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瑟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她和楚静韵的婚事虽然是太子这个铁憨憨误打误撞挑起的,但本质上是顾贺章与楚冀盛设的局,为的就是让她远离西境,希望她不再插手当年那件事,甚至想要借着她成婚的由头让她脱离武德司。
因为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十年前,国君楚冀盛携众皇子西巡,在西境筑城遇袭。那批山匪准备充足来势汹汹,他们说着难懂的托雷哲语,那是百年前就已经被南平国吞并的敌对部族,这场袭击是预谋已久的复仇,誓要南平皇室血债血偿。
苏青这个和楚冀盛有着浅淡血缘关系的外家表姐,既是这一代镇南王府送到国都的质子,她身居武德司干办公事要职,还是楚冀盛最为信任的一把利刃。
苏锦瑟在兄弟姐妹五人中最得苏青看重,她习武天赋奇高,看似天真亲和却又出奇的冷静果敢,最适合继承苏青的衣钵。所以近一年的时间苏青时常把她带在身边,不管是与宗令会面还是出入内宫,甚至就连武德司屯所也是去过无数次,此番楚冀盛西巡苏青也让苏锦瑟扮作小宫娥随侍左右。也就是因为这个决定,年仅七岁的苏锦瑟直面了母亲的死亡,苏青临死前俯在她耳边轻声交代道,这次遇袭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让她带话给苏尚玥,务必查清背后真相。
“阿音不要皱眉头,会长川字纹的。”
苏青揉了揉女儿的眉间,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便再没了气息。
苏锦瑟觉得都是自己无能,明明母亲最为看重她,却为了保护她而死,最后还只能把事情交给大哥去做。如果她再强一些,母亲就不用飞身推开她替她挡刀,也不用中那见血封喉的剧毒,更不用在最后看向她的时候满目担忧无法阖眼。父亲兄姐都在劝慰她,明明是她害死了母亲,可他们不光不苛责她怨恨她,反而还处处小心翼翼,深怕她难过伤心。
苏青之死自此便成了一根带毒的刺,深深扎在苏锦瑟的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腐烂化脓,渐渐蚕食着她日渐脆弱的理智。
苏锦瑟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投身武德司,接下了母亲的活计也承袭了林霜与他身后的寻风楼。她虽然大部分时间人在新安,却把所有精力都投身在西境上,从当年遇袭的筑城开始,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详查,便真的隐约摸到了事情的真相。
托雷哲部族是真,复仇也是真,但他们背后还有更深的阴谋,更猖狂的野心。他们不光要楚氏皇族的命,还要这南平的大好河山,要那高高在上的王座。
自十三岁离开国都新安正式接管了西境之后,苏锦瑟头两年发了狠般的扫荡着各处势力,打着剿匪的旗号血洗西境,就连镇南王府都对她的固执狠辣深感不安。眼看着她日渐疯魔,身为亲爹和亲舅舅的顾楚二人便联手演了这出拙劣的戏,虽然逼迫苏锦瑟嫁给不喜欢的人实在是个损招,但放任不管下去,他们更担心这人早晚要把自己给折腾死。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苏锦瑟早就已经把事情查的八九不离十,也正在找机会想要回到新安,所以她心甘情愿入了圈套,没有异议的嫁给了楚静韵。也正是这个决定,让苏锦瑟得以和楚静韵联手,搅乱了对方的计划,逼迫那边不得不狗急跳墙加快了动作,露出马脚让他们逮个正着。
所以说,贤王殿下还真是她的福星啊。
苏锦瑟看向眼前眉目如画芝兰玉树的狐狸公子,想着这狐仙的报恩可是太绝了。
贤王妃受到惊吓引发旧疾在弦语居闭门养病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行宫,虽然也有人想要前来探病,但张皇后传了口谕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让那些不管是出于好心还是歹意的人都歇了心思。苏锦瑟换上武德司墨绿色的制服,半面面具遮去容颜,便是那个冷情冷性在西境人人谈之色变的铁血指挥使。没人怀疑她的身份,甚至没人怀疑她的性别。
自己有那么平么?!
有些不开心的摸了摸并未束缚的前胸,苏锦瑟倏地伸手去摸旁边周瑾的胸,周干办因为震惊反应慢了半拍,等想要躲开的时候对方已经收回手又摸了两下自己。
还可以吧,也还是有点儿料的。
“苏指挥使这是在干吗?”
周瑾用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看着她,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情绪,苏锦瑟拽了两下衣服下摆正了正腰带,倒是十分平静,“只是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了质疑。”
“哦。”
周瑾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气氛格外尴尬。
之前被抓住的那人骨头硬的很,武德司审了一天一夜什么也没问出来,周瑾是直臣出身,能力虽然不弱却少了些手段,苏锦瑟得知消息后自然主动请缨,跟着他来到了地牢。只在牢门外就听到里面的人气焰嚣张地叫嚣着有本事就杀了他,苏锦瑟抱臂看着精神头儿十足的男人,嘴角忍不住抽搐着笑了起来。
“想死?哪儿那么容易。”
她声音轻柔暗含讥诮,即便隔着面具都能让人感到目光凉冷疯狂,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自脚踝一路蜿蜒爬行,惹起一阵寒栗。
苏锦瑟在武德司屯所任职时和秦森得了黑白双煞的名号,她在刑讯一事上比起秦森的暴虐更添三分阴毒,秦干办是折磨肉体的高手,而她则是摧毁精神的行家。周瑾第一次见到那些腌臢手段,莫说是正在被审讯的男人,他只在旁围观都难以坚持半日,就连几位负责刑讯的亲从官都脸色难看,看向苏锦瑟的目光复杂难懂。
果然,亲从官与亲事官在行事作风上还是有着不少差别的。
不肖两日,苏锦瑟就得到了想要的情报,看着已经快要没有人形的男人,他现在是真正的双目灰败一心求死,周瑾想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再看向苏锦瑟的时候神色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把人带去了自己休息的院落,苏锦瑟两天两夜没合眼,此时摘下面具眉目间难掩疲惫,周瑾把手里的食盒放到桌子上,依次拿出饭菜摆好。
“不行了周干办,我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苏锦瑟摆摆手,周瑾直接把筷子塞她手里。
“所以赶紧吃饭,吃完再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别耽误时间了。”见苏锦瑟迷迷瞪瞪的看着自己,周瑾很认真的端起了碗,“那不然我喂您?”
“……倒也不必。”
苏锦瑟这一下精神了不少,她敢保证周瑾这不是在调戏她,而是真情实感的关心,并且如果她答应他真的会喂自己吃饭。
更可怕了啊喂!
于是在苏锦瑟狼吞虎咽的时候,周瑾拿着她审问出的东西边看边问,还抽空给苏锦瑟倒了杯茶怕她噎着。等到苏锦瑟吃完饭,周瑾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交待这间小院没有旁人,被褥都是新换的,自己晚上去值岗的哨所休息,让她锁好门之后放心睡。
最后看着周瑾拎着食盒离去的背影,苏锦瑟恍惚间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
这也太扯了。
甩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苏锦瑟终于有空打量四周,这院子小的只有一间卧房和一间浴室,天井里摆了一方小小的石桌和两个石墩后就显得十分局促。要不是内里的家具用品都还不错,简直要让人误会朝廷苛待他这个三品武德司干办公事。卧房床上有给苏锦瑟准备的换洗衣物,浴室的热水也烧的正好,池子里竟然还撒了一层花瓣!
周干办真是十分细心。
苏锦瑟在心里感慨一声,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先坐在矮凳上舀了清水洗去头发和身上的脏污,然后才坐进浴池享受周瑾准备的花瓣浴。微热的池水缓解了疲惫,花瓣气味清淡还有着安神的作用,腹诽着周瑾这样贴心的男人竟然快三十岁了还是单身简直没天理,苏锦瑟靠在池壁上重重叹了口气,缓缓阖上双眼。
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苏锦瑟感觉好像是有人进了院子,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
周瑾怎么慌慌张张的?
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她倏地睁开眼从浴池里出来,顾不上擦干身子捞了件薄衫草草穿上,腰带还没系紧浴室的门就被猛地打开。看着那人踉跄着跑了进来回手关上门,再一转身两个人面面相觑,苏锦瑟脑子瞬间一懵。
卧槽!自己刚才洗澡的时候竟然没锁门?!
“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苏锦瑟赶紧大步走过去,闯进来的不是旁人,而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实际上的好队友贤王楚静韵,不过他现在的样子很不对劲儿,但不等苏锦瑟再多问些什么,外面又响起嘈杂的人声。
“你先躲起来。”
扶着楚静韵让他躲进池子里,周瑾准备的花瓣还真是救了急,苏锦瑟刚翻出面具戴好,浴室的门再次被人打开。
楚静韵怎么也不锁门?!
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苏锦瑟抄起佩刀利落出鞘,寒光一闪的同时门口响起阵阵惊呼,冷眼看着几个宫婢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压低声线不悦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宫婢们磕磕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登徒子可是躲在了这里!”
哟,熟人。
德妃趾高气昂的走了进来,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苏锦瑟杀气迸发直接就是要动手的架势,一个宫婢尖着嗓子呵斥,“大…大胆!这是德妃娘娘,不得放肆!”
“后宫妃嫔闯我武德司内院,究竟是谁放肆。”
苏锦瑟凉冷的目光扫过去,宫婢马上吓得脸色煞白阿锦发抖,德妃稍一思索随即脸色大变,却强撑着气势问道,“你可是周干办的内眷?”
“在下乃武德司亲从指挥使。”
苏锦瑟亮出周瑾给她的令牌,这一下就连德妃都掩饰不住发颤的指尖,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她勉强缓和下态度,笑容尴尬地问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多有冒犯,不知您可曾见过一名男子进到院中?”
“不曾。”
“我们明明看见……看见那人跑到这里来……”
又是那个多嘴的宫婢。
苏锦瑟手腕一转极快的挥刀又入鞘,宫婢的半个发髻霎时掉落在地,她腿软的瘫倒在地披头散发看着有些可怜。
所以说,祸从口出,不能阻挡灾祸的时候一定要少说话。
苏锦瑟单手拎着刀微微抬起下巴,虽然面具遮盖住了容颜姿态却冷漠高傲,语气轻蔑的说道,“若是有男子闯入,现在掉到地上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某些人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保持着高冷姿态看着那群人离开,苏锦瑟赶紧跑过去关好门并且仔细锁好,就差再拿个什么东西顶住了。做完这些她赶紧跑到池子边,一边扒拉着花瓣一边小声唤着,“贤王殿下,殿下你还好么?殿……”
手腕突然被抓住,楚静韵呼啦一下从水里坐了起来,他脸色苍白脸颊却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微蹙似是在忍耐什么,桃花眼中翻滚着危险的暗潮。晶莹的水珠挂在他长而翘的睫毛上,随着他一眨眼倏地滴落,额角粘着的粉白花瓣像是精巧的妆纹,魅惑人心。
“你中毒了?”
吹拂在苏锦瑟脸上的呼吸炙热还带着异样的香气,她伸手就要去搭楚静韵的腕脉,对方却扭过头声音低哑的说道,“不是毒。”
嗯?耳朵怎么都红了?
苏锦瑟疑惑地顺着他刚才的视线低下头,自己弯着腰的姿势加上松散的衣襟,从楚静韵的角度简直一览众山小。
呸!一点儿都不小!
就算小这不是也把贤王殿下看不好意思了么!
苏锦瑟尴尬地想要直起身子却发现手还被楚静韵抓着,一开始以为是热水的原因,现在才意识到这人的皮肤也烫的吓人。这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皱紧眉还想再问,就见楚静韵突然痛苦的捂住了胸口,闭着眼大口喘息起来。
喂喂喂,别死啊,你这样我以后对泡澡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苏锦瑟内心的吐槽越发慌乱,想着不能让人就这么一直泡在池子里,但是这样的姿势很难用力,贤王殿下现在的情况又不怎么配合。犹豫了一下她迈进浴池蹲到楚静韵身边,搂上他的肋下微微用力想要把人扶起来。
“还能站起来么?你发烧了,我先扶你出去。”
感觉怀里的人身体猛地僵住了,接着不等她反应瞬间天旋地转,跌进水里的一瞬间柔软却滚烫的嘴唇就吻了上来。
中了春药你他妈的倒是直说啊!
刚刚苏锦瑟还在担心楚静韵淹死在浴池里现在开始担心自己了,她屏住呼吸也不敢太过大力挣扎,直到贴在唇上的滚烫触感离开,她一撑池底坐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水大口喘息。然而刚顺了气还没来得及说话,楚静韵摁着苏锦瑟的脑后又亲了上来,他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的炭火一样滚烫,紧闭着双目睫毛颤抖,眼尾都因着药效染上了一抹艳丽的红。
这么一折腾,苏锦瑟那件胡乱套着的薄衫早就只靠着腰带才勉强挂在身上,这样子比什么都不穿还要糟糕。楚静韵结束了一吻把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炙热的呼吸吹在皮肤上,苏锦瑟趁着这机会终于搭上了他的腕脉。
豁!
这跳的跟娶媳妇儿放炮似的,能扛这么久贤王殿下也真不是一般人了。
然而楚静韵的目光却放在了眼前,细长的银链子上吊着小小的粉晶桃花坠,贴在苏锦瑟白皙却留有伤疤的胸口上。他伸出手缓缓点上那枚桃花坠,指尖轻扫过皮肤,描摹着那道疤痕。
大脑早已停摆,完全出于本能的动作。
“锦瑟……对不起……”
楚静韵的声音越发沙哑,抓着苏锦瑟肩膀的手指虽然在极力克制依旧让她感到了疼痛,大腿内侧感受到的坚硬更是让她少有的心生恐惧。
这注定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不过廖感慰藉的是,至少他没喊别人的名字,苏锦瑟苦中作乐的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