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贵妃万万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她满以为建宁帝怎么也会看周太医给她诊过脉再走。
她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周太医小心翼翼问：“娘娘，您……”
“观棋。”
观棋大气不敢出：“奴婢在。”
“等过一会儿，你亲自去请陛下，”宁贵妃咬牙切齿，“就说本宫突然晕过去了，再打听打听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
宁贵妃脸色铁青，拂袖去了卧房。
建宁帝跟着培康出来，看这个老家伙脸色跟以往不一样，一边走一边问：“明柯有什么要事？非得赶在这个时候。”
“陛下，”培康欲言又止，他看了看四下里没人，才敢小声说，“明大人带了一幅画像，说是……”他一顿，“说是看见太子殿下了。”
建宁帝脚步倏地停下了。
他身后身前，跪满了战战兢兢的宫人。
“你刚才说什么？”建宁帝声音扭曲着，带着些小心翼翼，“你说他看见谁了？！”
培康在建宁帝身边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自然也看了那幅画像。
那画像上的人身着僧袍，尽管神情稚嫩青涩，但确实是和薨逝了的皇太子一模一样！
建宁帝身形一晃。
“陛下保重龙体！”
这位在朝堂上坚毅果决的皇帝，脚步匆忙，几乎是跑起来。
后来的史书上记载这一天：“建宁五十四年冬，中书御前学士明柯持卷夜入朝。帝闻之，大惊，奔至，急召之入。悉以所闻对，漏下四鼓乃出。翌日晨，帝驾佛恩寺。”
那天晚上宁贵妃始终还是没能见到建宁帝，观棋也没能打听出只言片语来。所有的真相，都在建宁帝亲临佛恩寺后揭开了。
宁贵妃当即如丧考妣，真真切切地急晕了过去，这就是旁话了。
当天晚上的佛恩寺中，厢房寂静唯有炭火之声。齐思季跪在普静面前，垂着头一言不发。
普静看着他，眼中全是悲痛和惋惜。
“阿弥陀佛。”
普静一说话，齐思季眼泪便落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这位如师如父的老人，往前膝行两步，声音沙哑：“师父……”
“尘世滚滚，于你而言，前缘如渊。”普静痛惜道，“既已脱身，又何苦折返。若你兄长泉下有知，想必也会痛惜于你。”
“师父，”提到太子，齐思季哽咽道，“若我夭折，不会有幸侍奉您与兄长。若我不知这前尘，想必也就投了青灯黄卷。可偏偏我活着，我知道，我怎么能看着兄长白白如此，可能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件事，就这一件事。”
他攀着普静的膝盖：“师父，您教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兄长于我又何止是滴水之恩，若真能为他做些什么，我舍了这条命去也行！”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齐思季向来面软心定，普静知道劝不了他，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
齐思季泪如雨下。
严寻端在厢房之外，他看着外面无尽的夜色，听不见门内的声音。
很荒谬的是，到了现在，他竟然很想拉着齐思季远走。
远走高飞。
门“吱呀”一声，普静从门中出来。他看见守在门口的严寻端，后者一副勉强镇定的样子，先对他行了礼。
这几个月他与齐思季走得近，眼看着齐思季高兴了不少，普静心里是默许了的，但现在再看，这种默许，好像把齐思季带上了另一条路。
但亡羊补牢，悔之晚矣。
“施主，”普静给这个年轻人行了个佛礼，“以后六殿下就劳烦您了。”
严寻端心尖儿一烫，拱手郑重道：“我对六殿下，永不相负。”
少年人的誓言顺着晚风进了门后那双耳朵。齐思季原本冰凉的手心也因为严寻端这一句话而滚烫起来。
他握着那枚红玉扳指，慢慢转回身，放在了普静的小案前。
“等我给兄长报了仇，”他看着那个扳指喃喃自语，“我就回来了。”
那枚扳指在烛火之下，闪着幽幽的光。
可世事难料，人怎么能看得全呢？在上天的盘算下，所有人都看得太浅了。
两个少年懵懂着，手拉着手走进一片未知的漩涡里，安慰自己未来的事不过须臾。
可真正须臾而过的，是他们最后这几个月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们的人生，真正开始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个漩涡把所有人都吞噬，等再看见天日的时候，有的人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仍旧是夜晚，烛火仍旧昏暗，那枚红玉扳指在严寻端眼前、齐思季手心，齐思季握住严寻端冰冷颤抖的手，问他：“想好了吗？”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