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是谁!不说话我挂了!”
“……”
“我警告你,别再打过来了!我不会再接了!”
“……”
“你到底是谁!”
“……”
“喂?你是谁!”
“……”
指尖快速旋转的笔遽然停住,握笔的力气渐渐加重,台灯将人影投在墙上,昏黄中长长的一条。
漫长的沉寂后。
“……是你吗?”
话一出口,俞庄嵁自己都抖了抖脑袋否认。
电话那头依旧没有声音。
明知不可能,发声系统却不由他的理智掌控。
“我是……庄嵁。”
“……”
“……你在听吗?”
“……”
“我还住在以前的房子里……你来看过吗?”
“……”
“你在哪儿?”
“……”
“你在附近吗?”
“……嘟……嘟……嘟……”
盲音跳了许久,电话却仍然被紧紧按在耳朵上。俞庄嵁不知道自己在原地愣了多久,心跳一下下加重,气血上涌。
他一反应过来就立刻按了挂机键,一刻不歇地握着分机电话冲到窗边。
外面漆黑一片,可他有种非信不可的预感。
就这样等了十多分钟,那个号码终于再次来电,屏幕刚亮他就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别挂!我不问了!”
“……”
“你不想说话?”
“……”
“那你就听我说。”
“……”
“我最近在准备考雅思,而且……准备申请你那个学校。”
“……”
“第一次裸考考了7分,不比你差吧?”
“……”
“又长高了,现在估计……比你高了一个头。”
“……”
“预约了激光手术,马上就不戴眼镜了。”
“……”
“所以,你得改改称呼,别再那么叫我。”
“……”
“今天有女孩给我写情书,我没收。”
“……”
“我快成年了,你还记得吧?你欠了我好几年礼物了。”
“……”
“有时候会突然记不清你长什么样,还好还剩了张照片没弄丢。你知道么?为了这张照片,我从二楼跳下去过。”
“……”
“你……还在吗?”
这时候,那头突然响起一阵拉门滑轨声,接着嘈杂车流与交谈声便灌入了听筒。
“喂?”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耳朵仔细分辨其中每一丝细小的声音线索。
“哎呀!......啊!”惊惶的女声,小孩的哭闹。
“喂?”
“天呐,对不起了,我女儿没事就瞎点我手机!打错了!”
俞庄嵁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却仍忍不住追问:“刚才只有你女儿在吗?”
“对啊,我看她打了好几通了,打扰你了!”
“这号码哪里来的?”
“啊?我看看啊,”对方的声音由近及远,又回来,“我这里是罗门超市,你昨天是不是叫过我们店的外送?”
无须多言,目色渐渐暗淡下来:“是。”
“真的对不起了客人!”
“……没事。”没等对方再多说,他按下挂机键,垂头坐在地上。
昏暗幽寂中,他兀自佝偻着背脊,像个无可如何的摆件。
他不敢回想,几分钟前,他封闭世界骤然生出的那道门,竟只是一种错觉。
是夜与许多类似的夜晚一起湮没在梦魇里,远近四方皆是冥茫。
文明迭代前夜,离群索居的最后时光,满天星斗忽明忽暗。
“差不多就是诈骗吧,差点上当。”俞庄嵁把卷好的烟递过去。
介舒接过烟,自己点上:“怎么个上当法?”
他侧头凝望她一眼,又开始卷下一根,嘴上只说:“记不清了。”
她面露失望:“这就没了?”
“讲完了。”
“没头没尾的……哪有我讲的好笑?”
他又想起她刚才讲的荤段子:“我还真没遇见过女孩跟我讲这种笑话。”
“那估计是因为跟你不熟。”
“有可能,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跟我在一起玩的人都多少有点儿小心翼翼。”
“他们都知道你家的生意?”
“只要有一个人知道,所有人都会知道。”
“那怪不得了,你不记得了吗?小时候你同学不是都不敢跟你玩儿么?”
“记得。那时候我只有一个朋友。”
介舒伸手抖烟灰时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这个平时装成熟的所谓“大人”,此刻混合的酒精开始上头,眼里蒙上了一层浅似惘无的醉意,那稚气未脱的样子被自行披露,离她记忆里的小庄近了一步。
她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那现在呢?世道有没有好起来?”
他摇头,醉意渐浓:“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少来了,你分明是个社交狂,我又不是没长眼睛。”
“你不懂。”
他手里简简单单一根烟,手指绕来绕去的,眼睛越凑越近,却怎么也卷不紧,看得她着急。
“给我,我来卷吧,”她一把抢过来,打开话匣吐槽道,“你聚会的样子我是见过的,一屋子人呢。还有你身边那些女孩儿,都挺漂亮,别说什么过不留痕,我可不信。”
被夺了烟的人安静下来。
“可我只想要那一个。”
手上的动作骤停,她拼命想揪出一个没营养的话题盖过这句话。
可此刻,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思绪混乱的瞬间,壁炉火光前,阴影突然压上了她被烘得发烫的脸。
眼前暗得什么也看不清,酒精味却清晰扑鼻,她猛地向后躲,后脑勺却被温热的手心包裹。
她避无可避。
此前装睡时嘴角的触感重现,只是这一次要放肆得多。
气息灼热着她的人中,唇间的力道越来越重。
手里卷了一半的烟被松开,本就摇摇欲坠的烟丝因挣扎的手撒散了一桌。
她紧抿着唇,缩回的手抵在他胸前,伸到她脑后的手却毫不放松,甚至越来越用力。
任凭她推打,他毫不放松,手臂借着沙发框在她身侧,全身的力气都靠上来,侵略性露骨,鼻息愈发急促。
她奋力推开一点空隙,曲着脖颈,咬牙垂下头,用额头抵住他眉间。
“庄嵁!”
慌乱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残存的理智,协同自己下意识喊出的话,一道提醒着她。
可这句话并不能点醒另一个人,他手臂的力气没有松懈,毫无退让之意。
“你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你先松开!”
“你想说什么?你听不懂我的意思?还是想说我得往前看?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他在自嘲中哽咽,“怎么可能呢……”
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词穷到徒然犟着力气缄默。
“我不想再听你说那些无关痛痒的话了……”他眼眶发红,语中满是酸涩,“我也不想再假装一切都好……在你重新出现之前,我做好了所有打算,我本来能忍到下去,目的也很简单……我要拉着别人一起痛苦,不需要任何人理解我……如果……当初你就准备放弃我……那现在又为什么要出现?既然都已经回来了……为什么又要走?”
她拳心正对的宽肩颤动着,借着酒意的年轻气盛如冬风正烈时的火焰,炽红却脆弱,行将被浇熄。
良久,她将头埋得更深。
“你喝多了。”
刹间,周围的桎梏与强撑的底气一同崩塌,溃不成军。
“你听不到吗?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在向你求救,求你别再……像以前一样,睁开眼就不见了……哪怕只是让我跟在后面……别让我再经历一次……”
“小庄……”
他感觉到推在自己锁骨以下的那只手抚上了他的头发,宽抚的力度一下下滑过,他几乎要冷静下来,只想将这转瞬即逝的亲密感留住。
毫厘之间,她轻声道:“都会过去的。”
黑暗支离沉落,他恍惚听见一阵呼啸的风声,扫过枯涸荒漠,掀起漫天白沙,一时间,呼吸伴着绞痛,就像刀割般的霜雪撕刮着他的喉咙。
“你的手机、护照、钱包,在门后面的包里,你检查一下有没有漏的。我明天有事要回学校,你如果急着出发的话,”他自认为镇定,“可以……不用等我了。”
“我手机里有存你的电话,安顿好之后就联系你。”
他放空了好一阵子,才突然扭头来看着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也不用联系我了。”
介舒蹙眉,启唇想要补救,即便自知无意义,却被他眼里的决绝堵了回去,终是哑然。
细雨夹着冰珠飘扬在街道上空,路边的黑色七座车内挤满了人,前座的车窗打开了一点缝隙,白烟从燃着星火的烟味冒出窗口,在潮湿的冰雨里晃荡着,像是有根若隐若现的布条拉扯着车里的人。
陈辛觉没忍住轻咳了几声,惊醒了坐在一旁打瞌睡的关宜同。她睁开眼,把卫衣帽子向下拉过额头,抱怨道:“离我远点儿。”
“我还能往哪里去?”陈辛觉晃了晃脑袋,他右侧正坐着一位须发旺盛的黑衣男人,因其庞大的体格占据了后座的大部分空间,他只能和关宜同挤在靠里的狭小位置。
关宜同“嗤”了一声,往车窗边缩了点儿,也懒得接话。
季归豫则被挤在第二排里座,听着后面的拌嘴,只叹了口气。
“那是他么?”副驾驶座上的瞿榕溪突然回头。
三人纷纷清醒过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头颅转动的动作出奇一致。
深灰色轿跑在轰鸣声中停到了马路对面,车窗摇下一半,俞庄嵁正看向这里。
“这车我怎么没见过?”季归豫皱眉,补充道,“人确实是这个人。”
关宜同贴着车窗,神情复杂,对陈辛觉耳语道:“他好像知道我们在这里。”
“可是这辆车的玻璃,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所以啊。”
这时季归豫的手机响了,在整车人的注视下,他接通了来电,打开了扬声器。
“你们可以下车了。”
闻言,季归豫立即以眼神询问瞿榕溪,面色迫切。
瞿榕溪露出怀疑的神色,回头望向那辆车里握着手机的人。
“你找我?”电话那头又说,指向性很明显。
这质问倒让瞿榕溪有些许的惊讶,没等他回答,俞庄嵁又说:“昆城让你来的?”
关宜同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瞿榕溪的反应,被拘了这么久,现在反倒有点不想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