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眸片刻,徽显作并不去回答林安的话。林安说的很对,此刻他就是自己手边最合适的人选,可是…
缓缓抱住眼前人的脖子,林安尝试着去学着徽显作的样子去摸他的后脑:
“我很聪明的徽爷!况且那底也迦我也曾在潘爷那里见过,只是装作客商去拿一份罢了,快去快回。”
他说的极轻松,轻轻笑着连小虎牙也露出来。徽显作由着他去抱自己,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一般将林安一下子拥入了怀中:
“须得万事小心。”
几乎是在下一刻脸上就绽放出笑来,林安乐的去凑在徽显作的侧脸啵上一口:
“那等我回来,是不是就是成了徽爷的帮手了?”
“那是自然,此次便是我全指望林安了。”
“那等我回来我要去告诉厨房的王师傅他们,我不是米虫,我帮了徽爷一个大忙!”
徽显作再带林安出来时为他换了一套精裁剪的西装,其实从前便做给他的,只是林安总是说自己没有场合穿的到,小心珍贵的手在柜子里头。
戚里与潘承休在正堂饮茶,他拿准徽显作惯常拗不过林安,此刻果然是林安蹦蹦跳跳的从远处跑来:
“小戚少爷!!潘爷!!你们看我,像不像拿货去的客商?”
兴奋的在正堂里转了一圈,又定定的站在他们俩身前显摆。林安其实长的少年自有一份娇气,如今被徽显作养的细皮嫩肉的,倒是全然是一副承父业的小少爷做派。戚里伸手去捏捏林安的腮,又顺手压了压他的帽檐逗他:
“那是自然,帅气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得了夸奖又转头去跑向徽显作炫耀,潘承休见林安又跑远了,猛的靠近了戚里:
“你怎么总是对他动手动脚的?”
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戚里伸着刚刚捏林安的那两根手指在潘承休眼前晃悠,诚恳地去给眼前人解释:
“他不是小嘛,我捏着玩玩。”
手指一下子碰上凑上来的脸,潘承休语气冷冷的像是在说什么严肃的事:
“你也可以...捏我的。”
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别别扭扭的大个儿子,戚里嗔笑着一下子重重捏上:
“你吃醋了潘承休!”
“哎哟哟你撒开!”
偷偷靠近戚里的耳朵,任凭他拽着自己的腮威胁:
“你的手劲儿有多大,我晚上就用多大的劲儿捏你的屁股。”
果然在下一刻就被松开,戚里通红着脸恼怒的去瞪眼前的登徒子。徽显作牵着林安正巧上前来,他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林安的样子,又温笑着伸出手替他去扣颈前的纽扣:
“刚刚嘱咐你的可都记住了?带两个脸生的下人去,记得东西拿来去外商广场会和。”
郑重的点了点头,潘承休又跟在他身旁接着说道:
“已经联系好了底也迦的商户,只说是天津来的伍家客商少爷来拿样货。你带人去拿了东西便走,多余的话莫要说,省的露出破绽来知道吗?”
林安郑重的点点头,潘承休提起的伍家他早有听闻,是天津城极小有名气的牙行世家,伍家的小少爷与他般大,是出了名的奢靡横气。伍家的情况林安因为之前跟着潘承休,所以大体是知道些的,刚刚徽显作又为他补了课,只是去拿个样品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得嘞,都记下啦!”
因着怕人多眼杂,徽显作牵他的手向后门走着,一边走一边略有些担忧的又去嘱咐他:
“少说话,去了拿了东西便去外商广场,我在那里等你,记住了?”
笑着点头,林安第一次在徽府下人面前回握住了徽显作的手。往常人多时林安总是爱跟在徽显作的身侧,这次他却握的很紧,带着些骄傲的抬起头去看他:
“徽爷,我头一回和你在人多时并肩站在这儿。这回他们瞧见了,日后若是知道我是帮你,是不是也该觉得我配得上你了。”
将手心收紧,徽显作在众人的注视下郑重的去回答林安:
“林安最棒,你从来都配得上。下回咱们就这样,从正门口走出去,让他们瞧瞧。瞧瞧我拿烟的小英雄,该是多聪明多棒的人。”
我是个俗人,在意世人的目光言语,可我不是怕自己如何,只是怕因为我…连累了我的昆山之玉。所以我要努力,火伞高张之下与你并肩。
拿货的地点被于毅忠的人藏在了城郊一处养牲畜的地方,熬制大烟的味道极大,须得选在这种牲畜多的地方才不会令人察觉。
徽显作之前不是没有派人找过这个地方,只是线人是被蒙了眼睛带进去的,看不见路根本没有办法找回去。上一次的线人做的不好没拿到货,已经让于毅忠的人起疑,如今让林安假扮伍家小少爷便是最后的机会。
果不其然,林安在到达城郊后就被人蒙了眼。跟着领路的人走了许久才在那些牲畜的栅栏前停住,揭下黑绸子的那一刻他眼前站着的中年人讪笑着鞠躬点头:
“伍公子辛苦,劳您大驾来这等污秽之地了。”
装作嫌弃的样子微微的点了头,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皱着褶子低头哈腰的人,林安沉了沉声微微点头道:
“东西呢?”
身前的人立即点了头带他走进一处小屋子,屋内的架子上林林总总罗列着许多的黄纸包,有的微微的破了个角,露出里头黑乎乎的膏体。
一路上极为顺畅,想必是潘承休为他的身份处处打点安排的妥当。他来的路上徽显作就已经带人行动去拿于忠毅一伙,只等着他带着东西赶到便会行刑。
那人将要伸手去取东西,门外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拿东西的人停了动作道了声“抱歉”,快步走出去与外头的人低语。
在这种关头突然有人来敲门,林安静悄悄将耳朵贴在门缝处听着外头的动静。
“锋哥,今天怕是哪里有些不对,咱们与于掌柜每日通信的信鸽没回来。”
没有想到会有信鸽传信报平安一举,林安猛的咬住了下唇思索。门外的人还在讨论着是不是鸽子出了问题,林安飞快的扫着屋内的环境,因着这里伪装成了一处养牲口的地方,他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了挂着的一条条肠衣上。
那肠衣便是猪肠子上下来的薄膜,因着弹性好能包裹东西,人们最爱将它洗净灌上肉品蒸制成香肠。信鸽不回,这帮人胆小买卖必定是不会继续…
门外的人还在小声讨论,林安慌乱的在破掉的黄纸包出扣下一团烟膏,用一小截肠衣包住后紧紧的盯住了手里的东西。
狠狠的咬了咬牙,林安看着那黑乎乎的东西想起徽显作说自己是拿烟的小英雄。挑了嘴角一下子便笑起来,飞快的将那肠衣打结,强压下恶心猛的吞入了腹中。
买卖若是终止难保他们不会搜身,肠衣裹住不会伤身,等出了这地方再将这东西吐出来。他的徽爷还在等他,绝不能因为自己没办成,去坏了徽爷的声誉权计。
果不其然,被叫做锋哥的人进来,点着头连说今日没货了,请林安明日再来。
装着十分不满的样子,林安抱怨了几句后那人又说要搜一搜身,抬手配合他搜完这才又陪着道歉送他出了这地方。在外等着的人见林安回来,恭恭敬敬叫了声“伍少爷”,锋哥转身走回深林中后林安回头去嘱咐身边人:
“车上可有饮水和盆子?”
跟着的人愣了愣,此次为了迎合伍家少爷爱铺张的性格,配的是最奢靡的雕花马车,里头东西确实不少。
“还真有个镶边的盆子在里头。”
“嗯,去外商广场。”
马车悠悠驶在路上,林安找出盆子水壶,想起自己今日的急中生智又忍不住偷偷笑。自己帮了徽爷,回去头一件事便是要站在正堂里头,把府里所有人都叫来,掐着腰讲一讲自己的聪明,讲一讲自己不是米虫,配得上徽爷。
筷子戳在喉咙处,猛的吐出那裹着烟膏的肠衣来,落在清水之中后赶车的车夫听着里头的人出了声:
“车再赶快些。”
“哎,听您的。”
车夫应下打响了鞭子,里头的林安又说了两声快些,那马车便在城郊的路上飞驰起来。
外商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早已聚集了一众百姓商户,于毅忠一伙被按在刑台之上叫嚣:
“毫无证据!如何能说吾等卖烟!”
徽显作轻笑一声单手扣了扣桌面,与身旁的潘承休相视一笑:
“稍安勿躁。”
马车比预想中来的要早上许多,夕阳下奔的极快,车夫勒马时伴着一声嘶鸣。徽显作转身去迎,心里又去笑林安的小孩子心性,办成了事便是一副急急毛毛的小样子,惹人打心里头喜欢。
他要在众多百姓的注视下去迎他,告诉所有人,拿到烟土救局将烟贩绳之以法的小英雄,是他两广总督徽显作的人。他要给林安一个身份,告诉他他从来都有资格与自己并肩,如此形势之下最好不过。想到这里便觉得开心,在众人的目光下向着刚刚停稳的马车喊话:
“林安。”
车帘打开便有人影跳出来跑向他,徽显作一下子在众人眼前伸手将跑向自己的人抱住,弯腰将头放在林安的肩头:
“怎么?办成了事也不怕什么人言可畏了?那一会咱们就去台子上,叫他们瞅瞅我的小孩儿有多棒。”
怀里的人声音很浅,在众人惊愕过后的议论中轻笑着靠在他胸前:
“徽爷你办事真是不靠谱,都打听不出那姓于的每日是要与制烟厂信鸽报平安的吗?”
林安感受到徽显作一滞,又笑着带点得意继续说着:
“不过我趁他们不注意,用肠衣包了烟膏吞进了肚子里,又在车上吐了出来。徽爷,我聪明吗?”
听他说完,徽显作毫不避讳外头人的谈论,心疼的紧紧抱了抱林安,伸出手去摸他的脑袋:
“聪明的,我们林安最聪明了。今日受苦了,莫要伤了肠胃,回去咱们吃好多好多好吃的补一补好不好?”
说罢转身想要牵林安上台,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揪住前襟带了力道,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没有分开。林安将手里用黄纸包好的烟膏放在徽显作的手心,声音浅浅的依旧带着笑意:
“徽爷,烟膏拿着了…肠衣破了。”
本来还在笑的徽显作猛然间愣住,他慌乱着伸手去抬起林安的下巴要他看自己,这才发现那个一直把头埋在自己胸口的人,唇角的鲜血红的刺眼。
“林安?你说什么!?你怎么了?不怕的不怕的,我们叫郎中啊!”
颤抖着手想要抹掉他嘴角的鲜血,林安像是终于撑不住了般一下子倒在徽显作怀里:
“徽爷…吞鸦没救的…”
猛的抱着林安跪到在人群之中,潘承休与台下的戚里见状向这边跑来,林安在徽显作怀里依旧是笑的,鲜血不停的从他苍白的唇间涌出:
“我叫车夫快一些,怕见不着你最后一面了,我不是答应你了吗?你叫我,我就随叫随到。你刚刚叫我的时候,我没有食言的徽爷。老天待我不薄的,让我遇上了你…”
他说着,又有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徽显作捧着他脸的手掌,戚里与潘承休自远处跑来,潘承休看到的下一刻便猩红了眼眶,一下子拦住了想要上前的戚里:
“小戚别去,让他与显作再待一会…”
“林安!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林安听到戚里的声音勾着唇角,虚弱的睁着眼睛去看声音来源的方向。他有些看不清东西了,连声音都不甚清晰:
“小戚少爷、潘爷,林安有幸,遇上你们这么好的人。我曾经跟小戚少爷说…说遇着徽爷便是黄粱一梦,足我绕梁一生。”
他缓缓看向抱着自己的徽显作,留恋的去看他的眉眼:
“徽爷,是不是梦要醒了?”
“林安,林安不是的,不是的。你才是我的大梦初醒,我遇着你才知这混沌世间原来有至纯至善,不走啊林安,我们还要一同回去,还要一同走很久很久啊!”
又大颗的眼泪滑落,稳重有度的徽显作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泣不成声。努力伸出手去擦他的眼泪,夕阳将落打在林安带笑的眼角:
“徽爷,我如今…是不是配得上你了?”
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侧脸上,徽显作落着泪去点头,连语气都是泣声:
“小笨蛋,你每一天都是配的,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才去配,我们的林安生来就是最棒。在我眼里,我们的林安会吃包子回看杂耍,那便就是最棒!”
捉住他的手腕轻吻,徽显作将林安紧紧揽在怀中:
“如今你是拿烟的小英雄,不走好不好?咱们回去告诉所有人,是我高攀了我们的小英雄啊!”
怀里的人猛的颤抖起来,连带着原本灵性的眼睛都一下子散了焦距,人群中有低低的哭声抑制不住响起,林安的声音细不可察:
“徽爷、徽爷,你告诉我,是有轮回的对不对?是有轮回的对不对?下辈子,下辈子我还能遇上你的对不对?”
“有的,有的!我去求佛陀相保,一步一叩首也要求一场轮回!”
手掌突然间落下,原本明亮的眸子只在一瞬间就失了生气,得了回答的人有一抹满足的笑意定格在幼气的脸上:
“这辈子,我配得上你了徽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