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琉二十岁的那年,遇到了一个名叫莫言卿的Alpha。他找到了酒伴儿,也就顺理成章地经常约他去喝酒,每次见到他,还不忘问一句:“要求想好了没有?早完成早完事儿。”
然而莫言卿每次都说他没想好。
久而久之,华琉就每个月催一次,虽然每次莫言卿都说他没想好。
在华琉看来,可能真就是莫言卿家大业大的啥也不缺。毕竟人家家境摆在那儿,也不好意思提不是。
小秦是个明眼人,他知道,这摆明就是钓鱼执法。
这天,华琉又约莫言卿喝酒,小秦给他找出去穿的衣服,一边搁衣柜里翻一边唉声叹气,神情颓废,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华琉眨着大眼睛坐椅子上蹬腿,前后晃头,呦呵一声好奇道:“怎么啦这是?叹那么大气儿。”
小秦转头白了个眼,继续弯腰搁衣柜里翻,嘴里嘟囔着:“少爷又要去找那个姓莫的Alpha喝酒了,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和他有什么……”
“哈哈哈!”华琉扶着椅子仰头狂笑,差点笑岔气儿。他拉长了声音解释道:“我和他还能有什么啊,你若是像他一样能喝,我找你喝也成。”
他站起来走到小秦旁边,随手扯了件衣服拿在手里乱搓,眼神飘忽,盯着天花板感慨:“不过他身上倒是挺香的,很好闻。他的信息素我很喜欢,可惜你是Beta,不然你也能闻到那种甜甜的味道。”
小秦吐吐舌头,一脸嫌弃,心里道:“谁要闻姓莫的信息素!”
不过换句话说,如果秦梳苏不是Beta,那么他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机会留在华琉身边的。Beta没有腺体,是占性别总比一半的类别。Omega属于分化数量最少的,只占六分之一的性别。
世人都知道华琉是块儿宝,秦梳苏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永远守在他家少爷身边伺候。他找好衣服,一下子全扔给华琉。整得华琉有些措手不及。
静默半晌,秦梳苏敛起眉,声音非常小,他问华琉:“您喜欢莫家那个Alpha吗?”
华琉没听清,眉毛一撇,手阔着耳朵疑道:“啥?”
……
时间被无限拉长,十几秒的停顿中,有窗外的滚风卷起叶涛,耳畔回响着沙沙轻响。秦梳苏红着耳朵,手攥成拳头垂下来,移过视线一声不吭。
“小秦?”华琉抱着衣服,凑过去挨了下他。
秦梳苏咬着牙,眸子低沉,眼里黯淡。他承认他不喜欢莫言卿,而且非常不想让华琉去找他。
奈何刚刚那一句话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他呼了口气,勉强从脸上挤出一抹笑,“没什么……少爷您,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吧……快点快点~”
华琉一脸懵怔地被他推进更衣室。门带上,他靠在门外,重重呼了口气,手心里慕地捏了把汗。
“我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这是在怀疑少爷吗?”他把手放到心脏的位置,手指覆盖的地方,有一颗正在跳动着的热烈心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腔之下的律动,还有自己内心的动摇。
忠心,对于所有像秦梳苏一样的人来说,他们只需要忠心就够了。
不能动摇,不许变质。
这是成为一个合格执事的基本要求。
半思半想着,华琉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那是一身礼服,制作精美,面料极好。白色的披肩一直垂到腰部,紫色的绢绣在衣摆上刻了几朵星花儿,又别着流苏一起细细装点。
华琉原地转了个圈,拨了下头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小秦,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小秦慢慢悠悠地说得有些糊弄,却还是默默补了一句真心话:“少爷是世界上最好看的Omega。”只可惜去找姓莫的。
被人夸,华琉还是会装样子害羞一下滴,腆着脸摆手道:“也没有了啦——哎、哎……”
下一秒就被小秦拽过去梳头发。
他的发丝柔顺纤细,发质也好,是极为少见的银白色。
白扶桑的本征外貌特点就是这样,华琉母亲也是这种发色。
一束一束的柔发被小秦的一双巧手理好,又一股一股地挽起来盘头上,扎好发圈,又缠了一条丝带。
阳光透过纱帘落在镜台里,小秦目送自家少爷离开后,独自站在门槛边发呆。脚边有一盆略有憔悴的山茶,他弯下腰,伸手抟起一朵。
山茶花的花瓣很厚实,却轻飘飘地抓不住。
他很担心华琉,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担心。他只是少爷身边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侍从,最起码他自己这么觉得。
时间是纷繁的沙子,它们从指尖落下,却掸不起一粒灰尘。
转眼之间,霜色掷于枫叶,小秦正坐在院里发呆,忽然听到邻间二太太手里的妹妹在院外喊他。
他茫然地抬起头,脸上依旧是一抹青涩。他看见一个妹妹靠在院门前,左手扶着院门,嘴里喘着大气儿。
红枫跌落枝头,小秦瞅了她一眼,平静地问:“有事儿吗?跑那么急?”
那个妹妹摇头,咳得直呕两声儿,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艰难换气:“华琉少爷……和、和姓莫的……订婚了!”
狂风扬起满树的红,霎时间飞下一片枫叶雨。小秦的脸色骤然一阴,不过一秒,立刻又归于平静。
就好像他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情一样,没有强烈的震惊和意外,反而已经对这件事情的结果有了较为冷静的认可。
“哦。”他垂下眸子,伸手从落叶堆里顺起一片枯烂的叶子,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叶柄,轻轻弹一下,叶子碎成了灰。
“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妹妹愣一声,睁大了双眼,“哎不是,你家少爷和人订婚了唉!”
“我知道啊。”小秦站起来,神色自若。他踩着酥脆的红枫叶到院子角落拿了扫帚,开始一点一点地清扫地面的落叶。
哦对了,一会儿还要准备好厚实点儿的衣服,再烧个小炉。入秋了,天寒,他家少爷不能冻着。
秦梳苏的反应太反常了,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那个妹妹满脸八卦,左右跟着他想套些出话来,结果小秦只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好罢,稀疏交代几句,便走了。
那天,华琉没有回来。
夜深了,门外的台阶上留了一盏明灯,天上开始稀稀落落地飘雨。
秦梳苏抱着衣服,两眼呆滞地坐在门边。冷风刮过,他木地打了个寒颤。华琉或许不会回来了。
他抱着衣服回到屋里,休息了。
次日清晨,五点整,钟塔上回响着闷沉的钟鸣。秦梳苏醒了,下意识喊了声少爷,却猛然发现,他家少爷昨晚第一次没有回家。
……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陷入沉思。
那对新人的婚礼就订在柳絮漫天的日子。华琉二十一岁时嫁给了莫言卿,据说,他们彼此喜欢。
所以在某个花好月圆之夜,莫言卿手里举着一枚戒指,说出了华琉许诺他的一个要求——“嫁给我,好吗?”
新婚那日,柳絮卷地,给荫绿蒙上了一层薄雪。无数的鲜花与绸缎装点着浪漫的礼堂,不远的天空还碎散着礼炮的轰响。
秦梳苏送别他的少爷时,眼里含着泪色,两眼汪汪地叮嘱他的少爷:“您要幸福啊,少爷……您一定要幸福……”
华琉当然笑着应答:“放心吧小秦,我会很幸福的!笑一个吧,今天我大喜!”
秦梳苏抹了把泪,苦涩地笑着:“好……少爷……我开心……”
在他眼里,他的少爷就是神明,而神明的承诺,便是对万事的最大恩赦。他相信他的少爷会幸福,他的少爷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鲜花长了、绽了、艳了,当然也会衰了、败了、烂了。
他不过是个Beta,不过,就是离开了某个人。仅此而已。
时光逝去,华琉和莫言卿小两口倒是挺甜的。华琉二十二岁时和他的Alpha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Alpha,取名莫溪。
那孩子很讨人喜欢,级别也很高,和华琉一样看到人就笑。
不过好景不长,莫溪七个月大开始牙牙学语时,莫言卿转身便领了一个陌生的Omega回家。对华琉也开始渐渐疏远。
一而再,再而三的,才隔了不到一年半,莫言卿领了三个Omega,回家。有一个还是未婚先孕的。
他和别人结婚那天,华琉闲得没事儿干,便偷偷溜过去喝酒。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可能不招莫言卿喜欢了,但他想去看一眼,哪怕是远远的一眼。
他想祝福他们这对新人,虽然莫言卿大概很可能会介意吧。
扶桑的花语是新鲜的爱。
他们的爱足够炽烈,却停留得太短了。
华琉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莫言卿,说到底,他只知道他现在还不如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因为莫言卿基本上不会来看他。
最开始时候莫言卿还会让人传信说会去看他,后来直接派人代替自己去看他了。
“所以我……就真的……那么不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