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隆冬③⑤ - “要不你给我根儿糖吧。”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209 下载APP
冯老是被晏江何背上楼的。老东西真疲了,晏江何背他上楼时他眼皮都没颤悠一下。

张淙搁前面领路,楼道里没亮光,张淙就拿着晏江何的手机照明。晏江何本来觉得老头病成了几根咔擦骨头,重不到哪去,但谁成想这几层楼梯竟然能把他累出癔症来。

他就跟一头牛一样,一步一个辛勤的脚印,在楼梯上烙着孝道。

晏江何撇撇嘴,心里暗捣鼓老头的不是。大晚上的非出什么院?住的什么破地方?还有,怎么沉疴一把了还这么能压人?

上了六楼,晏江何把老头小心着往上颠了颠,说:“钥匙呢?在老头身上吗?”

张淙没出声,只是掏裤兜。他掏出来一串钥匙,上面两把,张淙用其中一把开了老头家的门。

张淙有老头家钥匙其实不稀奇。

晏江何进门之前扭头看了一眼对面,对门是张淙自己家。在楼下的时候,张淙专门抻脖子望了一眼,他家灯没亮——张汉马不在。这让张淙舒服不少。

晏江何把冯老背进卧室,张淙帮着他把人扶到床上躺好,全程冯老也就哼哼了两声,没有清醒,半昏半睡的。

安顿好老头,晏江何走出屋子。冯老这间屋一室一厅一卫,挺破的,但不脏。晏江何犹豫了一下,伸手在窗台上摸了一把,他搓着指腹低头看,没多少浮灰。

冯老住院已经有些日子了,能收拾屋子的,除了有钥匙的张淙,晏江何再想不到别的可能。

客厅里没有沙发,地方很小,就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但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单人床,上面还有个床垫子,甚至枕头被褥都齐全。晏江何琢磨了一下,判断这应该是老头给张淙预备的。

晏江何走过去,在床头上又摸了一下,这回摸了一手灰。

晏江何:“......”

看来冯老住院的这段日子,张淙来收拾过屋,可没收拾过这张床。

晏江何扭过头看张淙,张淙现在正提个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晏江何不知搭了哪根缺德神经,就突然想进去摸一把冯老的床头——冯老的床头有没有灰?

晏江何我行我素惯了,他这么想着,就进了屋。冯老在睡,呼吸忽高忽低。晏江何放轻动静,悄悄摸了下床头——没有灰。

晏江何哂了口气进牙缝,这雀儿屁股大的屋子,灰尘还挺随心所欲的。

他晃悠着走出去,想从脑子里提出一个词来形容张淙,他找了几番,最后还是挑了“小王八蛋”。

于是,晏江何出来看见张淙就说道:“小王八蛋,给我也倒杯水。”

张淙不太愉快地皱了下眉头,一边又拎出个杯子一边说,“你又进去干什么?门关上。”

晏江何没回话,把冯老屋子的门给带上了。

张淙走过来,将水递给晏江何。屋子很小,却安静得发空。这种感觉很罕有,以至于晏江何谇人没了丝毫的火药味儿,张淙也没顶上半个字。

“你胃还疼吗?不行我得带你去做胃镜。”晏江何喝了口水,捧着杯子突然说。

张淙拖一把椅子慢慢坐下,停两秒才回:“不疼,没事儿了。”

“嗯。”晏江何点点头,眯着眼睛看对面的床,又问,“你常来老头这儿吗?”

张淙没掀眼皮:“不常来。有时候没地儿去,被老头抓到了,就会带进来。”

至于为什么自己家就在对面却没地儿去,这太明显了。毕竟张淙两天前才在晏江何眼皮底下给亲爹揍了个头破血流。

“那没被老头抓到的时候你去哪儿?”晏江何又问。

张淙终于抬起头,他真的只是想骂晏江何废话连篇。

他看见杯子里升腾出的水雾模糊了晏江何低垂的眉眼,将那当中的疲惫氲得更开了。晏江何慢慢喝水的声音张淙似乎都能听得见。

张淙神谋魔道着说:“游戏厅,网吧什么的。”

晏江何点点头,和他猜得差不多:“碰见过网吧查身份证吗?”

“碰见过。”

晏江何:“那怎么办?”

张淙说:“跑。”

跑去哪儿?这没什么可问的。还有别的网吧游戏厅。还有Azure呢。

晏江何从兜里掏出三盒药来放在桌上:“里面有说明书,自己好好看着,这几天吃勤快点儿,多喝热水。”

晏江何:“今晚睡前再吃个消炎药就行,刚才我给你吃的那些里没有消炎药。”

张淙有些想咬牙根儿,他盯晏江何外套的兜:“你那兜是有多深啊,怎么什么都能装?”

“嗯?”晏江何突然笑了,“是啊,挺深的,特小号的保温杯都装得下。”

张淙:“......”

张淙慢腾腾站起来,手杵着桌边瞪那三盒药,干巴巴应一声:“哦。”

晏江何抬手看了眼表:“我先走了。”

他看向冯老的屋子:“你今晚就睡这儿了吧?”

“嗯。”张淙应。

晏江何:“老头有我电话,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他走之前专门指了一下靠墙的那张床:“睡前把床头擦擦,不然掉一脑袋灰。”

“......”张淙闭了闭眼,沉声道,“你赶紧走。”

晏江何打出个哈欠,他有些过乏了,搓一把脸,朝张淙说:“有什么能提神的吗?我还开车呢,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困。”

“冷水洗脸。”张淙面无表情,指了指卫生间。

晏江何点点头,真的转身去卫生间扑了一脸冷水。他挂着满脸冒寒气的水珠子出来:“效果也就一般。”

晏江何走过来从桌子上抽了纸巾擦脸,张淙看过去,能清楚地瞧见他眼底的红血丝。

张淙抿了抿唇,烦躁道:“给你根烟?”

晏江何愣了愣,把手里用完的纸巾丢垃圾桶:“不用。”

或许是被冷水浇开了舛病,就见晏江何咂了下嘴,忽然弯着眼角:“要不你给我根儿糖吧。”

“啊?”张淙愣了愣。

“糖。”晏江何说,“棒棒糖,你不总吃么,有吗?”

张淙早就知道晏江何抽风,这会儿只觉他是抽转轴子了。张淙一边绷着眼皮,一边下意识掏了裤兜,还真摸出根柠檬味的棒棒糖来。

张淙还没等递过去,晏江何就抢了过来。他撕开包装纸,把棒棒糖塞进嘴里。

张淙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他想起晏江何曾经怼诮他,便开口效仿着嘲道:“你不是说全是色素吗?现在不怕自己的舌头变成缤纷的黄了?”

晏江何舌头抵着棒棒糖,也想起自己曾经奚落过张淙吃糖这回事。他一贯仗势欺人,此时累了乏了没什么势头,索性能屈能伸,就不咄咄。他拍了下张淙的胳膊,语气温和太多:“乖,以后我说的话,也这么好好记着。”

张淙:“......”

晏江何说完,就离开了冯老家。

张淙该是被晏江何那不轻不重的一下拍出了毛病,闹不清自己是想把桌子掀了,还是想把门踹了。反正不管是想干什么,他都内力不足,祸害不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面对晏江何,他连还手都不想还了?

张淙突然就明白过来,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是真心实意朝晏江何认了怂。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他明的暗的都拼不过晏江何,手下败将也就算了,只是现在,他就连反抗的心思,都溜得没了毛。

这太可怕了。

张淙站了半天,去卫生间拎出一条灰里白条的抹布,蹭上了他那张床的床头。



晏江何没立刻下楼,他手机打着光,在冯老家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盯这楼道口,这格局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好像搁哪儿瞧到过。晏江何想不起来,但当他看见脚边箱子里的白菜时,突然就想到了。

张淙的素描本上画过一颗大白菜。而那些画里,晏江何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把红玫瑰了,那是唯一热烈的颜色。当时那玫瑰画在与它本身反差极大的破楼梯角落里。

晏江何打晃看了看,不就是他现在眼皮底下的楼梯口吗?可这里四周都是破楞货,哪来的红玫瑰?

哦,是了。是张淙的红玫瑰。

晏江何呼出一口气,裹紧衣服下了楼。出去他才发现,居然下雪了。北方冬天雪不少,不过也有些日子没落了。最近那次下雪,还是他第一次见张淙。

晏江何拍下肩头的碎雪,感到一阵唏嘘。那时候他对张淙的定义就是个没长脑子的叛逆少年,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张淙,是个无比复杂的少年。复杂到三言两语说不清,归纳概括要不得。他耍混账是骨灰级别,心眼子深到难以拿捏,好不容易刮搜着抠出点儿活人的温度,又能唰得一下烧炸火铳,燎得人秃噜掉一层皮。

晏江何嘴里叼着棒棒糖坐上车,他边等车子回暖,边摸兜里冯老给他的那张农行卡。他又想起张淙那句话:“你那兜是有多深啊。”

晏江何啧了一声,登时烦得头疼,他这算是揽了一脑袋马蜂窝。

晏江何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又在心里啐唾沫,他东西南北无死角地骂这还未开发的倒霉歪楼,罢了便开出车,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