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风吹年年留余安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5052 下载APP
—山风乱把团云揉碎。



    春日开端,四季园的扩土上点点绿意葱茏。



    四季园名为四季,是因里面种了花期在各个季节的四种树。冬种春梅,春开海棠,夏有栀子,秋赏月桂,梧桐岁岁深。取的是四季缤纷之意。



    只是园子里突然传来一阵与这样的风和日丽不大符的惊叫,孟怜笙寻声绕过虬枝,目睹了一场施暴——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在对另一个蜷缩在地的男人拳打脚踢。



    一边打,嘴里还骂着:“臭哑巴!个二椅子,干的活最少,还敢吃那么多!”



    孟怜笙闪到假山后,耳里听着地上的人呜呜哇哇的叫,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看来真的不会说话。眼珠转动一圈,俯身捡起了脚边的石块掷出,那石块长了眼睛似的向那两个男人的腿脚飞去,其中被击中的一个男人瞬间“唉哟”一声,只是孟怜笙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不是第一时间找凶手,而是——“艹,你他妈踢到老子了!”



    孟怜笙在假山后忍着笑,没想到这男人竟然这么蠢,另一个男人自然没踢他,但听到他语气不好,也骂了一句难听的,于是两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地上那个被打的人,马上踉跄这爬起来跑,在经过假山时与孟怜笙擦肩而过的刹那,孟怜笙看到了横在那人侧脸上的好几道疤,哪怕他低着头,也看得出这人的肤色很白。若没有这些疤痕这人的相貌应该很不错的。



    那两个扭打在一处的男人终于回过神来,其中一个总是自称老子的啐了口唾沫,“妈b的,让他给跑了。”



    另一个头上长了个癞痢,说:“咱们是中计了!”



    孟怜笙这时绕到另一个假山旁,趁他们都看东方,以那个假山做掩体,利用自己脚上的功夫迅速且无声地跑到西边的梧桐树下,他又故意加重脚步,假作从西边散步过来。那两人听了果然齐齐回头,癞痢正要骂一句,见来的是孟怜笙却迟疑了一下,硬生生把那句嘴边的脏话咽下去了。



    孟怜笙开口说:“两位大哥,刚才我听这边有声音来着,是有人欺负你们了吗?”



    那个癞痢立马谄媚道:“诶嘿,没有没有。”另一人也连忙赔笑。



    孟怜笙听了勾起嘴角,两个蠢人顿觉心旷神怡,却听他又说:“没有是最好不过的,若是有……”



    他眼锋一转,但语气依旧和蔼:“不必藏着掖着,莫说良帅,我眼里也揉不得沙子,最见不得欺善怕恶的事,要是真有,那我肯定要治一治的。想来二位都是仁善之人,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



    喜欢自称老子的那个听得稀里糊涂,但癞痢倒是在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孟怜笙见两人都没吱声,便又补充:“怎么?二位是怕我说话不好使么?”



    多可笑啊,因为自己懦弱无比,便渴望从欺凌更弱者中获得那恶心的征服感,尊严与所谓的胆。



    他说这话时语气没变表情也没变,依旧春风拂面般的态度。可就是自带一种威压,像是一把温柔刀,让人不自觉就为他折了腰。



    癞痢立刻摆手连连说着不敢不敢,感觉得罪了这位,或许比直接得罪那位更可怕些。



    孟怜笙这次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了。



    真是的,他怎么又利用自己和薛良的那层不存在的“关系”了?孟怜笙悄悄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再这样了。



    虽然料到了那两人反应过来可能会在背后骂他,但他觉得,他们以后再动手之前想起那番话至少会忌惮一下的。



    **



    孟怜笙是前一段时间才知道阿香生病了的。



    下暴雨的那天晚上,阿香就有些发烧,只是孟怜笙当时以为她睡下了就没放在心上。第二天却不见她出门,到门前敲了好半天门也不见有人搭理,后来是孟怜笙发现门没锁,进去一看原来素来要强的阿香已经半昏死在床上。



    他摸了脉后心里有底了,还好不是太严重,请了大夫正经吃了几天药,前几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孟怜笙对这事一直心怀愧疚,“是我太疏忽了,连阿香病了都不知道。”



    薛良听到他这么说,开解道:“这怎么能怨你?芸家班的事够你忙了,有个缺漏也正常。”



    这话倒是点醒了他,他现在的确不能事无巨细的关照阿香了,更何况男女有别,不比小时候,有些事终归是他不能知道太多的。



    他又想阿香照顾他这么多年,两人关系就像姐弟般亲厚。可却因为他总被人拿来传桃色新闻,大好青春都被他给耽误了,此时她似乎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他又怎能自私又厚脸皮地留她?



    于是,孟怜笙哪怕知道阿香很可能会生气,但还是找了个时候跟她说起这事,不出意外地遭到阿香的拒绝。



    “我早跟你说过,世上男人都是谬种,你还跑来让我嫁人?”



    “你要是嫌我岁数大,碍了你的眼,我走就是了,何必你……”



    孟怜笙眼瞅着阿香的火气值蹭蹭上涨,立马软了声:“阿香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嫌弃你?”



    虽然孟怜笙说话比唱歌好听,但阿香正气头上,冷哼一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孟怜笙想起当年把她从妓院救出来时这姑娘对男人的抵触,只能耐心道:“我只是想着我如今也长大了,你照顾我这些年已经很辛苦了,我只是怕耽误了你的姻缘。”



    阿香这时气已经消了些,见孟怜笙态度这么宽和,心中难免有愧,更觉得自己不该冲他发作了,但这么快就消气会显得她很好说话,她又硬声说:“耽误什么,我都不怕你怕啥,再说,你的终身大事还没定,先别操心我了。”



    ……



    这事也就随日子这么过去。



    这天傍晚时分,孟怜笙刚下台,在后台边卸妆边问人:“阿香呢?怎么又不见她?”



    宝蓝先反应过来,答道:“阿香姑娘啊,她应该是回梧桐巷了。”



    这几天阿香似乎总是很忙,孟怜笙下了戏她就不在悦天楼呆了。



    孟怜笙闻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今天没有夜戏,卸完妆可以早点回去。



    孟怜笙坐在黄包车上伸了个懒腰,他今天直接回了承乾府,是有事要和薛良说。



    进了东院垂花门,绕过青油影壁,孟怜笙直奔正厅,到那儿发现薛良没到也不急,反正人赃并获,等一时何妨。



    习惯性迟到的薛良只让他等了五分钟,刚一到就问孟怜笙是什么事。



    孟怜笙见薛判官来了勾勾唇角,打了个响指,就见两个听差推搡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进门。



    薛良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那男人,努力从记忆中翻取查找,想起来了,这人好像是自己钱庄里的账房。



    “卿卿这是?”薛良问。



    孟怜笙脸上仍挂着从容的笑,“你自己问他。”



    薛良乜眼斜了斜跪在地上的男人,那男人不出意料的躲着他的视线不吱声。



    “既然这样,那我可就帮你说了。”



    那男人紧张的跪爬上前,“别!别!”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说可太晚了。”孟怜笙一挥手,旁边的下人就把他拉开并堵住了嘴。孟怜笙慢条斯理地从袖里拿出了一叠纸在桌子上铺开,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每个月的收支数据。“这是一份钱庄账目的复印件。”



    薛良见他这架势,就猜出他的意思了,问道:“怎么?钱被私吞了?”



    “聪明。”孟怜笙从那叠纸里翻出证据,他指着一张纸道:“你看这张,一月时收入多开销少,可余出来的钱却不翼而飞了。”



    “再看二月这张…”孟怜笙接着又说了去年的十二月,十一月,十月……几乎月月如此,每个月差出几百到几千银元不等。



    薛良耐心听他说完,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然后轻笑地看着他,孟怜笙见他没说话,就道:“你别怪我多管闲事,我想着既然你把金库钥匙交给我,那我也不能只知道拿钱。”



    薛良的情绪只是惊讶,丝毫没有因为亏损了钱财而恼怒,反而笑意更深:“怪你什么?我谢你还来不及。”



    “吃晚饭了吗?”薛良问。



    孟怜笙摇头,“没来得及。”



    “那走吧孟老板,今儿我请你。”薛良说着就把外套搭在肩上,孟怜笙没想到薛良思维跳跃的这么快,就跟上了他,“那他……”



    孟怜笙正要问,薛良就指着地上跪着的男人对一旁的勤卫兵道:“打一顿扔出去吧。”



    孟怜笙暗暗吃惊,私吞了这么多钱,仅仅是这个下场?



    只听薛良似乎在自言自语:“是不是太轻了?”



    薛良这人残暴却不滥杀,但只要谁误了他的事,真的会想出一些奇损无比的方法折磨人,就比如他现在开口说了:



    “既然我是土皇帝,那就能株连九族。”他猛地转身,带着狡黠的笑问孟怜笙:“要不打完再把他的头发一根一根拔光,再把他家里,不,九族里所有人的头发剃了?”





薛良真坏,这惩罚听起来没个好歹,拔一根头发可能没感觉,但如果一根一根拔光可就是“酷刑”了,最有惩罚意义的就是薛良的“株连九族”了,他不信那男人家中没有女眷,她们被剃光了头……岂不是被他连累惨了?



 既像折磨,又像戏弄。



    孟怜笙皱皱眉,薛良损起来还真挺不是物的,但他仔细去想也确实没有比这个惩罚更拿捏有度的了,“我没意见。”



   

    勤卫兵听了立刻去办了,薛良看了眼那立刻捂住了脑袋的男人,转身揽着孟怜笙肩膀道:“走吧。”



    两人出府后,府里的听差下人们都面面相觑,他们习惯了薛良的想一出是一套,这都没什么。



    可让他们惊讶的是,原来这戏子真不只是良帅的玩物,连账都管起来了,而且还管的这么清楚,那假以时日是不是要让这戏子当家了?众人盘算着,忌惮着,看来,这绝不是个等闲之辈。



    **



    “去国福饭店?”薛良问。



    “我想吃冰激凌。”孟怜笙抚了抚自己的蓝布长衫。



    “那走吧,下洋馆子去。”薛良想了一家印象中还不错的西餐厅。



    薛良坐在奥斯汀汽车后座上,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香烟,但掏出火机对着烟丝比量了下,又收了回去。



    孟怜笙见了不由多问一句:“怎么不点了?”



    “你在这呢。”薛良自然而然道。



    孟怜笙心里攸地一动,可还是说道:“不用管我,我没这么金贵,你想抽就抽。”



    “可别介了,祖师爷抢着喂饭的好嗓子,孟老板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老闵在前面老实开车,嘴上没忍住说着:“良帅是心疼嗓子,还是心疼人呢?”



    薛良狠狠给了驾驶座的椅背一下,“开你的车。”



    孟怜笙看了眼薛良,对老闵的调侃置若罔闻,“不过你还是要少抽烟,总抽那东西肺叶子要变黑的。”



    薛良漫不经心道:“嗯,知道了。”



    不过到底没抽,他靠在窗边看日落。“诶,你说这人是不差劲。”薛良把刚才想边抽烟边抱怨的话说出来了。



    孟怜笙听地摸不着头脑,只听薛良又说:“我本来没打算追究这种事,他们穷,贪点就贪点,这狗/娘养的…有便宜管够占。”



    孟怜笙轻挑了下眉,原来薛良对这种事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难怪他查账时发现有些伙计总会多拿几块月钱。他说呢,薛良这么百精百灵的人,怎么会让自己一直吃亏。他顿时觉得没有帮到薛良什么,有点失落。



    孟怜笙叹了口气:“唉,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薛良似乎看出来他的心思了。笑着说:“这么恶劣的行径,多亏卿卿告诉我了。”



    老闵一个刹车,停到了一个巷子口,“良帅,道太窄,过不去。”



    两人只好下车步行。



    愈到晚间,灯火辉煌将封宁这座中西交融的城染的愈发纸醉金迷。



    人群熙熙攘攘地穿梭在这些可以用无限陈辞修饰的旧式建筑里,其实真正的古老藏在那些噪到烟雨都朦胧不了的街巷中,它们曾见证过天朝上国的繁华,明白这暂时性的安逸。如今又上了年纪,染了沧桑。



    两人穿过巷子进了一个茶玻璃彩钢楼,一进门孟怜笙就双手合十小声嘀咕:“各路神仙保佑,今天可别再出岔子。”



    薛良听了噗呲一笑,“怎么,跟我单独出来留阴影了?”



    他也意识到了,似乎每次他俩一起出门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动,不是枪战就是突袭,要么就是下暴雨。



    “但愿这次不会。”薛良长吁了口气。



    如他所愿,这次真的没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只是遇见了一位本省的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