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隆冬③⑥ - “我还心疼呢!”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778 下载APP
晏江何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隆冬白天短,太阳特别会偷工减料,他出门时外面还乌央一片,只是夜里刚落完雪,能削微反出些白辉来。

晏江何把手苟在羽绒服的袖子里,手指挑上一兜子粥和小笼包,用脚尖怼响了冯老家的门。

门不一会儿就开了,张淙站在他对面,手里拎着个大铁勺。

大铁勺?

晏江何愣了下。

“你怎么一大早上过来了?”张淙看见晏江何很意外,“还不到六点半。”

“送饭。”晏江何从门缝里挤进去,“老头醒了吗?”

“还睡着呢。”张淙关上门,“昨晚半夜疼醒了,天快亮的时候又睡下了。”

晏江何把手里的早餐放到桌上:“他吵你了吧?”

“没。”张淙垂下眼睛,“他就哼哼,也不叫我。”

张淙:“我起夜的时候听见的。”

晏江何点点头,没忍住感叹一句:“老东西可真能扛。”

张淙没说话,拎着手里的铁勺子进了厨房。晏江何其实走进来就闻见了米香味。于是,他不由得跟着张淙进厨房,难以置信道:“你煮粥呢?你还会煮粥?”

厨房特别小,他俩进去挤巴得胳膊都抻不直溜。张淙叹了口气:“你先出去,太挤了。”

晏江何点点头,从筷笼里随意顺来撮筷子和勺,用水含糊着淋了下,出去坐桌边先吃上了。

他没吃几口,张淙就端着一个碗和一个保温饭盒走了出来。张淙把碗放下,里面满满是冒热气的白粥。

张淙这粥弄得很是个模样,不太稠,也没清寡,白米粒一个个的数得着,这之间的黏糊度又把握得刚刚好。

晏江何看了一眼自己买来的,果断选了张淙做的。他丝毫不客气,把粥碗拉近眼前就埋头喝,烫了一嘴舒服:“这可厉害了。”

张淙没搭理晏江何“不请自吃”的厚脸皮,反正这人又没要过脸。

张淙往保温饭盒里挤了些咸菜:“反正比你做得强。”

晏江何:“......”

张淙着实忘不了晏江何给他灌的那碗大米粥拌红糖。他是真的没想过,还有人能把大米这种东西弄得那般膈应舌头。

张淙往保温饭盒里扔进个勺子,扣上盖儿,然后又端了杯水,一起拿进冯老屋子里。

晏江何本来以为张淙得在里头伺候一阵子,没成想他不消片刻功夫就出来了。

晏江何纳闷儿地问:“老头吃完了?”

“没。”张淙重新给自己盛了碗粥,在晏江何对面坐下,“还躺着呢。起来自己就吃了,他不喜欢别人喂,再说我也不会喂。”

晏江何心思转过一圈——自己起来就吃了,所以用的保温饭盒。

他点头:“有道理。”

晏江何又问:“那他要是自己没端稳,把粥扣地上怎么办?”

张淙抬头看晏江何一眼:“擦呗。”

晏江何没说话。他觉得张淙说得对。擦呗。这么简单的问题,有什么可问的?

张淙顿了顿,又说:“他不给自己扣地上就行。”

晏江何盯着张淙看,看着看着扯上嘴角笑了。

也不知道晏江何是眼神差还是怎么的,他总觉得,就算他有能耐抽丝剥茧地去瞧张淙,他也没瞧那么明白。

好像未加工的野矿,你看见它自然的丑陋扭曲,你摸到它锋利的边缘尖角,你明白它掼到地上能四分五裂。但你没办法透过里面纷繁的裂痕和杂质,去看穿复杂的生长脉络。硬要揪来蛮不讲理地研究,不过只有凌乱。若崴了眼珠子,罕见到意外之喜,那也仅仅浅淡的幽微色彩罢了。

“哎。”晏江何的脚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张淙的腿,“你竟然会做粥啊?”

“......怎么又绕回来了?”张淙有些无奈,“我看着很蠢?水和米扔一起搅和搅和就完事儿,还用会吗?”

“你看着不蠢。”晏江何仰头喝粥,却不念口食恩惠,惯性捣杵张淙,“实际上有待商榷。”

晏江何的确不止一次骂过张淙“蠢货”。想到这儿,张淙拿筷子戳穿个包子,塞进嘴里。

肉馅儿,挺香的。

张淙咽下包子,抿了抿唇:“你不用来送饭,我就弄了。”

晏江何:“那我来蹭饭。”

张淙:“......”

晏江何笑笑:“我不放心老东西。不过我也不能天天来,哪天赶上夜班,也没那精神头儿。对了,告诉你一声,我雇了个看护,估摸等下就来了。”

“看护?”张淙皱眉,“老头肯定不乐意。”

晏江何啧一声:“不乐意也白搭。你上学我上班,他身边不能没人。我也就雇个人白天看着他,晚上看情况,有空我就过来。”

晏江何想到老头是块臭骨头,不用张淙说他也知道铁定不乐意。

晏江何叹了口气,一不小心哂到了牙根儿,他舔着牙龈道:“他没病出阿尔兹海默可真祸害。”

张淙犹豫了一下,从桌旁站起来,再次去了冯老屋里。不过一分钟他出来了,抬手往晏江何眼皮底下扔去个钥匙:“老头的钥匙,你拿着吧。”

“嗯。”晏江何挑了挑眉,将钥匙收进兜里。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张淙看了晏江何一眼,去开了门。

看护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姐,姓杨,是晏江何从医院找来的人,熟悉,知道根底。

打过招呼,晏江何把杨大姐领进来:“条件差了些,将就一下吧。”

“没事,能照顾冯老我可乐意了。”杨大姐笑道。她在医院待了许多年,早就知道冯老。

晏江何点点头,看了眼张淙,然后走进冯老屋子。张淙几乎从晏江何的眼中看出了“壮士一去兮”的思想来。

张淙:“......”

晏江何估摸是个泼皮神仙降世,也不知道他怎么开的场,张淙和杨大姐在外面数着,晏江何进去不到二十秒,原本还在睡着的老头突然就喊得嘶哑八叉:“你是不是闲的!”

张淙:“......”

可想而知,晏江何挨了一顿臭呲儿。冯老顽固了一辈子,临了连个房子都不肯换,用眉毛想就知道会如何。

人到末尾都是折腾,晏江何明白他窝着难受,也就忍了,权当孝敬。谁知道老东西叨嚷个没完,瞪眼道:“我不用人照顾,死了给我埋了就行。”

晏江何立地上了脾气,他懒得再跟老头滋哇讲理,冷冷骂道:“你快消停吧,你不用?你弄清楚,你现在这德行没有话语权。”

两人又吵嚷一番,最后,张淙就听晏江何在里头胡咧咧:“你心疼一下张淙行吗?一孩子能受得了吗?他还不够折腾?你不心疼他,我还心疼呢!你还让不让人上学了?”

张淙:“......”

杨大姐默默看了张淙一眼。

张淙搓了把脸。

他脖颈筋都能扭出旋儿了。晏江何怎么就搬着他躺上枪口去了?

不过晏江何搬得真对,他这么一说,冯老虽然顶着氧从肺里往外倒喷,但真就没再反对什么。

这一招甚妙,正中七寸。

晏江何打了胜仗,慢悠悠从屋里晃出来,朝杨大姐笑:“不好意思,见笑了。”

“没事。”杨大姐摆摆手,“冯老还算好说话的,我见过太多了。有的是倔的,觉得找了看护,就成废人了。”

杨大姐感叹:“这人啊,病起来真难受......”

晏江何眼底暗了暗,他侧过脸,发现张淙正拧着目光看他,一副浑不自在。

晏江何走过去,按了下张淙的肩:“赶紧收拾好,我开车了,上班前正好顺你去学校。”

“......你劝老头就劝老头,扯我干什么?”张淙慢慢薅过自己的书包背上。

“麻烦你了杨大姐。”晏江何没回话,倒是先开了门。

杨大姐:“放心吧。”

张淙出来,晏江何把门关上,这才回答:“不扯你这孙子,爷爷能那么容易绕过弯儿么?”

张淙捏着书包带,刚想回一句,晏江何却不知哪条神经又劈歪了。他伸出手,呼噜了一把张淙的头。

“......”张淙脚步一停,在楼梯上顿了下。

“赶紧走,再不走要迟到了。”晏江何扭脸看他,不耐烦道。

“哦。”张淙面无表情,跟着晏江何上了车。

晏江何把张淙送到学校,坐车里捋顺了五分钟,将冯老带出来的那股子郁气消化好,便风风火火地去上班了。



张淙其实从今天一早上开始右边眼皮就一直乱蹦。他没太在意,可进了学校以后,他的眼皮蹦得更厉害了,几乎要从眉毛下飞起来。

张淙低着头揉眼睛,视角不好没躲开,不慎被讲台上的王老师堵了个正着。

就听王老师和声细语地问:“张淙,身体怎么样了?”

张淙按着右眼:“好了。”

王老师心细如发,又问:“眼睛怎么了?”

张淙实在是佩服,随口敷衍:“眼疲劳。”

王老师被他噎了也浑不在意,依旧温暖如春:“要是不舒服跟老师说,我给你哥打电话。”

王老师:“以前都不知道你有个哥。”

哥?张淙愣了愣,他什么时候有个哥了?那是哪阵狗屁崩出来的水货?

但没过两秒张淙就反应过来了,是晏江何。那人给王老师打电话请假的时候,该是自称他“哥”了。

张淙下意识就想说一嘴“我没哥”,但他实在懒得跟王老师掰扯,秉承多一句不如少一句的品格,张淙轻声含糊了下,就进了座位。

或许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迷信,张淙那眼皮撒欢儿烦了他一上午,还真就有了个事。

中午放学的时候,张淙去文科班找汤福星,这才从他班学生嘴里听说,汤福星昨天放学骑车回家,把腿给摔了,今天请假。据悉,汤福星的自行车出了毛病,那陀螺孙子仗着吨位企图扛车走,奈何他本质是个肥皮饭桶不中用,最终翻滚于六中下面的大斜坡上。

张淙搁心里戳败汤福星是块完蛋胚子,他眼瞧下午最后两节课是自习,果断翘了,课间拎上书包就走。

张淙下楼梯的时候眼皮突然不跳了,有几个学生从下面迎面走上来,其中有刘恩鸣。

张淙一向不爱搭理他,不过刘恩鸣倒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张淙。

天儿冷,刘恩鸣那塌鼻子冻得通红,他搓着鼻头,吸了下鼻涕。张淙能感觉出来,或许刘恩鸣已经猜到当时是张淙吓唬他。

不过猜到也没什么,刘恩鸣是个装腔作势的怂包。张淙跟他擦身而过时,刘恩鸣的脖子缩了缩,缩了一会儿又故意挺起来,像极了扮洋相的狗崽子。

张淙全当没看见。他长腿撩着,一步跨两层台阶。他要去趟宠天下,看看汤福星那滚了坡的憨玩意瘸没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