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论半野堂初赠诗节)。盖牧斋此时以枚卜失意家居,正是候补宰相之资格,与谢太傅居东山时之身份切合也。由此言之,河东君不仅能混合古典今事,融洽无间,且拟人必于其伦,胸中忖度,毫厘不爽,上官婉儿玉尺之誉,可以当之无愧。不过许叔玄、东山伎之船,亦随王逸少、谢安石之水,高低涨落,前后不同,为可笑也。复次,宋征璧《含真堂集·七》载有《早秋同大樽舒章赋(七绝)二首》云:
怅望平田半禾黍,曲兰幽径傍城阿。已凭青雀随风过,更有红裙细马驮。
凄清落叶下梧桐,野水苍茫睇未穷。日暮但愁风雨后,行人多半早秋中。
寅恪案:宋氏此二绝句何时所作,未能确知。若依此题后一诗《野驿》下注“壬申会课”而言,则似此二绝句乃崇祯五年壬申或以前所作。但宋氏诗集以诗体分类,其排列次序亦难悉据以确定作成时间之先后。或谓王胜时《续卧子年谱·下》“顺治四年丁亥”条附庄师洛等考证引陆时隆《侯文节传》云:“黄门乃易姓李,改字大樽。”又胜时云:“晚年自号大樽,盖寓意于庄生五石之瓠也。”陆、王两说虽似微异。但卧子于顺治四年五月十三日自沉,年四十岁。依常例推之,必三十以后始可言晚年。让木此二绝句之题既称大樽,岂作于崇祯十年丁丑以后耶?鄙意不然,前引《含真堂集·五·秋塘曲序》云:“宋子与大樽泛于秋塘。”此曲乃与卧子《秋潭曲》同时所作(见《陈忠裕全集·十·陈李倡和集》),实在崇祯六年秋间。此年卧子仅二十六岁,断不可谓之晚年,何以宋氏亦称之为大樽?明是后来尚木编集时所追改。盖卧子以抗清死节。清人著述在乾隆朝尚未表扬卧子以前,自宜有所避忌。往往多以不甚显著之别号,即“大樽”,称卧子。况宋氏前与卧子关系密切,后乃改仕新朝,更当有所隐讳也。至若《蓼斋集》中不改卧子之称者,殆由舒章卒于卧子抗清被害以前,遗集为石维昆于顺治十四年所刻,故仍依旧称,未遑更易耶?职是之故,宋氏此二绝句亦有作于崇祯八年秋间之可能,疑与卧子及河东君《初秋》诗有关。姑附录于此,以俟详考。又“城阿”即卧子《癸酉长安除夕》诗所谓“曾随侠少凤城阿”之“城阿”乃指松江城而言,前已详论之矣。
河东君在崇祯八年秋深离松江赴盛泽以前,尚有与卧子酬和之作。兹全录杨、陈两人之诗,并择录卧子此时所赋《秋居杂诗十首》中最关重要者,论之于下。
卧子《七夕》诗(见《陈忠裕全集·一三·平露堂集》)云:
夜来凉雨散,秋至绪风多。渺渺云澄树,峨峨人近河。金钿烟外落,玉佩暗中过。闻说天孙巧,虚无奈尔何。
其二云:
清影何时隐,神光迥澹浮。龙鸾虚伫月,乌鹊静临秋。风落花间露,星明池上楼。汉宫谁更宠,此夕拜牵牛。
河东君《七夕》诗(见《戊寅草》)云:
芙蓉夜涌鳜鱼飔,此夕苔篁来梦知。为有清虚鸳阁晚,无劳幽诡蝶花滋。仙人欲下防深漠,苍影翩然入窦湄。已是明雯星露会,乌啼灯外见来迟。
卧子《八月十五夜》诗(见《陈忠裕全集·一六·平露堂集》)云:
明雯凉动桂悠悠,迢递星河万里秋。素魄有人常不见,碧虚无路迥含愁。九天鸾鹤声何近,五夜楼台影自浮。犹说紫微宫女事,焚香时待月西流。
其二云:
微风摇曳拂金河,斗迥天高出素娥。万井鸳鸯秋露冷,三江蚌蛤夜潮多。云能入梦婵娟子,月解伤人宛转歌。应有桓伊吹玉笛,倚栏人静奈愁何。
寅恪案:卧子《八月十五夜(七律)》第二首“云能入梦婵娟子”句,暗藏河东君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