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假山的下一刻，府门口和面色不佳的李氏同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娘亲这是怎么了？”王柔走上前去抱住李氏的手臂，一脸关切地询问。
　　“无事，只是刚刚把你父亲送出门，现在准备回房而已。”李氏收敛了一下不愉的神色，轻描淡写地打算揭过此事。
　　联想到自家父亲是去郭府提议女儿亲事的，王柔明白了母亲此时并不高兴的原因了。
　　她这个长女因为十分接近“大义灭亲”的举止，被城中士族纷纷踢出了联姻人选的考虑名单。导致李氏的心中始终憋了一口气，希望能让王怡嫁得风风光光的，夫婿要门当户对不说，最好官位也不低。
　　然而王怡也让李氏失望了。被芳心暗许的郭攸明确表示，他无心功名利禄，只愿能像现在这样，为百姓尽一份心力。
　　这口气就这么噎在了李氏的胸口处，呼不出去也咽不下去。让她每每在这种促进亲事的环节，都难以露出轻松的笑容。
　　王柔并不想去踩这个雷点，便顺着李氏的话说道：“天气越发寒冷了，娘亲多注意身体。”
　　“嗯。”李氏应了一声，注意到王柔的身后没有跟着护卫，立刻皱了下眉头，“护卫何在？”
　　她觉得这次不用带护卫了。“我。”王柔刚说出一个字，就不自觉咽下了剩下的句子。她后退了一步，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这就去叫上他。”她可不希望被自家娘亲给迁怒了。
　　结果还是带上了两个小尾巴，王柔连蹦带跳地行走在城中的街道上。这条街道上平日里没有摊贩摆摊售卖货物，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会快步从这里路过。
　　王柔路过这里时，难免感到一种冷清的氛围。
　　今日这里却变得繁华热闹了起来，住在两边的百姓大开着家门，里面是孩子们互相嬉闹的场景。
　　有的孩子跟着大人一起来到了外面，正给自家大门上装点些喜气洋洋的红色，把一个编织而成的平安结系在了扣门的门环上。
　　王柔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这样和谐快乐的场景近年来还能出现在这片大地上，也多亏了南北各自混战成一团，反而让景州可以做到偏安一隅。
　　但是等冯征被击败之后，景州反而成了南北两大诸侯的主要战场，不知道那时不时就燃起的战火，哪一天才能彻底归于寂灭。
　　她又想到了赵寒，想到了这半年来他越来越松动犹豫的态度，将毛绒绒的手套贴到她有些冰凉的脸颊上，王柔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街道上相较于往日就更加热闹了，到处都是贩售各类货物的摊贩和店铺，拥挤着不仅在为冬节做采购也在为不久后到来的新年做准备的百姓。
　　目光放在专为节日制作的限定货品上，王柔走到一处售卖桃符的摊子前。
　　桃符是新年时才需要挂在门上，将旧的桃符换走的物件，这时候也该购置一份了。
　　这个摊位估计是走的平价路线，桃符上都是一些基础的寓意吉祥的祝福，连一个图案都没有刻上去。
　　王柔的视线扫过这些千篇一律的听起来十分吉利的词语，很快就抬脚向下一个摊位走去。
　　刚走了一步她就突然停了下来，就算苍术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表现得很是沉默。总能提点问题感慨几句的蒹葭，却也一直没有出声。
　　因这不合常理的情况目光一呆，王柔转动着身体，视线快速扫视过周围的人群。
　　始终没有见到任何熟悉的身影，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正处于孤身一人的状态中。
　　她好像是走得快了一点，绕开人群钻来钻去的行动也灵活了一点。王柔双手叉腰抬头看了看不再飘雪的天空，她都没注意是什么时候把人弄丢了的，要在这么多街道上这么多百姓中把人找到，那她还不如直接回家等呢。
　　这么想着，王柔继续迈开步子逛了起来，打算体会一下一个人逛街的感觉。
　　而街道的另一头，赵寒也是一个人出来逛街的。他本来想要约郭攸一同出来，再买点什么赠予郭攸，感谢郭攸这一年来屡次去府衙出谋划策，分担了不少繁杂的事务。
　　然而郭攸说今日有客人来访，必须待在家里待客，只能改日再聚了。
　　他只好独自出门，在这些新进的货物之中，找找有什么能作为赠礼的物件。
　　四处逡巡的目光在一处摊位前瞬间停顿住，赵寒在看到摊位所贩卖的东西之前，先看到了一袭大红色披风和用鲜红色发带绑成一个发髻的王柔。
　　只有那只金色蝴蝶被簪在发髻中，在色彩鲜明的装饰中显露出一丝违和感。
　　就连对女子装饰并不了解的赵寒都认为，把蝴蝶簪子换成晶莹剔透的宝石簪子会更合适一点。
　　他并不知道王柔是把蝴蝶簪子当作吉祥物和攻击性武器戴在头上的，而不是为了装饰发髻。
　　一开始是陌生又熟悉的装扮吸引住了赵寒的注意力，但在看清楚王柔的侧脸后，赵寒依然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应该继续向前行走，留心购置礼物的事情，就是过去和王柔打个招呼，都显得没有什么必要。
　　毕竟没有刺客的消息，也没有捡到王柔无意掉落的物品，这时候走过去，他又该说些什么？
　　可他没有抬起脚步离开，哪怕只是去祝贺一下节日快乐，他也希望能过去和她说句话。或许，王柔会邀请他一起逛一逛。那这个节日，确实会带给他不同于往日的好心情。
　　心中这么想着，双脚已经不自觉地换了方向，只等他继续动作，就可以向王柔走近。
　　然而在赵寒穿过人群向王柔走去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还有一个人正注视着王柔的背影，朝着她不断靠近。
　　背对着人群的王柔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兴高采烈地打量着摊位上的桃符。她双手拿起了一个雕刻着耕牛的桃符，全神贯注地暗暗评价着雕刻者的水平。
　　这牛的比例好像不太对，头刻得有点大了，尾巴也过于长了。
　　随即她放下了手中的桃符，又拿起了旁边的一个刻有貔貅的桃符。
　　还没等她仔细观察貔貅的细节，就被人拉住了左手手腕，又是一股拉力将她拉向了左边。王柔的视线一花，貔貅桃符也因此从手中掉落在地上。
　　木制桃符落在地面上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不过就算它能发生声音来，此刻也没有人会顾得上它了。
　　被赵寒顺势护在身后，王柔这才看清她本来站着的位置处，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隐隐闪烁着寒光。
　　她下意识地抓紧赵寒的衣袖，想要从中吸取一些安全感，来平复一下自己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刺客挥舞着匕首向赵寒发起了攻击，没有配带长剑的赵寒只能徒手和刺客搏斗。他再次用左手反手握住王柔的一只手腕，将她向右边拉了一下，同时自己也朝着右边闪避开来，躲过了刺客的一击。
　　他的右手趁机牢牢抓住了刺客的手腕，又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死死地将刺客的手腕捏住。
　　周边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吓得尖叫连连，后退出的空地正好给了赵寒施展的空间。
　　刺客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了一阵骨头碎裂般的疼痛，让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匕首。本以为这次的刺杀会十分顺利，结果又被赵寒横插一手。
　　他本想借着攻击赵寒，在其躲避闪让之际，找到机会刺杀王柔。可如今看来，是做不到这点了。
　　狠狠咬了咬牙，刺客用左手接过匕首，刺向赵寒的右臂，逼得赵寒只能松开右手躲过这锋利的一击。
　　下一刻，只见刺客不再试图刺杀，而是飞速转过身去，逃进了面色惊恐的人群之中。
　　赵寒想要追过去，又担心这是引开自己的计划。一旦王柔再次落单，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救下她了。
　　一瞬间的犹豫在他的脑海中闪过，紧接着他依然握着王柔手腕的左手，被王柔的另一只手拉起。
　　“我们快追！”王柔神色严肃地大声说道。她已然松开了赵寒的衣袖，此时正试图拉动他，一同追上果断逃走的刺客。
　　赵寒顿时不再顾虑，牵着王柔向刺客逃逸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贩卖桃符的摊主还没来得及和其他路人一样，退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刺客就已经选择撤退了。
　　而后被刺杀的人反而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群众，和没有被人想起从地上捡起来的貔貅桃符。
　　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飞速在人群中穿梭奔跑的灰衣刺客，王柔拼尽全身的力气，努力跟上同样在飞速奔跑着的赵寒。
　　对刺客身份的强烈探究心以及对自己又差点被杀的愤怒之情，统统化作了王柔不断向前冲刺的动力。
　　可街上的路人实在是太多了，除此之外还不时有马车穿梭而过。又是一辆马车从前面的街道行驶了过去，方正的车厢遮蔽住了两人的视线。
　　等他们绕过马车再去寻觅那个灰色身影的时候，街上已然不见了刺客的踪迹。
　　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王柔用力闭了下双眼，为再一次失去了探索真相的机会而感到遗憾。
　　这汹涌在心中的遗憾愤懑之情，让她暂时忽视了过度奔跑带给双腿的疲惫。
　　她不甘心地又扫视了一遍人群，却依然没有什么发现。
　　今日街上一片嘈杂之声，叫卖吵闹声不绝于耳。就算是大喊抓贼，稍远一点的人都听不清她在喊什么。只是白白浪费力气，搅乱自己的呼吸节奏。
　　不然就能让刺客周围的百姓看情况阻拦一下，这样赵寒就有机会追上刺客了。
　　赵寒的心中亦是感到有些遗憾，更多的却是成功救下王柔的庆幸。
　　当时他注意到靠近王柔之人的相貌，和门房描述出来的样子极为相似，只觉得大脑都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全靠下意识的想法快速冲了过去。
　　好在他及时赶到，没有让那一击刺中王柔的心脏。不然他真的无法想象，那会是一个让他多么痛彻肺腑的场景。
　　就这么站定在街道上，王柔眨了眨眼睛，不停在内心叫嚣着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理智开始回笼，她又想到如果刚才有百姓上前阻拦，急于脱身的刺客或许会把人刺伤甚至刺死，顿时又觉得现在这个结果也还不错。
　　正当她的思路在默默横跳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无比清晰的触感，是赵寒的右手触碰在了她的发丝上。
　　而他的左手还在她抓在手里，让王柔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节奏的心跳，又脱离了平日里的节拍。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赵寒已经收回了右手，就连左手也一同抽了回去。
　　王柔的大脑还在因此卡住，不能顺利运转。她抬起头来，目光呆呆地看向了赵寒，然后见到了让她难以忘怀的一幕。
　　赵寒的脸上是少有的温柔笑意，轻柔的语气更是如同柔软的棉絮一般，飘到了她的耳边：“你还活着。”
　　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但这已经足够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起来，王柔凝视着眼前这个她第一次见到的赵寒，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嗯，我还活着。”
　　
　　一小块积雪从王府门口的屋檐处掉落，砸在了正站在门口和赵寒道别的王柔头上。
　　她小声“嗷呜”了一下，连忙伸出右手拍去了头顶的白雪。
　　站在对面的赵寒指尖微动，却只是负手而立，向王柔道别。
　　王柔也顺势挥动右手和他告别，满面笑容地说要目送着他离开：“城主的背影太能给我安全感了，就让我再看一遍吧。”
　　赵寒闻言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后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王柔。
　　她正用满是笑意的目光注视着他，见他看了回来，又笑哈哈地向他挥了挥手。
　　嘴角微微弯起一丝弧度，赵寒转身离开的脚步变得越发轻松起来。
　　直接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的转角处，王柔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她动了下有些疲累的双腿，默默感慨不论是刺客还是赵寒，都太能奔跑了。
　　她好不容易才没有掉队，现在只觉得两条腿都软绵绵的。好在赵寒目睹和参与了全程，这次她不需要再去府衙陈述证词。
　　慢悠悠地转身进了家中，王柔的思绪回到了刚才两人的讨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