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业务部公布新章程后，连着好几天，办公室气氛沉闷。对于迫切想升级的同事来说，新政策无疑给他们泼了一瓢冷水。 
往日午休时会有同事插科打诨扯闲篇儿，近几日不同寻常的安静。有同事收拾桌面上的杂物，摔摔打打，动静很大。大家也能猜出她是在拿不相干的东西出气，都随她去。
袁圆和徐露葵晚上下班后一起吃饭，她很郁闷，使劲儿往面条里放海椒面，红通通一碗。
“这么辣？你下得去嘴？”徐露葵阻止她。
“不怕。”袁圆往嘴里塞一口面，动作太快，一下被呛到，咳嗽好几下，眼泪水儿都咳出来了。
徐露葵赶忙去收银台拿过两瓶冰镇豆奶，“快点喝两口，压压。”
“你不失望吗？”袁圆抽过纸巾擦嘴，一面擦，一面问徐露葵。她正认真拌着豆汤饭，面上一层豆子，煮得软绵绵的。
 “失望啊，我还指望着底薪能调高，好给我妈买礼物，不过许老师说只要继续保持现在的业绩，升级也不会很困难。”滚烫的汤饭，配一口泡菜，味道好极了，徐露葵吃得满足。
“你和许老师沟通过？”袁圆听到她提到许文峤，“什么时候？”
“我和张海森找过他，他是这样说的。”徐露葵本意是告诉袁圆他们上周和许文峤沟通，提前知晓变革的事，考虑到袁圆的情绪，她换了措辞。
当时许文峤只说旧规则要变，具体细则还没确定，若是她没搞清状况就说给袁圆听，弄岔了倒不好，是以她和张海森两人吐槽完，没有对外透露半句。
“巴巴给人希望，又变成彻底的失望，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袁圆的业绩总排名一直居中靠上，也有拿前三的月份。
若是论资排辈，她升高级顾问肯定不合适，她原本也没期望，只是自打进公司后，她一直顺风顺水，试用期过了就是中级，业绩上再加把劲，农历年前升高级铁定没问题。
袁圆起了这个念头后，工作上分外上心。虽说她遇上焦心的客户，心里不爽快，会拉着徐露葵抱怨一阵，做事却是半点不含糊，兢兢业业。
徐露葵失望是因为影响她给妈妈买礼物，对于她而言，升级的意义则更大。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面用筷子夹碗里的面。面条太辣，她吃了几口就吃不进去，用筷子把整根的面条一截截夹断，偶尔往嘴里挑两口。
“要不再点其它的吃？你碗里还有这么多。”徐露葵豆汤饭吃完一半，袁圆的面条还有大半碗。
“不用”袁圆摇摇头。
放在饭桌上的手机一阵震动响，她歪头看了看，没接。打电话的人好像没察觉似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妈，我在吃饭。”她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接起，带上耳麦。
“哦，我晓得了。”袁圆说得少，由着她妈妈讲。
“这么急？不能缓几天？”她口气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不用，不用跟他说话，我晓得了。”
一通电话，不到五分钟就结束。
“你和你妈妈关系一定很好吧？”袁圆问徐露葵。她提到涨工资， 心心念念的第一件事是给妈妈买礼物，妈妈一定是她很爱很爱的人。
“还不错啦，以前我和她吵架也吵得凶，她很久都不理我，冷了我好几个月，这两年关系反而好一些。”徐露葵听袁圆这么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真好。”袁圆感叹道。
刚才她妈妈赵兰英打电话过来，让她寄钱回去，她妹妹武卿要请老师一对一补习美术课。她文化课成绩不好，打算走艺考路线，已经读高二，再不开始就来不及。
听意思，老师已经物色好了，就差交钱。袁圆想晚几天给，赵兰英说等不得了，武卿要在家哭 。
“你要是有空，明天跑一趟银行，打我卡上，或者你叔叔卡上。”
袁圆不讨厌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她性格安静，话不多，对她也礼貌，可是赵兰英眼里好像只有武卿这个女儿。她嫌恶赵兰英，连带着武卿也喜欢不起来。
她没告诉赵兰英，在手机上点几下就可以转账，不用特意去银行，她想故意拖几天。
她读初中时偏科，数学成绩不好，班主任找她谈话，让她私下补补数学，他象征性收点费。她回家后和赵兰英商量，赵兰英死活不同意。
“家里的钱你老汉儿生病都造完了，欠一屁股债。你考不起高中就算了，学个技术，去工厂做工还是不错。你叔叔做的辛苦活儿，弄不来钱。”
那时，赵兰英已经改嫁好几年，武卿业已出生，还没上学；武叔叔家里父母都已去世，他在外做事，没人帮忙带孩子。赵兰英去哪里，武卿就跟着去哪里，身上经常脏兮兮的。
袁圆憋着一肚子气，她不好意思再找班主任，班主任大约明白了，也没再找过她。
她学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努力，天资有限，到底最后还是没能考上重点高中，去了一所普通高中。好在她在普高里面成绩拔尖，刚入学第一年，学校减免了一半学费。
袁圆在学校里积极参加活动，出尽风头，身上没有半点来自穷困家庭的影子。同学都说她活泼开朗，老师夸奖她乐于助人，团结同学。
只有她知道，和在家相比，学校里的每一分钟都格外珍贵，她感受到很多纯真的善意和关爱。
那个家里有操劳的赵兰英、沉默寡言的武叔叔、懵懂不知事的武卿。爸爸没有了，她安慰自己还有妈妈，可是，妈妈也不是她一个人的。
镇日辛苦劳作让赵兰英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记忆中给袁圆编花辫子，为她裁剪衣裙，教她背唐诗的赵兰英。她日渐麻木，让家人有衣穿、吃饱饭成为头等大事，除此以外的，都是次要的了。
袁圆不知该埋怨生活，还是埋怨赵兰英或者自己，她的少女时期寂寂无声，如同一颗生长在石头缝里的野草，栖身之处环境恶劣。她屏着一口气，为了晒到石头缝外的阳光，终是挣扎着挺过来了。
她从来报喜不报忧，赵兰英常对人称赞道，“我大女儿懂事得很，不要我操心。”她不是谦虚，是真正的身体力行。
袁圆高中毕业离开家，一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赵兰英从未关心过她的日常饮食起居，一次都没有。
她有时看到武卿对赵兰英哭诉，说学校伙食不好，寝室有人打呼噜，睡不好觉，赵兰英急急和武卿想对策，出主意，她很羡慕。
袁圆真正遇上困难，也有过想对赵兰英诉苦的时候。她知道赵兰英帮不上什么忙，如果她能像替武卿出主意那样，宽慰她几句，或者什么也不说，单单听她讲，她心头或许能好过很多。
这念头却总是转瞬即逝，袁圆讲不出口。她和赵兰英的母女关系就是这样别扭，想靠近却不能。她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独自解决困境。
“对不起，我不知道……”徐露葵听了袁圆讲的，很受触动，她说不上别的，只是道歉。
她是陈秀禾和徐显申的掌上明珠，青春期从不知愁苦的滋味，有时成绩考砸了，会被骂哭，在她，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
“干嘛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许是盼望已久的期望落空，袁圆今晚很有倾诉的欲望。
她对着徐露葵，和盘托出她曾经最难以启齿的家庭关系。真奇怪，她以为会哭，没想到说完后，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她好像慢慢学会和自己和解了。
“你真棒，也谢谢你信任我，和我说这些。”徐露葵两眼亮晶晶的。
她进公司第一个熟悉的同事就是袁圆，从她那里，她得到很多帮助和指引。今晚的袁圆，更是浑身发光，这个同龄的女孩这么了不起。
“你有什么愿望吗？”徐露葵接着问道。
“愿望啊，我愿望可多了，你要帮我实现吗哈哈哈。”袁圆恢复了她一贯的语气，神态放松。
“说来听听嘛。”徐露葵追问。
“我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多存钱，早点有一个自己的小窝，不用很大，够我住就可以。”袁圆两手托腮，难得的一本正经。
她生活朴素，大学年年拿奖学金；毕业后运气加持，工资也得过去。除开给家里的钱，她没有大件支出。租的房子是在城中村，房租便宜。再努力两年，攥个首付不成问题。
“你呢？你的愿望也说来听听。”袁圆说完了，催徐露葵。
“我的愿望很朴实，希望我爸爸妈妈身体健健康康的，再就是我的个人感情能比较顺利。”徐露葵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袁圆瞧出她不好意思，戏谑她，“干嘛不好意思，多正常呀！莫不是你心里有人选啦？”
“我倒是想，你呢？你不考虑谈恋爱？”女孩们在一起，一旦起了八卦的心，都说得津津有味。
“目前没有，至少等我有房了再说吧，反正我还年轻。”袁圆满不在乎。
“你是不急哦，说不定有人急得睡不着觉。”徐露葵打趣她，随口说了句。
袁圆竟像不好意思似的，也不看她，说“管他呢！反正我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