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见侠姬偶遇良人2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5415 下载APP
  就在薛良想不明白之时,孟怜笙在包厢里松了口气,心道终于进入正题了。


  “孟老板对这个进价可还满意?”对面的男人说。


  孟怜笙心里很满意,可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沉吟一会,才微微点头,“田先生呢?”


  田先生微不可查地勾了勾他那张大众脸的嘴角,摇着折扇笑道:“这说起来,已经是本厂最大的优惠了,也就是看在共事的是您,不然压根儿到不了这个价。”


  孟怜笙听出了他话外意是嫌己方赚得少,他轻笑一声,从容道:“我再从进价中抽出两成还您,您看这……”


  虽说他是第一次做生意,可也深知利益这东西不在于多少,在于平衡这个道理。


  果然,田先生很上道地笑了,他没想到孟怜笙这么一个只会供人玩乐的戏子也懂他们这一套,点头同意之后端起酒杯虚敬孟怜笙。


  干完这杯酒,签了合同,孟怜笙立刻起身,“那么,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田先生原本以为孟怜笙只是不得不雌伏人下,可一看今日这情形,便知道了外面相传所言非虚,这戏子还真是个兔儿爷,干巴巴往那一坐连点男人的欲望都没有。不过就冲这模样,也怨不得被薛良这么个多情的捧在手心里。


  原来今天下了戏,孟怜笙就折道来了这儿。


  权色交易之地最为污浊,孟怜笙对于女色一向不热衷,他不想这么随便,平时有个血气方刚的时候都是自己解决,这么一想,他也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是冷淡了些,难怪芸家班里的女戏子总嘲他跟木头似的。


  是以他很少来这种地方,就算有同行或者朋友请嫖,也只是叫一个容貌好些的老实坐在身旁,从不对谁动手动脚。


  也就是这个原因,外头都传孟郎是因为身有隐疾才如此的,他长得不像个二椅子,就算是跟薛良外人也都道是良帅强迫,又不是柳下惠,这么血气方刚的年纪怎能美人入怀还跟木头似的的?


  这种事情,当事人解释了就是辩解,不解释那么就是默认了。


  所以,想不出来别的缘由了,孟郎应该是有隐疾。对,没有其它原因了,这戏子就是有隐疾。


  流言越传越凶,但一向没有名声的孟怜笙却很是乐见其成,毕竟大家都知道他“身有隐疾”了,有人带他出来玩时就很少选择这种戳人肺管子的地方了。不过布厂的股东田先生应该是不知道的。


  今天来这,一是为谈生意,二也可以顺道看一个人。


  一个醉轩楼里的女人。


  二楼是天井结构。为了确保没人认出他,孟怜笙用围巾把脸围住,指腹轻轻刮过木栏杆,随着走廊越来越僻静,向右一个转弯就来到一间屋子门口,他敲了敲门,向门内问道:“响仙儿姑娘在吗?”


  未听门内有人回答,孟怜笙以为她是出局去了就转身离开,却听身后门吱一声被打开,那人凭背影便认出了他,“我的天爷,什么仙风把孟老板吹来了?”


  孟怜笙闻声正要回头,但头刚转了几度就停下了,“衣服穿好没?”


  “行了,穷讲究…”但对于孟怜笙的到来,响仙儿十分高兴,孟怜笙是为数不多能拿她当普通人尊重的人了。


  孟怜笙转过身,垂珠联珑间只见一个身穿浅紫色缎面双襟旗袍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身材姣好,也就二十多岁,生得一张妖姬脸,笑若花拂面。眼底带着此职业特有的精明与风骚,食指上套着一个烟托,正是这醉轩楼里的花魁,响仙儿。


  “你今天怎么来了这?”响仙儿拨开垂珠帘子,吸了一口烟,半倚门墙,别样风情。


  “别告诉我你也是来这消遣的。”她斜睨着他,眼里闪过一丝鄙视。


  孟怜笙不好说是来做生意,就说:“当然不是,来这…应付。”


  “顺路看看你。”孟怜笙把围巾摘下搭在小臂上。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能吃能睡。”还能勾引男人,此话她没讲,这孩子太正经,开不得这种玩笑。


  “进去说?”响仙儿问。


  “不用,几句话就走,我一会有事,不多留。”


  “荣祈,我现在成角儿了,能赎你出来了。”孟怜笙道。


  响仙儿听了不免感动,这种话任何一个跟她有过床笫之欢的男人都没说过,可她跟孟怜笙的交情也不过泛泛之交,她也不知道该说这孩子是傻还是太重诺。


  当时孟怜笙说成了角儿就赎她出来这种话时,她也只当是小孩的一时同情,假作开心也只是哄哄他。毕竟孟怜笙那年才十五岁,没想到他真的一直记得。


  她一时背过手攥紧了拳,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才摇了摇头:“这倒是用不着,先前逼良为娼易,现在想从良……卿哥儿,那《救风尘》里唱的事你比我明白,我不想当宋引章。”


  戏中讲妓女宋引章从良,嫁给周舍这纨绔子弟,姓周的前期对她很好,可男人多是娶到手就原形毕露:从到他家,进门打了五十杀威棒。如今朝打暮骂,看看至死。


  多傻啊,落得个“船到江心补漏迟”的下场。


  孟怜笙知道以她现在的财力想赎出自己很容易,也想过她不离开这的原因,戏里讲的是姬女从良嫁人尚不得善果,要是不嫁人那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孤眠一生,受人白眼,总之这娼门就是不得进也不得出的。


  “荣祈,你以前不是说在找人吗?现在找到了吗?”孟怜笙叹了口气。


  响仙儿听这称呼便是心头一颤,这名字和以前拥有它的人都是最干净的,她第一次见孟怜笙便觉得这少年眼里满是磊落大义,于是后来她把这个以前的名字抛给了他,也抛下了那段过往,无奈过了劲,只能释怀了。


  “这你就甭管了。”


  就在此时,薛良拉着景元凭栏指着一楼正往出走的田先生,道:“六点钟方向,穿黑西装的那人是谁?”


  景元敲了敲灵觉骨:“我瞧着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罢了,回头我叫人查查。”薛良道。


  “你怎么查?”景元问。


  薛良笑地得意:“我在封宁城遍布的眼线可不是吃白饭的。”


  他说着就要左拐下楼,可回头这一打眼就看到了和响仙儿说话的孟怜笙,“还没走?”薛良心想。


  这时,景元也发现了斜对面站的人,“诶,这不是小笙笙吗?”


  “哎,老薛,你等等我。”景元发现薛良已经往对面走了,


  薛良走到天井另一侧,离孟怜笙不到五米远时又转过身,显得十分悠然地凭栏向下望。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或者你在这呆腻了,可以去悦天楼找我。你这手好琵琶,在我们那儿某个差事不难。”孟怜笙说。


  孟怜笙背对着他看不见,可响仙儿注意到了两个突然出现的大活人,她碰了碰孟怜笙,示意他回头。


  孟怜笙一回头,正见薛良背对着他站在栏杆旁,同时也回过头来两人正好对上彼此视线。


  “真巧啊,孟老板这是看上哪个姑娘了?”薛良决意,只要孟怜笙说出那女人的名字,他保证给她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再说别的。


  “额…是啊,好巧。”孟怜笙走了过去,没回答那个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在这种地方遇见,他觉得有点尴尬。


  “我没别的事,你接着聊。”


  景元一听薛良这话暗暗拿胳膊肘捣捣他,心想怎么能让孟怜笙单独跟女人聊天呢?


  薛良被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孟怜笙跟景元打招呼:“景小爷也在啊。”


  “Hello,小笙笙。”景元热情道。


  孟怜笙回头看了眼响仙儿,后者一副“我都懂”地一摆手回了屋子,孟怜笙回过头道:“聊完了,我现在要走了,你自便吧。”


  “那正好,我们也谈完事情了。”薛良刻意解释了下来这的目的。


  “一起走?”薛良问道。


  景元连忙摆手:“我就不一起了,我得跟三哥去茶馆呢。”


  分开时景元冲薛良猛眨眼,好像在说:兄弟我可就帮你到这了。


  薛良心领神会地回了他一个眼神,二人正往出走,忽听远处不知是哪个姬女说地老大声:“喔唷,不得了,你猜十三号包箱里坐着谁?”


  一旁的同事拉长了音:“哟~保不齐是你哪个恩客被二楼的浪蹄子勾搭了。”


  那姬女嗔道:“死去死去,十三箱里呀,坐的是咱孟老板啊。”


  薛良知道这一定是刚才出去的姬女认出了孟怜笙,孟怜笙也没奇怪,他的戏迷里有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也有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姬女,只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两人都有些闻之色变。


  “呀呀呀,竟然是他,不过他咋来了咱这?他不是跟薛大帅……”那姬女说到这表情变的很淫.贱,语气也十分耐人寻味,薛良孟怜笙的事已经被传的人尽皆知了。


  时势变来变去,所以许多称谓也被改来改去,就比如先前应该叫薛良督军或者司令,现在又改成督理,人们记不住这些,索性就统称这些兵痞子里的一把手为大帅了,反正不管是薛大帅李大帅,他们都是要过日子的。


  一旁的姬女突然呲地笑出了声:“那孟老板可有的受了,薛大帅在床上野着呢,不说传言了,就我认识的一个舞小姐跟过他,啧啧,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她又有些惋惜道:“唉,你说怎么净是像孟老板这样白玉似的人爱坐人家膝盖头呢。”


  对面的姬女冷道:“哼,什么白玉啊,亏你也在这混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这有些人就是爱装纯吗?不这么装那些个金主爹财神爷怎么被他迷的神魂颠倒啊?哈哈哈……”


  “我艹她大爷。”薛良说话间就要往两个姬女那边走,所幸孟怜笙拦着他才没让他撞到人,“别生气别生气。”薛良本没生气,别人说他时不痛不痒的,可一说孟怜笙的不是,他的火就被点起来了。


  被议论坐别人膝盖头的孟怜笙拉过他胳膊,笑道:“跟她们生什么气。”


  “那几个娘们儿说地什么逼话,你就不生气?”薛良还带着气呢,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孟怜笙面前说粗话了。


  孟怜笙摇头笑了笑:“要是每天都有人这么说,那我岂不是要天天生气?我只跟要紧的人生气。”孟怜笙本就脾气好,这几年见识过社会世道的黑暗对这种事就更淡然了,现在任是谁说几句淫言浪语都风雨不动安如山的。


  “那我还只为要紧的人生气呢。”薛良是为了他才和那几个不要紧的人生气的。


  孟怜笙听得心头一暖,顺了顺他的背道:“不气不气,先回家吧。”他心里又想:“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讲,外界就是这么想我,想你我的关系的。”


  薛良听见孟怜笙的那句“回家”很是舒心地走出了醉轩楼,老闵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他和孟怜笙并排坐在后座上,薛良一时没找到话题,可发现哪怕两人都不说话也不会尴尬,就随着时间这么过去。


  “前些日子你说你要去殷川山?”孟怜笙知道老闵是薛良的心腹,也就没避着他。


  “嗯,半个月之后走。”薛良如实回答。


  殷川山…殷川山…孟怜笙心里默念了两遍,这是他活到现在最想忘记的一个地方。


  薛良看出了孟怜笙的心不在焉,便逗他:“怎么?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想我了?”


  “还行吧。”孟怜笙随口答。他没像往常那样跟他笑闹而是严肃地说:“你这次去,一定要小心。”


  薛良不知道孟怜笙的过往,但他知道孟怜笙是在担心他,窃喜了下笑道:“你就放心吧,殷川山上的狼都怕我。”


  “那我真应该早点遇见你。”孟怜笙心想。


  “不是闹笑话的。”孟怜笙又说。


  薛良见他依旧板着脸,只得也坐正了回答他:“别担心,我又不是一个人去,殷川山那地方一个人去不就等于不要命了吗,很多人跟着我呢,放心吧啊。”


  “话说今儿在醉轩楼跟你说话那姑娘……你喜欢?”薛良问地漫不经心,可垂在座位上的手却暗自握紧。


  不是没往朋友那方面想过,只是跟姬女做朋友这种事,一般人应该都会觉得太滑稽了吧。


  “不是,她…算是我朋友。”


  薛良闻言一愣:“朋友?”好吧,是他把孟怜笙想世俗了。


  “嗯,当年我倒嗓回来决定唱旦,师父说他工生帮不到我太多,但知道我要学《玉堂春》就带我到醉轩楼出公差¹,让我观察那里女人的仪态举动。”


  《玉堂春》中的女主人公苏三是个义不受辱的风尘女子,这是多少名旦学过的启蒙戏,孟怜笙也不例外,霍俊芸此举虽然有带坏好苗之疑,但的确起到了帮他悟戏的作用。


  响仙儿是他在学戏时结识的,起先是总有姬女看孟怜笙长得好看上来骚扰,孟怜笙当年一纯情少年哪里受得了一群女妖精,响仙儿看不过同行对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少年下手,多次给孟怜笙解围,于是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了。


  与响仙儿一番接触,孟怜笙觉得这个风尘女子跟其他的不太一样,识字且不说,她竟是个饱读诗书的!他想着这样有才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囚磨在这种地方,于是才说等他成角儿了会赎她出来。


  “说起你学旦,我一直都想问一句,教你唱旦的师傅是谁啊?”薛良心里豁然开朗,问道。


  “裘满黎裘先生,我师父从前的戏搭子,我只跟他学青衣,没拜师。”他曾立过诺,今生只有霍俊芸这一个嫡师父。


  孟怜笙叹了口气,“但很可惜,他前几年去世了。”


  孟怜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景小爷说的三哥是……?”


  薛良把接下来要讲的话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尽量让这个八卦更有趣,道:“他啊,以前是雁门关北边的土匪头子杨三络,后来听说他绑了封宁城内一家小姐上山做压寨夫人,可把人绑回来时,你猜怎么着?”


  孟怜笙问:“怎么着?”


  “他发现这人不仅被掉了包,而且他二当家绑回来的竟然是个男人!”


  “难不成这男人就是景小爷?”孟怜笙眼睛一亮,心道这也太戏剧了吧。


  薛良接着说:“没错,不过后来嘛…这俩混球就搅和到一块了,咱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把杨三络个倔驴劝动的,竟然答应跟他洗手从商。”


  孟怜笙听混球说别人混球,嘴角漾出两个梨涡,说:“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