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章 岭南飞头

书名:群青 作者:无麻全痛嘎腰子 本章字数:3075 下载APP
黎遇尽力扒着藤筐边缘站立,双腿发软。刚刚这藤筐摇摇晃晃,离地数米的时候,他已经是大为惊吓了。等到砍断系着的绳索,热气球带着三人腾离升空,无所系绊的时候,他更是吓得声都不敢吭了。

沈青折在旁边看着,安抚道:“热气球算是最安全的飞行器,别紧张。”

黎遇努力点头,伸手攥住了系着吊篮的绳索,攥得很紧。

越升越高,黎遇往下瞟了一眼,借着月色,能看到逐渐显出完整形貌的山川河流,山峦仿佛在不断下降。

丹景山与牛心山夹着湔江,江上泊着几艘船只,那些本就微弱的河灯也逐渐变小了,如同映在河水里的星子。

黎遇看得有些失神,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不断远去的星子,和这个小小的藤编筐。

如果一直上浮,会到哪里呢?会到仙宫吗?

难道说……沈郎也是这么来的吗?

黎遇看着藤筐另一角的沈青折,他正伸出手去,衣袍叫风吹得鼓起,面色依旧沉静。

沈青折伸手出篮外,感受了一下风:“还好风向可以。” 

热气球是没有方向舵的,只能靠改变高度来控制风向。他们在武担山秘密实验的时候,也只敢控制着离地四五米左右,且都系着绳索。

今夜风势适宜,风向正确,不然他们得被热气球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对于他此行,张承照异常纠结,用“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来劝他。

但沈青折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上来看看。

还带上一只大唐空军时旭东。

如有不测,时旭东还能带着他跳伞。只希望他纪委当久了,别把之前在部队学的东西给忘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沈青折习惯了卫星地图的俯视视角,在这个地图简陋的时代就像是少了只眼睛一样难受。

到目前为止,他对于整个战区都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只是靠着现代对川西地带的了解来猜测。但猜测也只能是猜测,隔着一千多年,山川河流走势也有所改变。

“还是要等白天再来看看,”沈青折借着月光,大概看了一个轮廓,“到时候带上翠环。”

时旭东正往炉子里添煤,谴责他:“压榨童工。”

沈青折就笑:“我还要压榨青壮劳动力——大唐空军重新上岗的感觉怎么样?”

“谢谢金主爸爸沈老板赞助。”

沈老板瞄了眼另一个青壮劳动力,正在抖如筛糠,确定他听不见之后,勾着时旭东的腰带小声说:“是得谢。”

这几个热气球堪称造价高昂,气囊和藤编筐还算是好做,加热空气的炉子却废了很大功夫。

总不可能像历史上第一个热气球那样,随便堆一些破湿布羊粪就烧起来,得确保一定的安全性。

至少翻越丹景山这一小段不能出问题。

时旭东添煤的动作一顿,笑了声,没说话。

某些猫猫就是口头调戏人,真刀真枪的时候又娇气得厉害,什么求饶的话都能说出来。

热气球载着他们,飞跃了丹景山,越过山顶的时候,另一个青壮劳动力抖得更厉害了,连着沈青折脚下也有了震感。

“黎遇,”他只好转移黎遇的注意力,指了指下面,“那就是九陇?”

黑夜里,几点灯火格外明显,飞跃丹景山之后,便能看到黑暗中蛰伏着的九陇城,和沿城墙亮起的寥寥火把。再往南侧,则是吐蕃立起的大营。


——

“那是什么?”

九陇城内,彭州刺史李持站在院落中,心神震动。

“不知道,”李眸儿回道,却比自己的父亲要镇定许多,“看着不像冲九陇来的。”

李眸儿还穿着皮甲,已经有一部分损坏了,缝了一块布勉强补足。这些天来,她身上的甲胄没有脱下去过。

她第一天上城墙作战,细嫩手掌叫弓弦磨得血迹斑斑,晚上偷偷躲起来哭。老妻看着心疼,也跟着女儿哭,一边骂他李持是个没用的东西,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要推到战场上。

几天下来,李眸儿的手粗厚上了许多,也不再发痒发疼,力气也逐渐变大,能完全张满弓了。

这两日没有下雨,整日暴晒,她的皮肤肉眼可见的粗糙变黑,但眼神更加坚定而有光了,在这样的夜里,映着灯烛,明亮慑人。

一开始,李持也是想着吓退女儿,但是不想她竟然咬牙坚持到了今天。

甚至昨日还主持了一小面城墙的防事,挖壕沟、熬金汁,又领着一队人从小门出击,趁其不备,奇袭了一队吐蕃人马,居然逼退了进攻。

李眸儿说,那些计策都是跟掘了地道进城送粮的成都守军学的,但是短时间内能学以致用,足见天赋。

有勇有谋,机智果敢……为何他这个女儿不是男儿身呢……

他真正的儿子,现在还在姬妾屋里窝着,吓得连卧房都不敢出。当然,害怕惮惧,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两相对比之下,便显得格外软弱贪生。

李持心情复杂,又去看头顶那些飘荡的圆球,似乎是向着南面而去的。

“南面……那边是吐蕃的大营,”李持看着,有些心慌,“难道是吐蕃人弄出来的东西?”

——

丹景山南,山脚平坦处的吐蕃军营中一阵喧哗躁动,云尚结赞叫自己的副将唤醒。他匆匆披了虎皮大氅,冒着深重露气步出营帐之外。

下弦月挂在黑色天幕上,他看向半空,看着伴着月色升起的黑影,一时定定不动。

这时,一道声如洪钟的声音响起。正是吐蕃设在维州的笼官贡布卓,也是此行另一位军事总指挥。

“何事?”

贡布卓从自己的帐中走出,大翻领毛皮滚边袍敞着,露出精壮上身,满身酒气。

他见云尚结赞与其副将赤吐松赞都看着夜空,于是也抬头上望,注意到了那飘在半空的水滴状物什:“那是什么?!”

似乎是还在飘动?正向着自己这方来了!

贡布卓一时怔忡,偏生这时候,迷信过了头的副将赤吐松赞还要添油加醋,盯着那些诡异漂浮在空中的物体,喃喃:“听南诏的梵僧说,说……说岭南溪洞有飞头老子,头将飞一日前,脖子上就有密密匝匝的红痕,颈有痕,到了晚上头就会飞出去,四处游荡……莫不是那沈郎寻来了岭南的道人……”

贡布卓被风激得清醒了几分,当即大骇:“他又要作什么妖法?!”

当日袭营的场面,贡布卓也有所耳闻。和云尚结赞汇和之后,更是了解得清清楚楚。

成都府内的砲车大约就是精度高点,抛得远些,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时至今日,他们都不知道检河上的运粮船是怎么炸的。

未知永远会带来最大的恐惧。营内士兵,尤其是云尚结赞带来的那些,谈起那位沈郎都是讳莫如深。甚至还有一些偷偷拜起了他,以求来日不要被他降天火惩罚。

不说士兵了,就连一些将领都心有戚戚,有些甚至萌生了退意。

好在这几日与他们接战的是成都府的一位都头,姓黎。沈青折没来,在成都镇着,多多少少让他们放开了手脚,没那么恐惧。

今日更是一箭将之射到马下,说不得已经魂归西天了,看谁还敢说他们吐蕃弱于弓矢?若要说弱,也不过是比之自己的重甲长刀来得弱罢了。

也因此,今日鸣金之后营内很是欢庆了一会儿,宰牛烹羊,每人各斟了青稞酒,还有掳来的乐坊女子献舞。

他这才松快了几个时辰?

眼下的情况,是沈郎来了吗?这又是什么手段?

难道真的像赤吐松赞说的那样,是什么岭南道士的飞头老子?

贡布卓惊惶又恐惧,曲起鞭子抽身边的仆从兵:“去!把人都喊起来!喊起来!”

说着,自己拢了拢大敞的衣袍,站在原地,一时犹豫要不要去着甲。

旁边的云尚结赞也没去着甲,若是自己去了,岂不是显得格外贪生怕死?

他们高原汉子,当勇武为先,不惧生死。

云尚结赞却没注意贡布卓的小纠结,只是定定看着越来越近,高度缓慢下降的一列球体。

水滴状球体下面,还挂着小篮,两者间跳跃着火光,燃烧着。

云尚结赞仔细看了许久,终是嗤笑:“弓来!”

他克维州之后,也是见过孔明灯的,眼前不过是放大版的孔明灯罢了。

这句堪称气势磅礴的“弓来”落地,却不见回音,他伸在半空的手显得格外尴尬起来。

副将赤吐松赞正在和贡布卓说着什么“飞头老子”“岭南道人”之类的话,云尚结赞听了一耳朵,没再细听,自行取了箭矢,搭在弓上,对月拉满,驰射出去。

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划过夜空,落在了另一侧的草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