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齐落看着师鸣乔带时夏走远，时夏侧着头在对师鸣乔说话，晋齐落能隐约听着一点，他在说：“哥哥，我想你了。”
师鸣乔笑的开怀去回应他：“小狐狸，我也想你了。”
晋齐落就那么傻傻的站着，他不知道，时夏这辈子还能不能有原谅自己的那一天。穆子房轻轻走到晋齐落身边道：“夜已深，将军也请回便殿休息吧。”
晋齐落点头应了，他满脑子都是时夏离开时的笑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翻来扑去之下他终于和衣从殿中走出，利落翻身跃过守卫宫墙。
晋齐落轻轻落在师鸣乔的正殿，这边师鸣乔刚哄睡了时夏，突然觉得有人在窗外，伸手猛的掷出一个茶盏，晋齐落眼疾手快稳稳接住低声道：“是我。”
师鸣乔怒气冲冲道：“你丫是不是变态？偷看老子睡觉！”
晋齐落见他又是一副痞子样子，不理会他的挑衅说道：“若是有天菩萨说我看你睡一晚觉便能成仙，你放心，我必定第一时间自剜双目。只是不放心时夏，来看看他。”
师鸣乔还想骂他，想了想，终于低了声说：“出去聊。”
二人坐在殿外的窗下，一回头就能从窗户中看到时夏的地方。师鸣乔拎了壶酒给晋齐落也倒上一杯，晋齐落伸手接了说道：“时夏的事，我该对你说一句谢谢。”
晋齐落还记得，自己送时夏离开时，时夏脸色苍白，眼底带着青，眼中甚是惊恐，连嗓子都喊得哑了，像是被人榨干了灵魂空壳。他把这样浑身是刺的时夏扔给师鸣乔，师鸣乔又把他好好养成如今纯净快乐的样子，他该对师鸣乔道一声谢。
师鸣乔听了他的谢谢，低声笑了一下道：“你是以什么身份谢我养了他几日？是以害他成如今模样的凶手身份谢我替你赎罪？”
师鸣乔饮尽了杯中酒，看着哑然的晋齐落又说：“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和外面的传言不一样，那时他纵然家破人亡却对你从未有过一点恨意，自然也不愿去与我这个南域人交心。是你亲手泯灭了他对你的所有信任，亲手将他从高处抛下，我才有机会接住他，是我该谢谢你的。”
晋齐落像是突然被人提醒了自己曾拥有过的东西，带着浓浓的失落感去应和师鸣乔：“他在乎我的感受，那为何还要跟你里应外合？”
师鸣乔回头看了一眼时夏，因着开了窗，有一丝月光落在时夏的指尖，像是他本身就会发光一样，柔和又引得人错不开眼睛。
“他叫我哥哥，我猜的出，他也该是叫过你哥哥的。他吃糖葫芦时要我折了签子的尖才肯张嘴，睡觉时要枕着我的手臂，我从前在想，他是在叫我，还是在叫你？可如今晋齐落你来了，我反而不会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从前你是他的哥哥，占尽他的年少痴梦，可如今我才是他的哥哥，守着他的现世风雨。”
晋齐落眼眶都是红的，他仰头饮了酒，觉得酒烈了些，辣的声音都带着干涩：“我不奢望他能原谅我，我只想有一日他醒了，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师鸣乔望向远处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是收了眼神叹了口气：“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能免俗。我们对他都不够好，谁也没资格说谁。晋齐落，你且抬头看看吧，月亮是方的。”
晋齐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总说月亮是方的，看着师鸣乔进屋去，他又在月光下坐了许久，饮尽了最后一杯酒才走回去。
时夏就在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方才师鸣乔说，他还留着同自己在一起时的习惯，可是自己，却连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次日一早，晋齐落因着不能在南域久呆要回，他想再来看看时夏，好让自己回去之后在漫漫长夜里能多一个回忆的片段。师鸣乔晨起去上朝，晋齐落来时时夏正一个人在书房发呆，他皱着眉头在练字，小虎牙微微咬着笔杆似乎很是为难。
晋齐落静静地在门口看着时夏，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眼睛。突然时夏不小心一抬手，竟是撞掉了架子上的黄铜镇纸。晋齐落一惊，不待时夏反应就已经飞身上前在镇纸砸下前截住抓在手里，时夏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怯怯地缩在椅子上将头埋在膝盖上。
那镇纸的边角极锋利，竟是在晋齐落的手心刮出了一条不小的口子，此刻正慢慢渗出血迹。晋齐落顾不得伤口，看见时夏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轻轻退开一步给他些空间要他不那么紧张。
又忍不住想要同他说几句话，就把镇纸小心翼翼地给他看，解释道：“这东西差点砸下来，我是为了抓住它才吓到了你。”
时夏在膝盖中偷偷抬起一只眼睛瞟，见真的如晋齐落说的那样，又看见晋齐落的手心还有镇纸划伤的伤口，他像是鼓起了勇气，磕磕绊绊对晋齐落说：“谢、谢谢。”
听着时夏对自己说谢谢晋齐落一时分外惊喜，还未来得及同他说些什么，却见着时夏又去拿柜子上的医匣。晋齐落见他是想为自己包扎的样子，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他，果然见着他拿着医匣对自己踌躇，似乎是想要包扎，又害怕自己不敢上前。
晋齐落举起自己受伤的手装作可怜的样子对时夏说道：“夏夏你看，我受伤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时夏犹豫了很久，终于磨蹭着坐在晋齐落身边打开医匣，晋齐落笑着将伤口给他看，时夏小心翼翼的先是嘟起嘴巴向着伤口吹了吹气，才开始慢慢地包扎。时夏不认识药粉，胡乱撒上晋齐落也不纠正他，就痴痴地看着时夏，看着他笨手笨脚照顾自己的模样，都觉得心中暖暖的。
好不容易包好了伤口，时夏飞快的跑到离晋齐落远一些的地方才又去看他，还是微微带着防备的样子，晋齐落试着去跟他说话：“我不伤害你，不是什么坏人。我的手很痛，你能不能，再帮我吹一吹？”
晋齐落觉得，他像是捕兽的猎人，极有耐心地哄着戒备心满满的小兽靠近。只不过自己这个猎人并不为着将他削骨剥肉，而只是想将这只小兽带回家，好好的供养一世。
时夏听了他的话，纠结了一会才慢慢蹭到晋齐落的身边，又嘟着嘴巴去给他吹。晋齐落见他过来了，自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又试探着和他说话：“夏夏，你叫我什么？”
时夏自然还是乖乖小声回答他：“王八蛋…”
晋齐落被骂了，却还微微笑了起来：“不对，要叫我齐落哥哥。”
时夏似乎是不明白，师鸣乔明明教给了自己的，为何如今这人却要说不对呢？晋齐落又重复了几次，他才犹豫着开口：“齐落哥哥…”
那一瞬间，晋齐落能觉得自己鼻尖都是酸的，他没想到，还能再听到时夏叫自己一声齐落哥哥，立即笑着去回应时夏：“对，时夏真聪明。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小叶子呢？”
时夏看着晋齐落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轻轻抬了头回答他：“陶先生，布置功课，小叶子帮我，先生不让。”
晋齐落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师鸣乔让陶桑教时夏写字，小叶子心疼自家公子给他代笔被陶桑赶了出去。时夏怕人自然没有其他宫女太监守着，正巧让自己碰上落单的他，有些暗自庆幸护住了他一回。
晋齐落问他：“觉得功课太难？”时夏又乖乖点头：“写不好，先生凶。”
晋齐落觉得这个乖顺懵懂的时夏实在有意思，又引着他说道：“齐落哥哥教你，这样时夏写的快些，才能出去玩，好不好？”
时夏心下害怕晋齐落，可听见他说出去玩忍不住探头看看外头的风景，有些犹豫地看着晋齐落。不待他拒绝就轻轻拿过笔，看着时夏的字帖上写着几行字，想着是陶桑写的让他临摹，于是一点一点指给时夏看：
“要先写一个横，然后折下来留一处笔顿…”
时夏照着的写，抬手写出的字却是有些颤颤巍巍。晋齐落的书房还留着时夏从前的字帖，时夏从前的行书行云流水力透纸背，是极漂亮的。可如今时夏连笔也拿不稳，不觉有些心疼，他认认真真示范着如何下笔，却听见小叶子进门说了话：
“将军不用费劲了，公子大殿上受刑之后就进了枝所居渐渐神智不清，郎中只知道治伤口却没发现他伤了筋骨，穆军医诊过了，公子的右手，废了。”
晋齐落一时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叶子，又转头去看时夏写字的样子，才觉出他右手颤的极厉害，不像是寻常初学者无力的样子。时夏正巧写完了一个字，抬头去看晋齐落，似乎想要得到他的表扬，晋齐落看着纸上那个颤颤巍巍的“夏”字，红着眼睛去接过来，扯出一抹笑对他说：
“时夏的字，天下第一好看。”
时夏见他夸自己，自然开心，晋齐落接着去问他：“我要走了，要过段时间才能来看你。你能不能，写一个字送给我？”
晋齐落在纸上慢慢写下一个“落”字给时夏看，时夏得了表扬有了信心，又跟着颤着手描画出来递给晋齐落，晋齐落伸手接过，和之前的“夏”字一起叠好，妥帖放在前襟的口袋处才恋恋不舍起身说道：
“夏夏，我要走了。”
时夏不知这人要走干嘛要告诉自己，歪着头不做反应。晋齐落直到走出房门，都不敢再回头去看时夏一眼。
他怕自己若是回头，便再也不愿将时夏留在自己触及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