说,老这么跟自己过不去是怎么个说法呢。”
不去回他,戚里固执的非要滚个圈回到自己的床里头去,把头埋在枕头上闷闷的发声:
“我不要与你说,我要与林安说。”
暗了眸子,自从林安走到现在,潘承休觉得自己大概是前半辈子使唤林安得了报应。按理说他与林安相处的时间最长,要说难过他也是心里疼的,可如今对外他要看徽显作那副守寡的黑脸,对内戚里又像是没了孩子的妈天天管自己要林安…
小安子要是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猪八戒照镜子的感觉,估计在底下都要乐了…
第一百零一次开始求饶模式,潘爷又开始耸拉下他那在外头高贵的头颅,蔫了吧唧的趴到戚里身边小心翼翼的发言:
“林安没了我也是难过的,可是斯人已去咱们留下的也不能坏了身子不是?小戚爷您听话,起来把药喝了,咱们不是还要禁烟为林安报仇的吗?”
背对着自己的人细不可查的轻轻颤抖,此刻潘承休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又哭了。戚里完美的保持着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搞得潘承休觉得自家卧房就是林安新起的坟头子。伸手拿起帕子去擦戚里的脸,又心疼的不顾他小幅度的反抗他把抱在怀里:
“听话,再哭那身子骨都要哭坏了。”
“我就是要哭,潘承休你有没有心?你铁石心肠!”
潘承休:咦,这句话好熟悉,刚刚我劝徽寡妇振作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我的呢。说句良心话…我给林安起坟落葬上下打理,你们一个守灵一个哭包干啥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如此去说,陪着小心点头哈腰的应下,潘承休实在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在媳妇面前混到这一步的:
“对对对,潘承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哭了啊 ,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走走?”
“不去,哪儿也不去!”
由不得戚里拒绝,潘承休猛的扛起他就往门口去走。戚里在他的肩上挣扎,伸出拳头打在潘承休的后背上要他放下自己:
“我还穿着里衣!你让外头的人看见了我以后在府里还怎么抬得起头来!?放我下来潘承休!我哪儿也不去!”
开门前潘承休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出去”,外头守着的下人得了令立刻就消失的没了影儿。潘承休扛着戚里大摇大摆的走到小院的六角石桌前,一下子将他放在石桌上:
“不出府在这儿晒晒太阳总行吧?你自己瞧瞧,一天到晚所在那个屋子里,人都白的吓人了。”
挣扎着要跳下石桌跑回去,戚里被潘承休一下背后抱住,两个人坐在石桌上正对着温意融融的太阳:
“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总要继续迎着光走下去啊。听话,禁烟现在卓有成效,就算是为了林安报仇,也不该就这么消极下去了。”
戚里听着他的话缓缓的垂了脑袋,由着潘承休从背后揽着他把玩他的手指,闷闷的声音从低垂的脑袋上传来:
“我就是想不明白,禁烟救国,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不懂?林安把命都搭上了,难道就是要救那些愚昧的混沌罢了?”
听他终于愿意跟自己说这些,潘承休轻笑着去摸戚里的脑袋。他的小戚其实与他在狗洞子里把她捡回来那时一样,你看他懂许多家国道义吧,又到底是活的纯澈赤诚,直愣愣的只知道去认道理,却不知道这世界从来不只是对错那么简单。
“小傻子,人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比起那远的要命的大清存亡,更多人只是在意明日的碗里会不会多一块红烧肉。你说他们如此就毫无可取之处?也不是的。小戚,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像你一样去读书,像林安一样遇上徽显作然后学会很多道理。他们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吃饱吃好是一顶一的大事,”
潘承休慢慢的去与戚里讲道理,像是哄孩子的私塾先生,耐心又语重心长:
“小戚,你得允许别人做一个普通人。”
委屈的垂下头,戚里连嘴巴都扁起来。潘承休觉得戚里就像是那种不定性的小少爷,他有时懂许多道理果敢干脆,有时又容易钻到哪个牛角尖里愤愤不平。骨子里是京城少爷的娇贵,脑子里又装着江湖侠士的潇洒。
是个别别扭扭的小孩儿,可是我很爱很爱。
“我还是会生气,一想起那日那些人的言行,想起于毅忠的所作所为,我就总是会在半夜生气的睡不好。”
将下巴搁在戚里的脑袋上,潘承休揽着他的小少爷甚至有些想笑。他想等戚煜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死,气势汹汹来广东找自己要人的时候,他就得管他要一份私塾先生的钱。
老顽固就知道将自己的孩子送出去学洋鬼子那一套,学来学去把孩子教的这么傻乎乎直溜溜的,还不是要自己再慢慢的用老祖宗的道理教回来?
“喔唷,没想到我们的小戚爷气性如此之大呢。小戚你记得吗?那日在刑台下穿件明红褂子的小男孩,一直在喊禁烟的那个。前两日他送来了一捆新摘的果子,说是要谢谢戚少爷禁烟,他的父亲就是染烟而亡。”
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潘承休笑着去捏他的脸:
“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事本就是纷纷嚷嚷。可对和错,从来不会因为有了议论而改变。”
若有所思的瞥开眼睛,戚里咬了咬下唇似乎终于有了松动。潘承休见状自然是高兴的,再接再厉去劝着他的小别扭精:
“从牛角尖里出来了吗?愿不愿意随我出去走走了?”
微微的点了点头,戚里似乎是有些听了劝以后的不好意思,红着耳朵尖晃了晃光着的脚示意潘承休:
“那你要先抱我回去穿鞋子穿衣服。”
“喳。”
戚里已经许久没有出过潘府了,这些日子他一蹶不振呆在屋子里又是伤心又是生气,似乎过出了一种要与世隔绝的架势。
由着潘承休牵着他走在热闹的街上,戚里低着头只知道跟着走时,却突然听到两旁商贩行人的声音:
“给潘爷问安。”
“呀,潘爷身旁是那日的戚少爷吗?给戚少爷问安。”
惊讶的抬起头来,戚里本以为自己这种染烟的人是要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的,却不想那路上竟渐渐有人认出他与他问好。
唇角开始微微的勾起笑意,戚里惊喜的去迎上潘承休欣慰的目光:
“你刚刚听没听见!?有人同我问好的!”
远处挎着篮子的妇女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看见他们走来突然低头与身旁的孩子说话:
“小虎子快瞧!这就是那日高台之上站出来的戚少爷,快问少爷安。”
戚里傻傻看着那小孩子像是见着了什么极为想见的人,笑喊着跳起来拍着手,又向着自己板板正正鞠下一躬:
“小戚哥哥,谢谢小戚哥哥救爹爹。”
那妇人对自己的儿子叫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忙又紧着去解释:
“潘爷戚公子别见怪,小虎子的爹差一点就被骗着买了底也迦。他那日见着来台子上的戚少爷,睡觉也说要学戚少爷那样勇敢呢。”
慌乱的挥着手说着“应该的”,在妇人领着孩子离开后戚里脸后红了起来。潘承休好笑的看着害羞的戚里,又忍不住去调侃刚刚还是一副愤愤不平,如今又觉得万物有爱的小傻子:
“要不…这烟咱们不禁了,找个远离尘嚣的地方隐居去吧。”
“不行!禁烟为正,邪不压正!”
忍不住笑着去揉他的脑袋,潘承休自始至终相信自己当初一眼看上的少年,无论如何始终纯澈又热忱。
于风雨之中独当一面,于暖阳之下率真烂漫。
无论经历什么,无论走过多么黑暗的泥淖,他的少年都始终像是月亮,
身正自引春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