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书名:戚里承休 作者:蕊木属 本章字数:3333 下载APP
他是闭上眼睛的,睫毛压在眼底透着笑意,自始至终都是那副灵气单纯的样子。
徽显作告诉他有轮回,所以林安就信了他的话,得了承诺就算是如愿,在闭上眼睛时仿佛已经看到了下一世他的徽爷。
“林安!!!!”
戚里在潘承休松开手的下一刻便冲上前,林安在徽显作怀里安安静静的笑着,却没有了气息。
戚里胡乱脱下外套去给林安擦拭嘴边的血迹,徽显作像是被抽走了意识的空壳,除了紧紧抱住林安什么动作都没有了。
他低头紧紧去凝视着林安的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却再也不会醒来了。手指募然收紧,将怀里的人拢在胸前,那个叱咤官场的徽大人在众人眼前泪如雨下:
“林安…盛京那场大雨,你才是我的滂沱大梦。黄泉道上且等一等,等一等你的徽爷,盛世收鸦,我去寻你。”
徽显作将带回的大烟交给潘承休,潘承休稳稳接过林安以命相护的底也迦,猛然间打开掷于台上。烟膏浓烈的黑色在夕阳下显出油光,人群之中原本小声呜咽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
“是鸦片!!杀了他!!杀了他!!!”
于毅忠目睹了这一切后垂死挣扎,死死咬牙在刽子手的拉扯下咆哮:
“底也迦与鸦//片不同!他含量极低不会成瘾,只是强身健体之物罢了!徽显作潘承休,你们官商勾结,害我性命!”
台下众人在他的挣扎声中有人微微开始动摇,偷偷低语那底也迦为何物。底下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东瞅瞅西看看,踌躇着正了正身子强装出一副明白人的样子,与身边人嘟囔:
“那如此说来,底也迦与大烟不可同类而语呢,莫不是潘爷徽爷矫枉过正?”
有些人贯然如此,明明是受着官商恩惠的普通人,吃着官家粮喝着商家水,却在大是大非面前陡然来了莫名其妙的自我看重。自以为随风舞的沙砾子来了机会,成了能定夺是非对错的那杆子秤砣。
东瞅西看,因为没见识看清律法道义,又没本事参与是非本身,反而套上个“看客最无错”的名头,摇摆在漩涡之中自以为张张嘴便是侠义。
殊不知斗米粮也为恩,得恩需知闭嘴慎道,这世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侠客,是由嘴皮子来评断正义。侠客佩剑,用嘴评断之人,皆为“长舌”。
管中窥豹的长舌之人损嘴业,此生也只能是个“用嘴的看客”。
眼见着能煽动茫茫不知内情的“墙头草”,于毅忠激动的冲着围观的人继续叫嚷:
“底也迦与大烟不一样!朝廷与十三行联手,谋害商户,欲损我中外商户利益占为己有!台下那人拿底也迦来为我定罪是污蔑!本就该死!”
徽显作被他的话激怒,杀意一时之间腾于眼底,戚里见状一下子摁住他:
“你此时杀他,围观之中必有人冤你是强权压弱商,林安身后都不得安静!”
戚里狠狠瞥刑台上向那嘴脸刁钻的人,在嗡嗡的议论声中猛的起身向着刑台上走去。潘承休见他满目愤恨匆匆拦腰单臂拦住他,却又被戚里抓住狠狠甩来:
“你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吗!?他颠倒黑白污蔑林安,今日我就是赌上下半生的活法儿,也要他认罪伏法,我要世间公道!”
潘承休狠狠咬牙看着徽显作怀里的林安,又看向那远处窃窃私语打量的看客,突然有一种无力的冷笑泛起:
“我原以为禁烟既是救国,今日才知,这些不辨是非公道的庸民…才是大清之害。这一辈子对洋通商扶贫济困,却不想有些人比起吃饱,更该送他们读读四书五经。”
他说着一下子低头牵起戚里的手,带他向着那高高的台子上而去:
“这一辈子活的傲气,从未想过有一日却也要与庸民俗客解释如此。走吧小戚,便是下了泥淖辩一辩正理,我也陪着你。”
高台之上众人见戚里与潘承休负手而立,顿时止住了洋洋议论去看。戚里扫目众人,又将目光落在林安的身上,毅然决然将一只手搭在了另一只手臂的衣袖上,随着清脆的布料撕扯之声,一下子拽裂了衬衫的袖子。
随着那布料被扯裂,一支手臂上斑驳交错的伤痕猛然间暴露于众人眼前。底下看到那烟馆子里出来的人贯有的伤痕后,突然间纷纷低语又起,戚里冷笑一声缓缓开声:
“与列位,与台上将死的于掌柜道声抱歉。在下本名不是堪辞也,我是那盛京世代国子监戚家,染烟烧死在烟馆里的戚里!世人皆知戚家公子染烟,却无人知晓我染的便是那底也迦!”
此言一出顿时便如闷雷入群,在震惊之中曾跟随潘承休上京的成掌柜将将赶到,愣愣看着台上的人惊呼:
“我曾伴潘爷与戚公子上京,确实是了!是那戚家的戚里公子!”
戚里不语,讽刺的看向远处跪倒的于毅忠,那人目眦欲裂,连声音都喊的嘶哑:
“他们、他们是串通好的!他们是串通好了要诬陷的!我不认的,我不认的!”
人群终于在戚里的辩解后渐渐归于冷静,戚里的伤痕暴露在晚风之下坦然毫不掩饰。潘承休冷笑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穿给戚里,在目光相接时安抚无声的说出一个“有我”,又走至于毅忠身前一脚踹向他喋喋不休的脸上:
“他是不是戚里,底也迦会不会至瘾,真相就是真相,都只是时间问题。可是我有时间去证明,底下人有时间且看真相,你却没时间等了。”
于毅忠的手下见大势已去连忙磕头不止供,颤抖着出那制烟厂的位置求着放过。冷冷扫过跪着的烟贩,徽显作看着这满地的狼藉,看着他立志相护的百姓,终于目光冷凛的抱起林安,转身离去前只甩出一句:
“杀。”
抱起林安离去的身后的行刑大汉手起刀落血光冲天,伴随着百姓的喧嚣呐喊,徽显作连一丝真相得报的痛快也没有。执念守护一生的大清江山,在这一刻似乎与那些贪图银钱的烟贩,与那群不辨是非的议论剥离,江山为江山,那江山之下的愚昧呢?
他到底是用他的林安…换了些什么呢…
抱着林安一步一步向徽府走去,身旁府中管家小声嘱咐相随的下人先一步回府摆灵,徽显作却缓缓启唇:
“满府红绸贴囍,我要见燃烛礼聘。”
潘承休与戚里跟在他身后,戚里的袖口衣角皆是沾满了林安的鲜血满目猩红,潘承休一把扶住戚里,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对着身边随从低语:
“去潘府,取林安的身契八字。”
他们走回徽府时大门前早已红绸飘摇,灯烛囍字相衬。徽显作低头看着恬静的林安像是只是贪玩在睡,虔诚的闭目吻上他的额头,又抬目向着里头的人大喊道:
“府中众人跪迎,于今良辰吉日,我徽显作,求娶林安了!”
他答应林安回来时从正门走的,他要给他名分身位,他要曾经议论他的每一个人跪接。他的林安,如今是徽府明媒正娶的夫人。
他抱着他入门,抱着他在祖宗灵前磕过天地三拜,潘承休轻轻将林安的身契八字燃在礼堂的红烛上:
“林安今日是我潘府潘承休义弟,是广东禁烟的英雄。嫁于徽府门当户对,再无人敢说“不配”二字了。”
府外空场柴木交错,在柴木之上放着火红的绸子,为新婚的小新娘子搭出了一张婚床。徽显作抱着嫁衣于身的林安轻轻放在上头,他穿红极好看的,年少张扬又不掩风采。一刻都舍不得移开眼睛,徽显作颤着手将一个小小的拨浪鼓放在他的身边。
那是他们的初遇,戚里编了个谎,徽显作就真的带林安去买了那个拨浪鼓,然后摇着那清脆的鼓铃声,成就了他们的徽安入梦。
府外百姓人山人海,众百姓自发立于远处要送拼死取烟的林安最红一程。
徽显作颤抖的太过厉害,以至于连为林安拨弄一下头发都要许久。紧紧攥住林安冰冷的手指,徽显作终于还是在放手时干哑着嗓音,似乎是从后头挤出的字字泣血:
“明火叩首,我们一定,能有一个轮回。”
当年戚里诈死,林安说他听闻火葬之人若是有新婚人的青丝相伴入坟,只要磕上八十一个响头魂魄就会在奈何桥等那人。
他如今桩桩件件都听他的,明火青丝一步一叩首,他求一个来世。
火光冲天而上,徽显作一袭红衣叩在地上。他仿佛在那粼粼火光中又见到了他的少年含笑,听到了他那一句句“徽爷”,听到了他曾说的…
“日后徽爷在哪儿,林安就在哪儿。”
怎么就食言了呢…不是说好了的吗?大梦无你了无意趣,你哪里也不去,咱们做一辈子的梦的。
戚里伴在徽显作身边,徽显作留恋的看着那光火泪意难掩,却又嘴角努力扯着笑意,不愿让他的小孩儿看到他难过。
“小戚…林安他还那样小,你说我的小林安,该是有多少遗憾存世啊。”
戚里眼底都带着殷红,微微沉吟片刻才轻轻去回答:
“那日我们在小厨房看星星时他说要我教他,他说“我会努力的,努力变聪明,努力变成也可以帮上徽爷的人”。徽哥哥,林安如愿了。”
戚里与潘承休的名字有典,林安也曾支着脑袋去问徽显祖:
“徽爷,那我们的名字,可也有个说头呢?”
徽显作当时顿笔想了许久,只是摇摇头笑着告诉他没有。可那时的徽显作却是想起了一首诗的,题句相衬,题是李山甫的《代崇徽公主意》,句说的却是:
遣妾一身安社稷,
不知何处用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