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三章
开庭这天，肖遥来接小楼和顾云岚，又去捎上段朝夕，几个人早早就到了法院。
他们这个案子被安排在民事二庭，庭外登记处，来旁听的人正在核验身份证入内。上次在极光盛典上见过的几名耽美圈太太也排在队伍里。顾云岚上前与她们打招呼。
寒暄几句后，她们跟段朝夕说：“加油啊，待会儿好好说。就看你的了。”之后便默默地入场，坐在旁听席靠后的位置。
段朝夕与她们本来不算认识，见她们来支持自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离开庭还有半小时。顾云岚问段朝夕：“我们也进去吧？”
段朝夕不好意思地笑笑：“里面太闷了，我想在外面透透气。你们先进去好了。”
顾云岚只当段朝夕是紧张，于是让小楼和肖遥先入场了，自己在外面陪段朝夕，跟她说：“别紧张。”
段朝夕说：“周律师都跟我交代好了，今天主要是他替我发言，倒没什么紧张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顾云岚发现段朝夕边说话边往电梯口看，特别是电梯门打开有人出来时，似乎在等谁。
开庭前十分钟，周琛和方昊来了。他俩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大摞文件，周琛招呼段朝夕：“进去啊，别在走廊站着了。”
段朝夕又看了几眼电梯口，怕是没等到要等的人，面带遗憾。她依依不舍地对顾云岚说：“那我进去了，小岚姐，你待会儿靠前些坐吧，别坐得太远了。”
顾云岚拍拍段朝夕，表示让她放心。段朝夕跟着周琛和方昊进了审判区，顾云岚则去了旁听席，坐在靠原告这一侧的第二排，挨着小楼和肖遥。
书记员到了。他走到席位坐定，问了句：“专家文学协助现在到庭了吗？”
方昊本来跟周琛、段朝夕一起坐在原告方的席位，听到书记员问话，举手表示：“我。”
书记员指了指面向合议庭的一个专有席位说：“你坐到鉴定人的位置上去，待会儿方便各方询问鉴定意见。”
方昊答应了，便坐到指定的位置。
旁听席上除了双方的支持者，还有一些媒体。两边很自觉地分出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小鱼儿的粉丝、春光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坐在被告侧的旁听席。
眼看差三分钟就要到九点，被告方却迟迟还没入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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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岚正想着，小鱼儿他们总不至于迟到吧，便见一名身穿深灰色西装套裙的女人，踏着方跟皮鞋带一阵风快步走入，径直坐到被告方第一代理人的位置。这个女人的气场太强，与她身后那个助理形成鲜明对比。助理拿着远超负荷的东西：自己的书包、女人的挎包、笔记本电脑、庭审文件……以至于他不得不将下巴也用上，低头用下巴压住那堆资料，看不见脸，只觉得浑身散发着跟班小弟唯唯诺诺的气质。就这还当第二代理人参与庭辩发言？顾云岚立即回忆起周琛之前给他们说过，这就是律师界的拼命女魔头姚玲，以及那名难能可贵在她手下熬过了一年的助理。她小声把这个八卦转述给小楼，两人一阵好笑，对今天的审判结果又多了些信心。
见时间到了，书记员叫当事人、委托代理人、鉴定人入庭按席位就座。
姚玲说：“我的委托人，即被告唐晓雨女士今天因故不能出席，她委托我行使特别授权代理权，这是委托书。”
查看了委托书后，法官同意被告缺席庭审。
唐晓雨是小鱼儿本名。坐在原告席的段朝夕扭头看向顾云岚，两人对了对眼神，都对小鱼儿今天不来略感讶异。
姚玲又指了她身旁那位助理一下，说：“这是张颖律师，被告委托的第二代理人。行使一般代理权限。”
顾云岚压根没注意听这句话，她还在想小鱼儿今天不出席是端的什么架子，手却一把被小楼抓住。她侧头，见小楼正一脸同情，关切地看着自己，不解地问：“怎么了？”
小楼说：“稳住，别慌，问题不大。”
“什么问题？”
小楼指了指被告席，小声说：“张颖……”
“啊？”
顾云岚这才去看姚玲身旁的那名助理律师，待看清是谁，心里抖了几下。
一年不见，也不再联系，连微信都删了。张颖胖了一圈，可能是传说中的过劳肥。倒是穿着西装，但内搭的衬衫不怎么挺括，皱皱巴巴地撑在身上。虽然已经快要忘掉此人，但在这种场合下偶遇，顾云岚还是觉得有点尴尬。想到他竟然坐在对方代理人的席位，便深感还好最后没走到一起。
此时，张颖把东西都放好、文件整理好了。他理了理衣袖，抬头看对面原告席位上坐的对手，又侧头看向旁听席。这一侧头，刚好与坐在前排的顾云岚视线碰上。张颖一点不意外的样子，只是对顾云岚点头笑了笑，就像熟人打招呼。
顾云岚也只能强作镇定，回以一个自认为还算淡定的笑容，之后快速看向别处。
书记员宣读了法庭纪律，请审判长和合议庭成员入席。所有人坐定后，审判长一敲法槌，宣布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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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系列核对身份、告知权利义务的常规流程后，便进入法庭调查阶段了。
段朝夕作为原告，首先进行当事人陈述。她站起身，却不是先看向审判长，而是下意识地去看旁听席。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等了一上午，直到开庭，那个人也没出现。她以为他不会来了。这不经意的一瞥，竟瞥见他正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见她投来眼神，便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或许是刚才注意力被对方律师吸引之时。
世间无欢啊。他在人群中永远光彩熠熠。哪怕只穿了一身休闲服，只要他在，便能一眼看见他。得到他的鼓励，段朝夕心中半悬的期待终于成真，她双手捏拳，心神一定，不缓不急而清晰地说道：“我起诉唐晓雨女士，使用笔名小鱼儿所创作的作品《女吏》，抄袭我的作品《失落的果实》。”
段朝夕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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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琛律师一一呈交证据。《失落的果实》创作及发表时间早于《女吏》，有段朝夕的投稿记录及小鱼儿网络发表记录为证，板上钉钉。但在呈上方昊出具的审读鉴定报告时，姚玲质证道：“我方质疑方昊作为鉴定人的资格，对鉴定报告的有效性存疑。”
审判员闻言对方昊说：“请鉴定人阐明自身身份。”
方昊答：“我是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原创小说部内容总监。”
姚玲说：“段朝夕正是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签约作者，方昊作为该集团中层，与签约作者存在利害关系，并未遵循鉴定人回避原则。他在进行审读鉴定时，不可避免带有主观倾向。”
审判员向方昊说：“鉴定人请表明与双方当事人关系。”
方昊说道：“唐晓雨也曾是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签约作者，后来解约是由她主动提出的。段朝夕是最近刚签进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的，我还曾毙过她的作品选题。我与双方关系并不存在孰亲孰远，在最早接触到两部作品进行审读时，甚至唐晓雨才是我司签约作者，段朝夕并不是。”
周琛举手补充发言：“根据《民事诉讼法》第64条规定：‘当事人对自己提出的主张，有责任提供证据’，即谁主张谁举证。我方指控被告抄袭，故此委托业内资深编辑方昊担任文学顾问，出具审读鉴定意见。本意是为了举证，只是方昊的举证恰巧令他履行了鉴定人的职责，现在才坐在鉴定人席位上。被告方若对此有异议，也可以自行聘请文学鉴定人，与我方进行庭辩。此外，本案仅是自然人段朝夕起诉自然人唐晓雨，不连带任何机构，被抄袭的作品也是早前由艺文出版社出版的，方昊作为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员工，与本案并无利害关系。”
让段朝夕只起诉小鱼儿，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并不一起作为原告、亦不把多云影视、春光工作室作为被告，是周琛和段朝夕沟通需求后，首先定下的起诉策略。段朝夕只争一口气，最大的起诉目的是让法院判小鱼儿抄袭。既然对赔偿没有太多要求，那也没必要让久时、多云、春光几个机构卷入进来。一是让案情变得复杂，迟迟得不到宣判；二是久时文化传媒集团暗中的立场虽是支持段朝夕的，但它与段朝夕和小鱼儿的两部作品都牵连颇深，没必要干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种事。
也就是说，周琛的起手布局就防到了被告的这层质疑。
审判长听完双方发言，略一思虑，驳回了被告方的质证：“鉴定人身份有效，可以继续阐明鉴定意见。需注意，发言过程中只客观阐述鉴定结果、就行业的专业问题作出说明，不得就具体案情作出倾向性表达。”
“是，我会客观说明鉴定结果。”方昊起身向法官承诺，只见他停顿了一下，开始阐述：“《失落的果实》全文共计二十七万字，《女吏》全文共计八十万字。《失落的果实》讲述民国背景下，几个家族的年轻女子在变革年代或追求自由、或循规守旧而走向不同命运的故事。主角学西学，参与变革。《女吏》背景放在唐朝，讲述了几个家族的年轻女子或入宫走上仕途、或接受父母安排嫁给高官为妾，并走向不同命运。主角自幼读书，参与朝廷政治。除故事主线的相似之外，两部作品的雷同情节有十七处。分别是……”
方昊未看手稿，只端端正正地站着，说得有条不紊。顾云岚所坐的位置，刚好能从斜后方看见他的侧脸。不得不承认，他的专业能力无可挑剔，每每这样的时刻，便又觉得自己所有对不要沦陷的抵抗都是徒劳的。他根本不用做什么，只需专注地做一件事，没有什么表情，也不带什么情绪，便刚好符合了她对理想男子的所有想象。
顾云岚暗叹一声，他到底打算用一个月做什么？如果一个月后等不来他，自己真能干脆地放手离场吗？
待方昊做完说明，庭上的人还在消化方昊说的话，被告方第二代理人张颖举起手示意法官：“我有问题。”
此前，在场的人都没注意到他，因为他实在是一眼就能看出只是姚玲的手下，来打场酱油。现在他这一句话倒说得气韵十足，似是有备而来。
顾云岚想起来，张颖其实也没那么不堪。还在一起时，就知道他对工作非常认真，怪不得他能得到姚玲器重。可他站在小鱼儿的立场，越一副有信心的样子越让人觉得面目可憎。见他要朝方昊发问，顾云岚倒有了兴趣，想看看他的表现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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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颖起身面向方昊，问道：“第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失落的果实》原著二十七万字；《女吏》原著八十万字。《女吏》内容几乎是《失落的果实》的三倍，请问，若是抄袭，如何抄出三倍的体量？”
“抱歉，我不做倾向性推论。”方昊的声音冷静、沉着，“但我可以列举事实，《女吏》增加了角色，扩展了配角支线情节，因此字数比《失落的果实》多很多。但在主线情节上，与《失落的果实》几乎完全重合。这一点我已出具鉴定报告。所有学生在学习写作时，都做过扩写诗文的训练。扩写并不改变基本内容来源于原文的事实。”
对于方昊的回答，张颖并不表态，又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是否承认，《失落的果实》与《女吏》两部作品题材、主题思想相似？我在此强调一点，法律不保护思想，保护的是具体表达。同题材、同母体、同故事模型的作品比比皆是，在相同题材、主题的作品中，故事情节大同小异的情况很常见，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和《梁山伯与祝英台》。它们之间并不构成抄袭。”
顾云岚皱眉，张颖的提问混淆了故事模型和具体情节。在任何一本论述戏剧的专著中，所总结的故事模型最多不过二三十种，一切故事均可归类于某个故事模型。同属某个故事模型，这当然不构成抄袭。她不信张颖分不清两者，他这样提问，是刻意误导法官。
方昊又如何听不出张颖的用意，他淡淡地道：“我承认《女吏》和《失落的果实》题材相似，表达了几乎相同的主题。但在进行核对审读时，我从未以主题相似作为鉴定依据。具体的情节设计，才是传达出主题思想的表达手段。我鉴定依据的是两部作品的情节、故事线，正是所谓的‘具体表达’。故事模型是固定套路，但具体情节设计具有作者的独创性。”
因方昊只能做客观陈述，周琛举手补充：“审判长，我方认同，因题材相似，从而故事模型相似，这不构成抄袭。但并不能以此反推，把题材相似作为不构成抄袭的证据。”
审判长“嗯”了一声，转向张颖：“被告第二代理人，你是否还有问题？”
“是的，”张颖说道，“第三个问题，请问专家鉴定人，在创作过程中，从未有过交流、交集的两名作者，却巧合创作出雷同的情节，我知道，业界把这种现象称为‘撞梗’，这种现象是否时有发生？”
每个人都能听出这个问题的潜台词——此事发生前，小鱼儿和段朝夕从不认识，亦无交集，创作出的作品若有雷同，纯属巧合。但方昊只能做出中立的正面回答，他不得不说：“确实存在撞梗这种现象。”
张颖露出得逞的一笑，对合议庭道：“审判长，我的问题问完了。”
在张颖得意地坐下后，方昊示意法官自己还有补充意见。得到审判长的许可后，他说道：“把梗定义为一系列连锁情节设计的话，撞一两个梗或可有之，但全文前后连续撞梗十七次，我在职业生涯中并未见过。”
审判长面无表情，却看了张颖一眼，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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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举证质证流程，审判长宣布短暂休庭十分钟。
因方昊不便与原告方显得太亲近，此时避嫌，就在庭上休息。
现场的媒体在旁听席见到世间无欢这尊大神，自然不会放过，此刻正一拥而上，围着他采访对这个案件的看法。世间无欢笑笑，毫不掩饰地说：“我的态度很明确。从这件事最初尚未发酵之时，我便在网上表明了支持段朝夕的立场。”
记者想起那时世间无欢身陷的舆论风波，又追问道：“无欢先生，您当时为支持段朝夕，不惜被人爆出旧闻，请问您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坚持力挺她？”
世间无欢说：“抄没抄，无论法律怎么判，业内的人都是一目了然的。并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我认为小鱼儿的确抄了，便说句真话。”
被告席上，姚玲和张颖在埋头整理资料，应是在为待会儿的庭辩做准备。张颖时不时抬头看顾云岚一眼，像是有话要找她说。但碍于姚玲在一旁，他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顾云岚故意不看他，倒是注意到媒体在后排吵吵嚷嚷，这才发现世间无欢也来了。
她一下子联想到，段朝夕在等的人，难道是他？
正这么想，便看见周律师侧头朝自己和小楼使眼色。两人会意，又带上肖遥，到庭外与周琛和段朝夕碰头。
周律师说：“也就几分钟时间，我长话短说。之前也跟你们提过了，一直没找到小鱼儿接触过《失落的果实》原著证据，这对我方非常不利。待会儿的庭辩上，对方一定会揪住这个点打。之前在取证阶段，因鉴定抄袭本就比较复杂，又为了多搜集证据，我们已经申请过一次延期开庭。现在拿不出新的证据，肯定无法再往后拖。我看法官的态度，此案的成败就在这个点了。没有这个关键证据实在是最坏的情况，我虽然也准备了应对的说辞，但到底还是事实胜于雄辩。”
小楼失落地说：“为了找这个证据，我甚至搜集来所有卖书网站销售《失落的果实》的清单，可还是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之前半年都没找到，现在还有转机吗？到了如今这关头，人事尽了，只能听天命了。”
段朝夕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是太麻烦大家了。我知道，这个案子本身就很难胜诉。你们都帮了我这么多，无论结果如何，我有心理准备的。”
周律师语气却不是那么沮丧：“我只是刚刚产生了一种第六感，好像忽略了一些东西。我们默认获取这本书的渠道，除了网络销售便是实体书店及图书馆藏。实体书店这种不记名购买的途径，肯定是没法查了，首先排除；书进过一些大学的图书馆，但这本书出来时，小鱼儿早已大学毕业，几乎也不可能从大学图书馆借阅此书。因此我们认为唯一能追查的途径便是网络销售。发现网络销售名单并无小鱼儿后，我们进入了误区，去想方设法调查图书馆和实体渠道。现在想来，这些行为都是徒劳。可是，还有没有获得这本书的途径，有获得者的名单记录？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往这个方向想想。”
这段话倒是打开了顾云岚思路，她突然想到什么。她仔细捕捉住脑海中那一丝闪念，最后，仿佛一片光将混沌的大脑照亮。她说：“我想到了！”
“什么？”
她拉住小楼，对小楼一番交代。小楼边听边瞪大双眼：“对，之前怎么忽略了这个呢？我现在马上打电话问！”
小楼正要拨号，法官叫当事人和律师入场，要重新开庭了。小楼说：“我不进去了，我在外面问，如果真的有她，我马上去艺文社拿证据。艺文社离这里不远，来回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小楼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得了，别耽误时间了，肖遥，我们这就赶紧去艺文社吧，我在路上问。实在没有，就当白跑一趟。”
段朝夕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道谢。
小楼手一挥：“这有什么！维护正义，人人有责。不过，有她的可能很小。”
段朝夕点点头：“我知道的。没有关系。”
“好了好了，你们快进去。肖遥，我们走。”
顾云岚叮嘱道：“如果确认真的有她，给我发消息。周律师，到时我给你打手势。”
“好！”周律师眼中一亮，“待会儿我尽量多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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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上进入庭辩。张颖果然是个背诵法条的好手，一条条地往外吐，背法条时像个复读机一样。喜欢他时，佩服他记忆力过人。不喜欢他了，便怎么看都觉得讨厌。
顾云岚懒得听这些，拿出手机随时关注小楼的消息。打开微信才发现，就在刚才休庭时，张颖给她发了个微信好友申请，在附言中写道：“结束后在法院门口等我。”这句话刚好戳中她这些天的心事，只觉得更讨厌了，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要她等。当她很闲吗？她并未通过，只当没看见。
过了二十分钟，小楼发来消息：“我到艺文社了，但这是三四年前的事，翻记录还要一些时间。”
庭上正辩得胶着，双方又打了几个回合，姚玲终于甩出那个他们担心的问题：“《失落的果实》，根据开卷数据查询，实际销量为3127册。这个销量之于当年所有小说类图书的销售数据，基本就是一滴水之于大海，一粒沙之于沙漠。想要被人接触到的可能太低。原告并无我方委托人接触过《失落的果实》的证据，我方委托人的作品《女吏》与原告的作品亦不存在遣词造句相同的情况。即使情节有小部分雷同，正如对方专家鉴定人所说，属于业界常见的撞梗现象。抄袭的事实根本不成立。”
周琛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他望向顾云岚，顾云岚摇头，表示还没消息。本身这也只是一个找证据的新思路罢了，刚好能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决定还是按照没有证据的情况来辩，应对道：“且不说《失落的果实》还卖了3127册。就算只卖出一册，只要不知道这一册具体卖给了谁，即使我方无法证明唐晓雨女士曾接触过，你方也无法证明唐晓雨女士未曾接触。民事诉讼可没有疑罪从无原则。”
“审判长，”姚玲看向合议庭说，“对方代理人这是拿极端情况举例，我方说的是遵循常识的一般情况。”
审判长采纳了姚玲的意见，提醒周琛：“原告代理人不要用极端情况举例。”
“是。”周琛颔首。
顾云岚看出来，周律师开始采用拖延战术，与对方胡搅蛮缠上了。目前法庭上的形势对段朝夕不利，这边旁听席上的观众都能看出来。顾云岚的心情一点点黯然下去，这场官司，就真的打不赢吗？只要不是逐字照搬，法律判个抄袭便如此难吗？
此时，她捏在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又震了一下。再震了一下。
打开一看，小楼的消息接二连三发来，第一句便是：“真的有她！我们赢了！”
接着是几张证据截图，末了，小楼说：我马上把证据打印出来盖章，待会儿带艺文社的官博君一起过去。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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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段朝夕正在做最后的陈述。
“有一点，令我非常困惑。倘若只要作品不红、传播得少，就可以定义为被告接触到原著的证据不足，那是不是所有不红的作者，都永无胜诉的可能？我明白，我没有多少读者。而《女吏》是大热的作品，甚至还拍了电视剧。有人说我碰瓷，有人说我不自量力，有人劝我，告不赢的，算了吧，可是，抄了便是抄了。不管我多么低微，我还是要来告一告，相信法律可以给出一个公正的判决……”
这些发言过于情绪化，律师来说不合适。即使是原告，在庭上做这样的发言也不合适。但就如同天鹅死前的悲歌，现在不说，或许永无机会。旁听席上支持段朝夕的人开始鼓掌，审判长不得不敲击法槌，提醒大家肃静。
顾云岚见周琛看向这边，赶紧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周琛拿不准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用表情问：“找到证据了？”
顾云岚点头。
周琛面色为之一振，等段朝夕说完，他朝法官说：“审判长，我方刚找到新的证据，申请休庭，证据马上就到！”
这话出乎现场所有人意料，法庭内顿时议论纷纷。合议庭的几名审判员商量了几句，由审判长问：“什么证据？”
“被告接触过原作的证据。”
庭法内更是一片哗然。
姚玲发言：“这么关键的证据为何不在开庭前准备好？现在突然这么说，空口无凭，无非是想以有新证据为借口，拖延到二审。”
周琛道：“我说了，证据是刚找到的，正在送过来，很快就到。”
审判长略一沉吟，仍旧用不带情绪的声音说：“此案案情并不复杂，不要拖到二审了。原告方如果有新证据，就尽快呈上来，今天一次审完。”审判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休庭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举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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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之前在庭上，顾云岚没法把小楼发来的证据转发给周律师。现在他们到庭外走廊碰面，周琛上来便问：“证据如何，能不能做实？目前这种情形基本是背水一战了，如果证据力度不够，很难挽回我们在法官心中的印象。”
顾云岚赶紧把小楼微信传来的图片拿给周琛看。
周琛边看边点头：“不错，不错。”末了又问，“小楼到哪儿了？”
“这就问。”
顾云岚给小楼打去电话：“你到哪儿了？法官同意休庭二十分钟，等我们的证据。现在还剩……呃，一刻钟。能赶到吗？”
小楼说，“快了，快了，已经开上车了，肖遥正飙车呢。放心啊。”
挂了电话，几个人在走廊上焦急地等待着。段朝夕一言不发，踱步到走廊尽头，看着窗外，那里能看见法院正门。顾云岚上前陪在她身旁，拍了拍她。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已经尽力去做了的事，安心等结果就好。”
两人回头，见是世间无欢手插裤兜走过来。先是段朝夕脸上一红，其实这也是盛典之后，顾云岚第一次与世间无欢见面，她说了句废话算是招呼：“你今天也来了？”
世间无欢轻轻一笑，看了看段朝夕说：“我是受段朝夕的邀请来的。再说，我自己也对这件事感兴趣，想来看个结果。”
段朝夕介绍了几句情况：“在等证据，还没送到。”
世间无欢问：“有我能帮忙的吗？”
段朝夕摇头：“不用了，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你说得对，现在安心等结果就好。还有……其实，你能来就已经……谢谢。”
顾云岚觉察出状况，借口道：“我去洗手间，你们聊。”
刚转身走几步，世间无欢还是叫住她：“云岚老师。”
顾云岚转头问：“怎么？”
世间无欢却只露出个调皮的笑容，用北京大爷的腔调说：“您慢走。”
顾云岚也笑了，摆摆手让他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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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手间出来，顾云岚见段朝夕还是和世间无欢站在走廊那头，便没再过去，而是自己回了旁听席。
打开导航软件看了看路况，这个点倒是不堵。二十分钟很快过去。顾云岚见小楼还没到，又到法庭外去看。
“来了来了！”段朝夕指着楼下，“肖遥的车进来了！”
顾云岚凑头到窗边，只见未等肖遥把车停进车位，小楼已经一个箭步跳下车，一手捏着文件，一手抓着一个男生，急急忙忙地跑进法院大楼。
法官宣布重新开庭，唤当事人入场。
周律师站在门口，又拖延了十几秒，电梯门“叮”的一声滑向两边。小楼几步跑来，把文件塞到周琛手里，又指指那个小男生说：“这是我们社的实习生，现在在管艺文社的微博。他手机上有官方微博账号，待会儿可以现场登录了看。”
“好。”周律师答应着，和段朝夕一起再次坐入原告席位。
没花费太多流程，审判长说，“原告方把新证据交上来吧。”
周琛将证据交到合议庭，姚玲和张颖全程眉头紧皱，那边旁听席上小鱼儿的支持者也都一脸凝重的表情，想知道原告这边到底能找到什么新证据。周琛娓娓说道：“《失落的果实》一书刚上市时，艺文出版社官方微博发布了新书书讯，并做了转发抽奖送书的活动。请看新证据第一页，这便是当时那条微博。中奖者有10人，这10人中有一个叫‘Miss雨”的，现在这个账号已经注销了，但可以确定这是被告的小号。因为中奖者需向艺文社的官方微博私信自己的收件地址，以便艺文社把新书奖品快递送出。请看新证据第二页，这是‘Miss雨’和艺文社官方微博当时的私信记录，这个聊天记录现在登录官方微博后仍能查到。她发给官方微博的收货信息，收件人姓名便是唐晓雨，同时，收货地址正是被告的住址，审判长请看，这个地址与被告接收法院传票的地址是同一个。”
姚玲想要狡辩，却实在无法找出这个证据的漏洞。她最终没说出话，脸色铁青地坐在座位。张颖也只是申请查看证据，把那两页纸拿来翻来覆去地看。
顾云岚有些好奇，按理委托人应将自己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律师，以便律师准备辩护策略。但看对方两名律师那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小鱼儿真的向他们坦白过这件事吗？要找到这个中奖记录本不是难事，只因为他们一开始没想到这个方向而已。小鱼儿若在自己委托的律师面前都一口咬定自己没看过原著没抄袭，姚玲他们相当于是被耍了，砸了招牌不说，这次还揪着被告未接触原著这个有实证的点不放，简直是自己打脸。
这么想着，倒是对张颖幸灾乐祸起来，又因为目前的形势对段朝夕十分有利，心情一阵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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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实证据后，法官问双方愿不愿意调解。段朝夕自然不愿意。最后还是没能当庭宣判，审判长宣布休庭，说择日再下判决书。
不管怎样，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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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个案子被安排在民事二庭，庭外登记处，来旁听的人正在核验身份证入内。上次在极光盛典上见过的几名耽美圈太太也排在队伍里。顾云岚上前与她们打招呼。
寒暄几句后，她们跟段朝夕说：“加油啊，待会儿好好说。就看你的了。”之后便默默地入场，坐在旁听席靠后的位置。
段朝夕与她们本来不算认识，见她们来支持自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离开庭还有半小时。顾云岚问段朝夕：“我们也进去吧？”
段朝夕不好意思地笑笑：“里面太闷了，我想在外面透透气。你们先进去好了。”
顾云岚只当段朝夕是紧张，于是让小楼和肖遥先入场了，自己在外面陪段朝夕，跟她说：“别紧张。”
段朝夕说：“周律师都跟我交代好了，今天主要是他替我发言，倒没什么紧张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顾云岚发现段朝夕边说话边往电梯口看，特别是电梯门打开有人出来时，似乎在等谁。
开庭前十分钟，周琛和方昊来了。他俩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大摞文件，周琛招呼段朝夕：“进去啊，别在走廊站着了。”
段朝夕又看了几眼电梯口，怕是没等到要等的人，面带遗憾。她依依不舍地对顾云岚说：“那我进去了，小岚姐，你待会儿靠前些坐吧，别坐得太远了。”
顾云岚拍拍段朝夕，表示让她放心。段朝夕跟着周琛和方昊进了审判区，顾云岚则去了旁听席，坐在靠原告这一侧的第二排，挨着小楼和肖遥。
书记员到了。他走到席位坐定，问了句：“专家文学协助现在到庭了吗？”
方昊本来跟周琛、段朝夕一起坐在原告方的席位，听到书记员问话，举手表示：“我。”
书记员指了指面向合议庭的一个专有席位说：“你坐到鉴定人的位置上去，待会儿方便各方询问鉴定意见。”
方昊答应了，便坐到指定的位置。
旁听席上除了双方的支持者，还有一些媒体。两边很自觉地分出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小鱼儿的粉丝、春光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坐在被告侧的旁听席。
眼看差三分钟就要到九点，被告方却迟迟还没入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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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岚正想着，小鱼儿他们总不至于迟到吧，便见一名身穿深灰色西装套裙的女人，踏着方跟皮鞋带一阵风快步走入，径直坐到被告方第一代理人的位置。这个女人的气场太强，与她身后那个助理形成鲜明对比。助理拿着远超负荷的东西：自己的书包、女人的挎包、笔记本电脑、庭审文件……以至于他不得不将下巴也用上，低头用下巴压住那堆资料，看不见脸，只觉得浑身散发着跟班小弟唯唯诺诺的气质。就这还当第二代理人参与庭辩发言？顾云岚立即回忆起周琛之前给他们说过，这就是律师界的拼命女魔头姚玲，以及那名难能可贵在她手下熬过了一年的助理。她小声把这个八卦转述给小楼，两人一阵好笑，对今天的审判结果又多了些信心。
见时间到了，书记员叫当事人、委托代理人、鉴定人入庭按席位就座。
姚玲说：“我的委托人，即被告唐晓雨女士今天因故不能出席，她委托我行使特别授权代理权，这是委托书。”
查看了委托书后，法官同意被告缺席庭审。
唐晓雨是小鱼儿本名。坐在原告席的段朝夕扭头看向顾云岚，两人对了对眼神，都对小鱼儿今天不来略感讶异。
姚玲又指了她身旁那位助理一下，说：“这是张颖律师，被告委托的第二代理人。行使一般代理权限。”
顾云岚压根没注意听这句话，她还在想小鱼儿今天不出席是端的什么架子，手却一把被小楼抓住。她侧头，见小楼正一脸同情，关切地看着自己，不解地问：“怎么了？”
小楼说：“稳住，别慌，问题不大。”
“什么问题？”
小楼指了指被告席，小声说：“张颖……”
“啊？”
顾云岚这才去看姚玲身旁的那名助理律师，待看清是谁，心里抖了几下。
一年不见，也不再联系，连微信都删了。张颖胖了一圈，可能是传说中的过劳肥。倒是穿着西装，但内搭的衬衫不怎么挺括，皱皱巴巴地撑在身上。虽然已经快要忘掉此人，但在这种场合下偶遇，顾云岚还是觉得有点尴尬。想到他竟然坐在对方代理人的席位，便深感还好最后没走到一起。
此时，张颖把东西都放好、文件整理好了。他理了理衣袖，抬头看对面原告席位上坐的对手，又侧头看向旁听席。这一侧头，刚好与坐在前排的顾云岚视线碰上。张颖一点不意外的样子，只是对顾云岚点头笑了笑，就像熟人打招呼。
顾云岚也只能强作镇定，回以一个自认为还算淡定的笑容，之后快速看向别处。
书记员宣读了法庭纪律，请审判长和合议庭成员入席。所有人坐定后，审判长一敲法槌，宣布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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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系列核对身份、告知权利义务的常规流程后，便进入法庭调查阶段了。
段朝夕作为原告，首先进行当事人陈述。她站起身，却不是先看向审判长，而是下意识地去看旁听席。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等了一上午，直到开庭，那个人也没出现。她以为他不会来了。这不经意的一瞥，竟瞥见他正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见她投来眼神，便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或许是刚才注意力被对方律师吸引之时。
世间无欢啊。他在人群中永远光彩熠熠。哪怕只穿了一身休闲服，只要他在，便能一眼看见他。得到他的鼓励，段朝夕心中半悬的期待终于成真，她双手捏拳，心神一定，不缓不急而清晰地说道：“我起诉唐晓雨女士，使用笔名小鱼儿所创作的作品《女吏》，抄袭我的作品《失落的果实》。”
段朝夕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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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琛律师一一呈交证据。《失落的果实》创作及发表时间早于《女吏》，有段朝夕的投稿记录及小鱼儿网络发表记录为证，板上钉钉。但在呈上方昊出具的审读鉴定报告时，姚玲质证道：“我方质疑方昊作为鉴定人的资格，对鉴定报告的有效性存疑。”
审判员闻言对方昊说：“请鉴定人阐明自身身份。”
方昊答：“我是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原创小说部内容总监。”
姚玲说：“段朝夕正是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签约作者，方昊作为该集团中层，与签约作者存在利害关系，并未遵循鉴定人回避原则。他在进行审读鉴定时，不可避免带有主观倾向。”
审判员向方昊说：“鉴定人请表明与双方当事人关系。”
方昊说道：“唐晓雨也曾是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签约作者，后来解约是由她主动提出的。段朝夕是最近刚签进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的，我还曾毙过她的作品选题。我与双方关系并不存在孰亲孰远，在最早接触到两部作品进行审读时，甚至唐晓雨才是我司签约作者，段朝夕并不是。”
周琛举手补充发言：“根据《民事诉讼法》第64条规定：‘当事人对自己提出的主张，有责任提供证据’，即谁主张谁举证。我方指控被告抄袭，故此委托业内资深编辑方昊担任文学顾问，出具审读鉴定意见。本意是为了举证，只是方昊的举证恰巧令他履行了鉴定人的职责，现在才坐在鉴定人席位上。被告方若对此有异议，也可以自行聘请文学鉴定人，与我方进行庭辩。此外，本案仅是自然人段朝夕起诉自然人唐晓雨，不连带任何机构，被抄袭的作品也是早前由艺文出版社出版的，方昊作为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员工，与本案并无利害关系。”
让段朝夕只起诉小鱼儿，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并不一起作为原告、亦不把多云影视、春光工作室作为被告，是周琛和段朝夕沟通需求后，首先定下的起诉策略。段朝夕只争一口气，最大的起诉目的是让法院判小鱼儿抄袭。既然对赔偿没有太多要求，那也没必要让久时、多云、春光几个机构卷入进来。一是让案情变得复杂，迟迟得不到宣判；二是久时文化传媒集团暗中的立场虽是支持段朝夕的，但它与段朝夕和小鱼儿的两部作品都牵连颇深，没必要干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种事。
也就是说，周琛的起手布局就防到了被告的这层质疑。
审判长听完双方发言，略一思虑，驳回了被告方的质证：“鉴定人身份有效，可以继续阐明鉴定意见。需注意，发言过程中只客观阐述鉴定结果、就行业的专业问题作出说明，不得就具体案情作出倾向性表达。”
“是，我会客观说明鉴定结果。”方昊起身向法官承诺，只见他停顿了一下，开始阐述：“《失落的果实》全文共计二十七万字，《女吏》全文共计八十万字。《失落的果实》讲述民国背景下，几个家族的年轻女子在变革年代或追求自由、或循规守旧而走向不同命运的故事。主角学西学，参与变革。《女吏》背景放在唐朝，讲述了几个家族的年轻女子或入宫走上仕途、或接受父母安排嫁给高官为妾，并走向不同命运。主角自幼读书，参与朝廷政治。除故事主线的相似之外，两部作品的雷同情节有十七处。分别是……”
方昊未看手稿，只端端正正地站着，说得有条不紊。顾云岚所坐的位置，刚好能从斜后方看见他的侧脸。不得不承认，他的专业能力无可挑剔，每每这样的时刻，便又觉得自己所有对不要沦陷的抵抗都是徒劳的。他根本不用做什么，只需专注地做一件事，没有什么表情，也不带什么情绪，便刚好符合了她对理想男子的所有想象。
顾云岚暗叹一声，他到底打算用一个月做什么？如果一个月后等不来他，自己真能干脆地放手离场吗？
待方昊做完说明，庭上的人还在消化方昊说的话，被告方第二代理人张颖举起手示意法官：“我有问题。”
此前，在场的人都没注意到他，因为他实在是一眼就能看出只是姚玲的手下，来打场酱油。现在他这一句话倒说得气韵十足，似是有备而来。
顾云岚想起来，张颖其实也没那么不堪。还在一起时，就知道他对工作非常认真，怪不得他能得到姚玲器重。可他站在小鱼儿的立场，越一副有信心的样子越让人觉得面目可憎。见他要朝方昊发问，顾云岚倒有了兴趣，想看看他的表现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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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颖起身面向方昊，问道：“第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失落的果实》原著二十七万字；《女吏》原著八十万字。《女吏》内容几乎是《失落的果实》的三倍，请问，若是抄袭，如何抄出三倍的体量？”
“抱歉，我不做倾向性推论。”方昊的声音冷静、沉着，“但我可以列举事实，《女吏》增加了角色，扩展了配角支线情节，因此字数比《失落的果实》多很多。但在主线情节上，与《失落的果实》几乎完全重合。这一点我已出具鉴定报告。所有学生在学习写作时，都做过扩写诗文的训练。扩写并不改变基本内容来源于原文的事实。”
对于方昊的回答，张颖并不表态，又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是否承认，《失落的果实》与《女吏》两部作品题材、主题思想相似？我在此强调一点，法律不保护思想，保护的是具体表达。同题材、同母体、同故事模型的作品比比皆是，在相同题材、主题的作品中，故事情节大同小异的情况很常见，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和《梁山伯与祝英台》。它们之间并不构成抄袭。”
顾云岚皱眉，张颖的提问混淆了故事模型和具体情节。在任何一本论述戏剧的专著中，所总结的故事模型最多不过二三十种，一切故事均可归类于某个故事模型。同属某个故事模型，这当然不构成抄袭。她不信张颖分不清两者，他这样提问，是刻意误导法官。
方昊又如何听不出张颖的用意，他淡淡地道：“我承认《女吏》和《失落的果实》题材相似，表达了几乎相同的主题。但在进行核对审读时，我从未以主题相似作为鉴定依据。具体的情节设计，才是传达出主题思想的表达手段。我鉴定依据的是两部作品的情节、故事线，正是所谓的‘具体表达’。故事模型是固定套路，但具体情节设计具有作者的独创性。”
因方昊只能做客观陈述，周琛举手补充：“审判长，我方认同，因题材相似，从而故事模型相似，这不构成抄袭。但并不能以此反推，把题材相似作为不构成抄袭的证据。”
审判长“嗯”了一声，转向张颖：“被告第二代理人，你是否还有问题？”
“是的，”张颖说道，“第三个问题，请问专家鉴定人，在创作过程中，从未有过交流、交集的两名作者，却巧合创作出雷同的情节，我知道，业界把这种现象称为‘撞梗’，这种现象是否时有发生？”
每个人都能听出这个问题的潜台词——此事发生前，小鱼儿和段朝夕从不认识，亦无交集，创作出的作品若有雷同，纯属巧合。但方昊只能做出中立的正面回答，他不得不说：“确实存在撞梗这种现象。”
张颖露出得逞的一笑，对合议庭道：“审判长，我的问题问完了。”
在张颖得意地坐下后，方昊示意法官自己还有补充意见。得到审判长的许可后，他说道：“把梗定义为一系列连锁情节设计的话，撞一两个梗或可有之，但全文前后连续撞梗十七次，我在职业生涯中并未见过。”
审判长面无表情，却看了张颖一眼，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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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举证质证流程，审判长宣布短暂休庭十分钟。
因方昊不便与原告方显得太亲近，此时避嫌，就在庭上休息。
现场的媒体在旁听席见到世间无欢这尊大神，自然不会放过，此刻正一拥而上，围着他采访对这个案件的看法。世间无欢笑笑，毫不掩饰地说：“我的态度很明确。从这件事最初尚未发酵之时，我便在网上表明了支持段朝夕的立场。”
记者想起那时世间无欢身陷的舆论风波，又追问道：“无欢先生，您当时为支持段朝夕，不惜被人爆出旧闻，请问您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坚持力挺她？”
世间无欢说：“抄没抄，无论法律怎么判，业内的人都是一目了然的。并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我认为小鱼儿的确抄了，便说句真话。”
被告席上，姚玲和张颖在埋头整理资料，应是在为待会儿的庭辩做准备。张颖时不时抬头看顾云岚一眼，像是有话要找她说。但碍于姚玲在一旁，他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顾云岚故意不看他，倒是注意到媒体在后排吵吵嚷嚷，这才发现世间无欢也来了。
她一下子联想到，段朝夕在等的人，难道是他？
正这么想，便看见周律师侧头朝自己和小楼使眼色。两人会意，又带上肖遥，到庭外与周琛和段朝夕碰头。
周律师说：“也就几分钟时间，我长话短说。之前也跟你们提过了，一直没找到小鱼儿接触过《失落的果实》原著证据，这对我方非常不利。待会儿的庭辩上，对方一定会揪住这个点打。之前在取证阶段，因鉴定抄袭本就比较复杂，又为了多搜集证据，我们已经申请过一次延期开庭。现在拿不出新的证据，肯定无法再往后拖。我看法官的态度，此案的成败就在这个点了。没有这个关键证据实在是最坏的情况，我虽然也准备了应对的说辞，但到底还是事实胜于雄辩。”
小楼失落地说：“为了找这个证据，我甚至搜集来所有卖书网站销售《失落的果实》的清单，可还是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之前半年都没找到，现在还有转机吗？到了如今这关头，人事尽了，只能听天命了。”
段朝夕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是太麻烦大家了。我知道，这个案子本身就很难胜诉。你们都帮了我这么多，无论结果如何，我有心理准备的。”
周律师语气却不是那么沮丧：“我只是刚刚产生了一种第六感，好像忽略了一些东西。我们默认获取这本书的渠道，除了网络销售便是实体书店及图书馆藏。实体书店这种不记名购买的途径，肯定是没法查了，首先排除；书进过一些大学的图书馆，但这本书出来时，小鱼儿早已大学毕业，几乎也不可能从大学图书馆借阅此书。因此我们认为唯一能追查的途径便是网络销售。发现网络销售名单并无小鱼儿后，我们进入了误区，去想方设法调查图书馆和实体渠道。现在想来，这些行为都是徒劳。可是，还有没有获得这本书的途径，有获得者的名单记录？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往这个方向想想。”
这段话倒是打开了顾云岚思路，她突然想到什么。她仔细捕捉住脑海中那一丝闪念，最后，仿佛一片光将混沌的大脑照亮。她说：“我想到了！”
“什么？”
她拉住小楼，对小楼一番交代。小楼边听边瞪大双眼：“对，之前怎么忽略了这个呢？我现在马上打电话问！”
小楼正要拨号，法官叫当事人和律师入场，要重新开庭了。小楼说：“我不进去了，我在外面问，如果真的有她，我马上去艺文社拿证据。艺文社离这里不远，来回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小楼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得了，别耽误时间了，肖遥，我们这就赶紧去艺文社吧，我在路上问。实在没有，就当白跑一趟。”
段朝夕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道谢。
小楼手一挥：“这有什么！维护正义，人人有责。不过，有她的可能很小。”
段朝夕点点头：“我知道的。没有关系。”
“好了好了，你们快进去。肖遥，我们走。”
顾云岚叮嘱道：“如果确认真的有她，给我发消息。周律师，到时我给你打手势。”
“好！”周律师眼中一亮，“待会儿我尽量多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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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上进入庭辩。张颖果然是个背诵法条的好手，一条条地往外吐，背法条时像个复读机一样。喜欢他时，佩服他记忆力过人。不喜欢他了，便怎么看都觉得讨厌。
顾云岚懒得听这些，拿出手机随时关注小楼的消息。打开微信才发现，就在刚才休庭时，张颖给她发了个微信好友申请，在附言中写道：“结束后在法院门口等我。”这句话刚好戳中她这些天的心事，只觉得更讨厌了，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要她等。当她很闲吗？她并未通过，只当没看见。
过了二十分钟，小楼发来消息：“我到艺文社了，但这是三四年前的事，翻记录还要一些时间。”
庭上正辩得胶着，双方又打了几个回合，姚玲终于甩出那个他们担心的问题：“《失落的果实》，根据开卷数据查询，实际销量为3127册。这个销量之于当年所有小说类图书的销售数据，基本就是一滴水之于大海，一粒沙之于沙漠。想要被人接触到的可能太低。原告并无我方委托人接触过《失落的果实》的证据，我方委托人的作品《女吏》与原告的作品亦不存在遣词造句相同的情况。即使情节有小部分雷同，正如对方专家鉴定人所说，属于业界常见的撞梗现象。抄袭的事实根本不成立。”
周琛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他望向顾云岚，顾云岚摇头，表示还没消息。本身这也只是一个找证据的新思路罢了，刚好能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决定还是按照没有证据的情况来辩，应对道：“且不说《失落的果实》还卖了3127册。就算只卖出一册，只要不知道这一册具体卖给了谁，即使我方无法证明唐晓雨女士曾接触过，你方也无法证明唐晓雨女士未曾接触。民事诉讼可没有疑罪从无原则。”
“审判长，”姚玲看向合议庭说，“对方代理人这是拿极端情况举例，我方说的是遵循常识的一般情况。”
审判长采纳了姚玲的意见，提醒周琛：“原告代理人不要用极端情况举例。”
“是。”周琛颔首。
顾云岚看出来，周律师开始采用拖延战术，与对方胡搅蛮缠上了。目前法庭上的形势对段朝夕不利，这边旁听席上的观众都能看出来。顾云岚的心情一点点黯然下去，这场官司，就真的打不赢吗？只要不是逐字照搬，法律判个抄袭便如此难吗？
此时，她捏在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又震了一下。再震了一下。
打开一看，小楼的消息接二连三发来，第一句便是：“真的有她！我们赢了！”
接着是几张证据截图，末了，小楼说：我马上把证据打印出来盖章，待会儿带艺文社的官博君一起过去。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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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段朝夕正在做最后的陈述。
“有一点，令我非常困惑。倘若只要作品不红、传播得少，就可以定义为被告接触到原著的证据不足，那是不是所有不红的作者，都永无胜诉的可能？我明白，我没有多少读者。而《女吏》是大热的作品，甚至还拍了电视剧。有人说我碰瓷，有人说我不自量力，有人劝我，告不赢的，算了吧，可是，抄了便是抄了。不管我多么低微，我还是要来告一告，相信法律可以给出一个公正的判决……”
这些发言过于情绪化，律师来说不合适。即使是原告，在庭上做这样的发言也不合适。但就如同天鹅死前的悲歌，现在不说，或许永无机会。旁听席上支持段朝夕的人开始鼓掌，审判长不得不敲击法槌，提醒大家肃静。
顾云岚见周琛看向这边，赶紧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周琛拿不准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用表情问：“找到证据了？”
顾云岚点头。
周琛面色为之一振，等段朝夕说完，他朝法官说：“审判长，我方刚找到新的证据，申请休庭，证据马上就到！”
这话出乎现场所有人意料，法庭内顿时议论纷纷。合议庭的几名审判员商量了几句，由审判长问：“什么证据？”
“被告接触过原作的证据。”
庭法内更是一片哗然。
姚玲发言：“这么关键的证据为何不在开庭前准备好？现在突然这么说，空口无凭，无非是想以有新证据为借口，拖延到二审。”
周琛道：“我说了，证据是刚找到的，正在送过来，很快就到。”
审判长略一沉吟，仍旧用不带情绪的声音说：“此案案情并不复杂，不要拖到二审了。原告方如果有新证据，就尽快呈上来，今天一次审完。”审判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休庭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举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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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之前在庭上，顾云岚没法把小楼发来的证据转发给周律师。现在他们到庭外走廊碰面，周琛上来便问：“证据如何，能不能做实？目前这种情形基本是背水一战了，如果证据力度不够，很难挽回我们在法官心中的印象。”
顾云岚赶紧把小楼微信传来的图片拿给周琛看。
周琛边看边点头：“不错，不错。”末了又问，“小楼到哪儿了？”
“这就问。”
顾云岚给小楼打去电话：“你到哪儿了？法官同意休庭二十分钟，等我们的证据。现在还剩……呃，一刻钟。能赶到吗？”
小楼说，“快了，快了，已经开上车了，肖遥正飙车呢。放心啊。”
挂了电话，几个人在走廊上焦急地等待着。段朝夕一言不发，踱步到走廊尽头，看着窗外，那里能看见法院正门。顾云岚上前陪在她身旁，拍了拍她。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已经尽力去做了的事，安心等结果就好。”
两人回头，见是世间无欢手插裤兜走过来。先是段朝夕脸上一红，其实这也是盛典之后，顾云岚第一次与世间无欢见面，她说了句废话算是招呼：“你今天也来了？”
世间无欢轻轻一笑，看了看段朝夕说：“我是受段朝夕的邀请来的。再说，我自己也对这件事感兴趣，想来看个结果。”
段朝夕介绍了几句情况：“在等证据，还没送到。”
世间无欢问：“有我能帮忙的吗？”
段朝夕摇头：“不用了，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你说得对，现在安心等结果就好。还有……其实，你能来就已经……谢谢。”
顾云岚觉察出状况，借口道：“我去洗手间，你们聊。”
刚转身走几步，世间无欢还是叫住她：“云岚老师。”
顾云岚转头问：“怎么？”
世间无欢却只露出个调皮的笑容，用北京大爷的腔调说：“您慢走。”
顾云岚也笑了，摆摆手让他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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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手间出来，顾云岚见段朝夕还是和世间无欢站在走廊那头，便没再过去，而是自己回了旁听席。
打开导航软件看了看路况，这个点倒是不堵。二十分钟很快过去。顾云岚见小楼还没到，又到法庭外去看。
“来了来了！”段朝夕指着楼下，“肖遥的车进来了！”
顾云岚凑头到窗边，只见未等肖遥把车停进车位，小楼已经一个箭步跳下车，一手捏着文件，一手抓着一个男生，急急忙忙地跑进法院大楼。
法官宣布重新开庭，唤当事人入场。
周律师站在门口，又拖延了十几秒，电梯门“叮”的一声滑向两边。小楼几步跑来，把文件塞到周琛手里，又指指那个小男生说：“这是我们社的实习生，现在在管艺文社的微博。他手机上有官方微博账号，待会儿可以现场登录了看。”
“好。”周律师答应着，和段朝夕一起再次坐入原告席位。
没花费太多流程，审判长说，“原告方把新证据交上来吧。”
周琛将证据交到合议庭，姚玲和张颖全程眉头紧皱，那边旁听席上小鱼儿的支持者也都一脸凝重的表情，想知道原告这边到底能找到什么新证据。周琛娓娓说道：“《失落的果实》一书刚上市时，艺文出版社官方微博发布了新书书讯，并做了转发抽奖送书的活动。请看新证据第一页，这便是当时那条微博。中奖者有10人，这10人中有一个叫‘Miss雨”的，现在这个账号已经注销了，但可以确定这是被告的小号。因为中奖者需向艺文社的官方微博私信自己的收件地址，以便艺文社把新书奖品快递送出。请看新证据第二页，这是‘Miss雨’和艺文社官方微博当时的私信记录，这个聊天记录现在登录官方微博后仍能查到。她发给官方微博的收货信息，收件人姓名便是唐晓雨，同时，收货地址正是被告的住址，审判长请看，这个地址与被告接收法院传票的地址是同一个。”
姚玲想要狡辩，却实在无法找出这个证据的漏洞。她最终没说出话，脸色铁青地坐在座位。张颖也只是申请查看证据，把那两页纸拿来翻来覆去地看。
顾云岚有些好奇，按理委托人应将自己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律师，以便律师准备辩护策略。但看对方两名律师那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小鱼儿真的向他们坦白过这件事吗？要找到这个中奖记录本不是难事，只因为他们一开始没想到这个方向而已。小鱼儿若在自己委托的律师面前都一口咬定自己没看过原著没抄袭，姚玲他们相当于是被耍了，砸了招牌不说，这次还揪着被告未接触原著这个有实证的点不放，简直是自己打脸。
这么想着，倒是对张颖幸灾乐祸起来，又因为目前的形势对段朝夕十分有利，心情一阵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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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实证据后，法官问双方愿不愿意调解。段朝夕自然不愿意。最后还是没能当庭宣判，审判长宣布休庭，说择日再下判决书。
不管怎样，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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