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航开车来到鲁子敬上班的园区外。他以访客的名义直接把车开进园区,并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红色mini,还有那个特别好记的车牌号;继续往前开,把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透过车窗,看了眼三幢办公楼的侧面,拿出手机,触亮,点开微信,在屏幕上划上划下,目光先停留在最左侧微信对话列表鲁子敬的头像上(老版《三国》鲁肃角色头像),想了想,向左划到通讯录列表,点开一个女生的头像,打了几个字。
很快,对方就回复:“我出去了。”
周易航稍稍放心,又划回对话列表,给鲁子敬留言:“我在你楼下。”发完摇下一小半车窗,熄火,向后一靠。今天,必须要摊牌了。
收到周易航的留言,鲁子敬也是吃了一惊,还以为这家伙不理不睬十几天,是要彻底断了往来,看来还是忍不住,直接跑来兴师问罪了。他本能地打了几个字:“我出去了。”可转念一想,老周同学发狠心来一趟郊区也不容易,以他的脾气,肯定不相信自己这个对着电脑做规划的人会正好外出,随便找保安报我名字找上来就是,到时候被堵门更尴尬。便撤了那几个字,重新打:“在哪?”
周易航回:“2号楼侧面停车场。”
鲁子敬保存关掉电脑上的文档,锁屏,喝了口水,起身离座。来到走廊后,又在自动售卖机上刷了两瓶气泡饮料,一瓶拿在手里,一瓶塞进外套兜里,徒步下楼,走向停车场。
2分钟后,鲁子敬走到周易航的凯迪拉克前,开门前还不忘左右一看,见视野无人,才快速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2号楼二楼,有一个长发女子,正站在单向的落地窗前,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鲁子敬递给他一瓶气泡水,开门见山:“来兴师问罪?”
周易航接过,拧开,喝了一大口:“我知道你有别的计划,后面还会有变化。可你,能不能先跟我们说明白?”
鲁子敬不吭声,拧开气泡水喝了一口。
周易航:“你不解释,我只好直接来找你。”
鲁子敬:“约在这里,有风险。”
周易航知道他谨小慎微在担心什么:“不杀上门来,你会见我?反正来都来了,你要不见我,我就去找你。在访客单位上写某某房地产公司……”
鲁子敬打断了他:“周期比较长,结果还没出。”
周易航:“到哪一步了?”
鲁子敬沉默了,告诉周易航很容易,可他就是有这个密信,越是重要、要靠几分运气的事情,越是不能提前都说出来。捂得越久,越灵光。
周易航看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来气,强忍住火:“你说出来,我们也能一起参谋参谋,看看哪里有问题。”
鲁子敬:“没用。”
周易航指指自己:“我们没用,就你有用?”
鲁子敬:“在这件事上,是的。”
周易航气得一口气噎在胸口:“还是不是兄弟了?你就说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鲁子敬:“是。但一码归一码。”
周易航:“我说你们A型血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固执,倔得更头驴一样。”
鲁子敬:“是你非要拉我入伙的。”
周易航:“拉你入伙,是想大家一起赚钱,一起奔向财富自由。不是让你啥都藏着瞒着!你这样,事情还怎么搞?!”
鲁子敬:“既然我来了,就得听我的。”
“你……”周易航被他气笑了,“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那你给透露点,就一点点,好不好?”
鲁子敬想了想:“八字有一撇,但后面的一捺,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结果如何,我也不确定。但我估计应该快了。”
周易航稍稍心安:“让你说这么多真是不容易。活人都能被人给憋死。”
“我爸癌症,肝癌,晚期,扩散。心情不好。”说出这句话后,鲁子敬只觉心里舒服了些。瞒着他一件事,就补偿他一件事好了。
周易航瞪大了眼,半张的嘴动了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心里空落落的,他也说不清是为里应外合的计划而担心,还是为鲁子敬老爸突如其来的疾病而难受。他能说什么?他自己也是过来人。十多年前,他老爸就因为肺癌去世了,都没机会看到他结婚生子。男人啊,一过中年,各种麻烦就不断。只能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气泡水。
鲁子敬:“走,先出去。”
周易航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鲁子敬还真不是一般小心,便发动汽车开出园区。落地窗前的女子目送他们离去。
开出一段,鲁子敬下车提着瓶子往回走。就在这时,他和站在二楼落地窗前的女子同时收到了一条微信。
鲁子敬这边是侯潮生发来的,就两个字:“中标。”
女子只扫了一眼,就灭了屏幕,转身离去。耳边,仿佛听到了隔壁一部的欢呼声。
廖小刚被叫进了主编办公室。另一位主笔老杨也在。老杨是70后,老编辑出身,风格比较保守,一向跟喜欢剑走偏锋的廖小刚不怎么对付。
张主编发了个链接给廖小刚,面色阴沉。
廖小刚点开一看,大惊失色。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鲁子敬的全部计划,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好你个老鲁,果然老谋深算,这他妈才是算无遗策,惊天大反转啊!他只能故作惊诧:“这这这,官方的规划,也太不靠谱了,完全不管老百姓的需要和呼声的吗?这是确认版吗?会不会又是有人自己P的?”
张主编又发了一个推文链接给他:“其它媒体都官宣了!”
廖小刚只觉耳根子火辣辣的,当初可是他连续出了好几篇文章,大力鼓吹地铁规划线路要结合老百姓的出行需要,这下好了,被结结实实的打脸。
张主编扭头问老杨:“这件事,你怎么看?”
老杨扶了扶眼镜:“用户会质疑我们的专业度。”
张主编望向廖小刚。
廖小刚:“互联网的记忆只有七天,七天后,大家就会去关注其它事件,忘了这事。”
老杨慢悠悠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社会热点事件。这是关系十万人出行的规划。当初我就建议这类题材要慎重,能不碰就不碰。即便要碰,也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要给自己留余地。可是你不听。第一篇还算正常的引导;可第二篇,通篇都是言之凿凿笃定的语气;到了第三篇,就有点为十万居民发声代言的意思了。当然,人气和流量是有了。可这种热度就是双刃剑,一旦结果相悖,当初有多火,后面就会被质疑有多狠。”
廖小刚的火“腾”地就起来了,当初可是张主编拍板答应做这个系列的,现在倒好,都成我的责任了?
张主编:“消息发是不发?”
老杨:“发还是要发的。毕竟我们也是本地有影响力的媒体。但是评论就不必了,直接转官方消息就行。不发,是失位;发了,顶多是被质疑。两害相比取其轻。我就是担心小刚的文章以后会……”
廖小刚大大咧咧地打断了他:“没事儿,黑粉也是粉,又不是没被骂过。”
老杨看了张主编一眼,没多说。
张主编盯着廖小刚:“当初你不是说,你有内线消息?”
廖小刚:“内线倒是内线,可谁也没想到最后官宣会跟前面流出来的线路完全不一样……”
老杨:“这要在以前的报社,就是工作事故了。”
廖小刚顿时火了:“老杨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想我担责任吗?我担就是了,少在这煽风点火。要都像你,啥都不能写,啥都不敢写,流量怎么来?人气怎么来?外面那么多自媒体,你不写,他们写!公司要养这么多人,没流量没广告,你喝西北风啊?大不了我换个马甲。”
“行了行了,先别吵!”张主编挥挥手让他先出去。离开时,廖小刚明显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厌恶。
廖小刚把自己往工位里一埋,先把链接发到三人小群里,又补了一句:“老鲁啊老鲁,我可被你害惨了。”
正在开车的周易航听到耳机里的微信提示音,趁红灯点开,匆匆一看,先是一怔,旋即狂喜——官宣,这是官宣啊!
这条万众瞩目的城际铁路,完全没按之前小道消息流传出来的线路从竞争对手拍下的那块地经过,而是从更西面——没错,就是他们三人实地考察的那块荒地——经过。而这块荒地,在最近半个月,已经成了公司里最大的笑话。每次他回去,都会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说什么人到中年眼光不如从前,花公司的钱不心疼;更有甚者,还说他是跟外面串通好了坑公司。
鲁子敬啊鲁子敬,这就是你的大招吧?这就是你不肯跟我们说的大反转吧?
官宣线路一出,被公司以较低价格拿到的这块地,因为有了城际铁路的加持,说涨三成是客气的,以杭州的势头,翻一番也不是没可能!那可是几个亿,不,几十个亿啊!
行吧,看在最后成功的份儿上,兄弟我原谅你了!
直到后面的车响喇叭催促,周易航才反应过来绿灯了,连忙一个加速冲出去,他要去公司,他要大摇大摆地从公司所有人面前经过,他要欣赏那些背地里说他坏话的人此时此刻的精彩表情。
然后……哼哼,然后再把你们统统甩掉!
没错,哥就是这样的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