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和威仪是她的服饰。”
——《箴言》31:25
一九六七年的春天,全世界正在准备迎接一个将在人类文化史上具有持久意义的夏天(1)。然而,在呼吸镇,我们更关心鸟类的情况。这些鸟先是在空中盘旋,然后快速地飞行,最后宛如惊惧地俯冲下来。它们撞上了挡风玻璃和房子,甚至还会袭击人。比如科顿,他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给自己的草坪浇水。但是他走进镇子的时候,鼻子流着血,手里还抓着一只垂死的麻雀。
父亲说那些鸟得了草河病。
“这种事情有时候会发生。”他说,“树木变得像从水面升起的云雾,直到鸟儿相信那些草就是河面。鸟儿们低飞着,俯瞰自己的倒影,想看看它们是一团漂泊不定的羽毛,还是只是在风中惴惴不安的人。”
然而,母亲的信仰与天气预报紧密相连。
“只有在恶劣天气逼近时,天上的生物才会飞得很低。”她说。
为了不被鸟儿牵扯进去,母亲会蹲在我们房子旁边的大灌木丛中间,在那里她可以观察到鸟儿在她面前盘旋。
一天吃晚饭时,她说她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意义。
“是什么?”父亲问她。
“让我们知道一场地狱般的暴风雨就要来了。”她说的同时,一只鹪鹩撞到了房子的一侧,那响声吓了她一大跳。
有些人,比如父亲,选择埋葬了这些赴死的鸟儿。还有一些人因为害怕疾病而烧掉了它们,煤渣砖约翰就是这样的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外星人。”煤渣砖约翰说,“火星人、金星人,随便你们怎么称呼他们,他们弄死了我们所有的鸽子、燕子和画眉鸟,把死亡像寒气一样灌入它们体内。外星人希望我们也被感染,让我们变得越走越慢,开始自掘坟墓。只有火焰才能阻断这种寒气的传播。”
我以为鸟儿焚烧之后升起的烟气和它们的羽毛颜色一样,红衣凤头鸟是红色,松鸦是蓝色,而所有可爱的林莺是黄色。但是,当烟雾升至白云之上时,不是黑色,便是和通常一样的灰色。
企业家们承担起了收集死鸟的责任。桑兹警长警告车辆在鸟的尸体被收集之前不要轧过去。
“绕过它们,”他说,“如果你碾碎它们,它们就会流血。那样会把局面弄得更糟糕,甚至最终可能会成为传播病毒的帮凶。”
我总是喜欢步行去学校,但即使是穿过树林,用树木来做掩护,也变得举步维艰。然而,不管外面的鸟儿有多坏,都远远不如学校里的鸟儿。
走在走廊上,我躲避着鸟儿们的喙,它们似乎想啄掉我的乳房。它们扇动翅膀,像刮起一阵强风一样准备把我击倒。我努力地保护自己的脸,不被它们的利爪伤害。我也捂住自己的耳朵,远离它们粗俗的尖叫。
“来嘛,让我们看看你的奶子。”它们尖叫着,围着我转。我用我的书把它们打回去,然后跑进了教室。
鸟儿们也追了上来,抢占我们的座位,其中一只转过头来看着我,我觉得它像只啄木鸟,它有着细长的鼻子、豆子般的圆眼睛。我在座位上坐立不安,因为它一直盯着我,就好像我是它的猎物。它俯下身,看着我的腿,我尽可能地把它们紧紧并拢。
“我想我看到了一张带血的卫生巾。”它说,“贝蒂,你垫了一张带血的卫生巾吗?我闻到了。”
真是可笑,十几岁的男孩表现得就像是那些飞得很低的鸟。
每一天,我都努力不理那些男孩越来越多的关注。我学会了在课堂上不要写那么多字,因为我写得越多,铅笔的铅芯就会用得越快,这意味着我得去用墙上的卷笔刀。每到这时候,我的裙子都会被拉起来。我把手放在裙子上,试图阻止他们。可无论是哪个男孩掀起我的裙子,他都会大笑,然后把他这次的行动得分和其他男孩进行比较。
女生上课不允许穿长裤或者短裤。作为女孩,我们被认为不能替自己做决定,就好像我们不够聪明或者没有能力决定如何穿衣服一样。我不反对穿裙子,但我也知道短裤最适合让自己倒挂在树枝上,也最适合路过那些管不住手的男孩。
那年春天,我看着衣橱里的裙子,把它们推到一边,决定穿别的——短裤。我在老师克罗斯夫人或者任何同学注意到之前就坐到了座位上。我们大声朗读历史书上的段落,开始了早晨的学习。我继续观察外面的鸟儿,因为我从来没有在课堂上被点过名。不管我有没有认真听讲,都没有什么区别。老师们有他们最喜欢的学生,但我从来都不是。我只要上交我的作业就行,这似乎就是我被要求做的全部任务。老师们已经认可了我这辈子什么事都不会做,为什么还会在乎我呢?我还不如不存在。但那天,克罗斯夫人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她点了我的名字。
“贝蒂,为我们朗读下一段课文。”
哦,天啊。我以前从来没有被点名过。朗读?我?一想到我的声音会在教室里响起,我就肚子疼。我立刻浑身直冒冷汗,拿起书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当我努力专注于那一段时,书页上的文字变得模糊不清。
“最底下那段,贝蒂。”老师不耐烦地在桌子上敲了敲铅笔,“快点儿,快点儿。”
“林肯……”我的声音颤抖着,双腿紧紧地绞在脚踝处。我想我差点儿要尿出来。“阿比盖尔……我是说亚伯——亚伯拉罕·林肯是屁——”孩子们哄堂大笑。
“天啊,她有什么毛病?”他们窃窃私语,“真是个怪人。”
我感到口干舌燥,我想我把整条河喝光都不够。如果是在家,我会流畅地大声朗读出来。但是在学校,我已经成为一个害怕被听到和看到的人。
为了读完一句话,我不得不与每个字战斗,就好像有双手掐住了我的喉咙。我感到无法呼吸,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们会把我的尸体从桌子上收走,然后继续读剩下的书,仿佛我无关紧要。
“林肯……被暗杀……一八六五年四月十五日……”
“贝蒂,”克罗斯夫人说,“你读起来好像嘴里有口香糖。你知道上课不许嚼口香糖,马上给我吐出来。”
我嘴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假装把口香糖吐了出来,这样我就有借口暂时不用去读了。可一想到还要回到未读完的那一页,我就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然后,一只捕蝇鸟撞在了窗户上,每个人都站起来看着它从玻璃上滑了下去。
“它们可能是想飞到里面来,因为它们认为贝蒂是一条又大又丑的虫子。”露西丝笑着说道,“我打赌她和她爸爸会用掉落的羽毛做头饰。别把贝蒂一个人留在树林里,她可能会变得非常野蛮。”
我慢慢地站起来。房间终于停止了旋转。
“贝蒂?”
老师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你身上穿的是短裤吗?”她问。
露西丝窃笑起来。
“我……我……”我还在想那一段,“我在家穿的。”我终于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野外的帐篷,小姑娘。”克罗斯夫人说,“这是一所正规的教育机构,有规定要遵守。”
我被送到校长办公室,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到那里。途中,我渐渐冷静下来,当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找回了更多的自我。
校长是男性,他的西装外套总是灰色的,上面打着领结,左胸口袋上别着一枚小小的国旗别针。他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又短又粗的腿。
“贝蒂·卡彭特,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当我盯着墙上挂着的剑鱼标本时,他问道,“贝蒂?当我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希望能看到你的眼睛。”
我转向他。他的口气闻起来总是有泡菜的味道,我能闻到它飘向我。
“你违反了我们学校的规定,你知道的,对吧?”他指着我的短裤。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定。”我说。
“我们必须要区分男生和女生。”
“区分?”我问。
“男孩有男孩的衣服,女孩有女孩的衣服。贝蒂,你不赞同这一点吗?”
“为什么我不能穿我想穿的衣服?”
“你知道当女孩穿她们想穿的衣服,比如短裤或者裤子,会发生什么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会盯着你的屁股看。”他瞥了一眼我的裤裆。
“我的屁股?”我也低头看了看。
“没错,裤子界定了你的范围。当一个女人穿裤子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她,他们只会关注她的屁股。穿裤子的女人总是渴望得到那种关注,她们渴望万众瞩目。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女人穿裤子的地方犯罪率更高吗?穿裤子的女人根本不在乎家人和家庭。她们不在乎灌输良好的道德,树立良好的榜样。”
“只是因为她们穿裤子?”我问,“但男人也穿裤子。”
“女人的举止不能和男人一样,因为男人和女人本就不同。假如我现在穿上裙子,没准就会像你妈妈一样在办公室搔首弄姿。”
“我妈妈才不会搔首弄姿。”
“亲爱的,一个女人走路的任何时候,都会搔首弄姿。这是情不自禁的事情,女人双腿摆动的姿势——”
他站起来,开始踮起脚尖走路,双手在胸前摆动。
“哦,瞧瞧我,”他学着女人的声音说话,“瞧瞧我。”
“女人不是这样走路的。”我告诉他。
“就是这样的。”他从角落里的软垫椅背上扯下一条毯子,他把毯子裹在屁股上,装作是一条裙子。当在房间里转圈时,他继续踮起脚尖走路,并且还快速地扭动屁股。
“贝蒂,看看我,你还会尊重我吗?”他问,“当然不会了。”他抢在我之前回答,“我穿裙子的样子可比男人糟糕透了。”
那时我意识到,裤子和裙子就像性别本身,在我们的社会中不存在平等。穿裤子是为了统治,而穿裙子只是为了洗碗。
“贝蒂,如果你穿着短裤,鸟儿们才会这样做,我并不会为此感到惊讶。”他扔下毯子,坐在办公桌前,告诉我穿裙子就可以继续纯真下去。
“如果你穿着《圣经》上说的女人和女孩应该穿的衣服,那么那些基督徒就会尊敬你。”他说。
“但是男孩们一直撩我的裙子,”我回答,“他们已经看过我的内裤无数次了。”
“我懂了。”他向后靠在他的皮椅上,“你和男孩们调情了?”
“没有。”
“那你有没有穿让你的同学们有其他想法的衣服?”
“我只是穿着该穿的衣服,和其他人一样。”我咬紧牙关说道。
“因为女孩穿的衣服会吸引人,你明白吗?你的穿着可以反映出你的品德。我认识我们学校的那些男孩,我和他们的家人都是朋友。他们都是好孩子,他们努力把上帝放在心里。你也希望他们是好孩子,不是吗?”
“他们好坏与否取决于他们自己。”
“不,取决于你。作为女性,你肩负着巨大的责任,贝蒂。特别是现在你已经发育了。如果你们这些漂亮的小东西不能穿得体面点来让我们保持清醒,我们男人怎么还会把上帝放在心里呢?贝蒂,你知道体面是什么意思吗?”
“我穿的只是棉布裙子。上面有小花,而且——而且——而且你从没看到我也到处扒男孩的裤子。这和衣服没关系。如果我穿着土豆袋,男孩们也会掀我的裙子的。你应该惩罚那些男孩,而不是我。”
“你去教堂吗,贝蒂?”他又向后靠了靠,直到椅子嘎吱作响,“我从没在教堂见过你和你的家人。”
“大自然就是我们的教堂。”
“只有真正的教堂才是你的教堂,小姑娘,其他的一切都是对神明的亵渎。你们是基督徒吗,你的族人?”
“我的族人是切罗基人,”我站得更挺拔了,“如果我们今天还像我的祖先一样,生活在一切被夺走之前,那么掌权的会是女人,而你就得听我的。”
“哦,是吗?”
“没错。我可以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对我们来说,女人穿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
“然后你瞧瞧发生了什么。”他笑了,“你的族人被征服了,因为女人是软弱的领袖。我敢保证,如果你们这些切罗基人是男人说了算,这里如今就是印第安人的国家了。穿裤子的女人弄丢了你族人的土地。”
“收回你的话。”我的双手攥在身体两侧。
“一个女孩子的眉头不应该皱得这么紧,贝蒂。”
我想把他打倒在地,把他打进地底下,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踩着他。还有一个好主意,那就是我想把他塞在一块空心的木头里,然后让他滚过世界的各个角落。实在不行,我想拉住他的领结,用它把他勒死,除非他收回之前说过的所有话。但想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抬头盯着剑鱼。
“你一定很喜欢剑鱼,”他说,“一直盯着它看。”
“爸爸说,把动物尸体挂在墙上的人,都是自以为是的人。他还说,只有废物男人才会为了得到战利品而杀死动物。”
“那么,你爸爸一定有一整墙的动物尸体。”他得意地笑着说。
他让我回到教室,但在那之前,他在一张纸上画了一根指针,然后用别针把指针别在我短裤的下摆上。
“你为什么要在镜子上画一道裂缝?”我问。
“因为你的道德指针情况很糟糕,小姑娘。”他说。
我一离开他的办公室,就攥起了那张纸,想要把它从短裤上扯下来。接着我看向了他画的箭头,它没有指向我的教室,它指向走廊尽头的学校大门。
我循着箭头,跑向灯火通明的门口。门外,清洁工正在推一个带轮子的金属垃圾桶,从人行道上捡起死麻雀。我从他身边跑过,一直跑到蒲公英一角币。
我尽可能轻轻地推开门。然而,小铃铛还是响了,客人们都转过头来看我。
在通往柜台的路上,我拉了拉菲雅的围裙。在看到我之前,她已经记完了菜单。
“贝蒂,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她问。
“找不到去教室的路了。”我对着指针点了点头。
她看着我的短裤。
“好吧,”她说,“今天我允许你逃课。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她给我做了一份芝士番茄三明治。我边吃边在凳子上转来转去,看着她从厨房拿着盘子来回走动。
吃完后,我上楼去了菲雅的房间。和楼下的餐厅一样,她的房间也贴满了蒲公英插画,四周镶着深绿色的藤蔓和花哨的旋涡纹饰,就连天花板也一样。家具是房间自带的,与木质装饰和地板一起被漆成了黄色,包括小浴室里的马桶、浴缸和水槽也都是黄色的陶瓷。有这么多相差无几的颜色,菲雅的东西便分外显眼。我能看到她搭在椅子上的淡紫色毛毯,书上的棕色书脊,以及衣橱里从蓝到红五颜六色的衣服。我把薄荷绿的裙子从衣架上拿下来,把它套在衣服外面。我旋转着,直到裙子飞了起来,露出短裤。
“女孩应该穿裙子。”我嘲笑着校长,“嘿,校长,你喜欢这个吗?”我在房间里踱步,踢着双腿,“这个怎么样?”我甩动头发,跳来跳去,“这适合女孩子吗?”
我还在转圈时,发现了梳妆台上菲雅的日记。我把它拿到她的床上,躺在那里,把脚支在她漂亮的黄色铁床头板上。
我打开她的日记,除了歌词以外,似乎所有东西都是用外语写的。我试着辨认出她使用的密码,但她有着自己的字母拼写模式。
我把指针从短裤上拿下来,用别在菲雅日记书脊上的笔,在指针上抄下了她的歌词,沿着圆形的边缘写着,直到她的歌词旋转到圆心,然后我把指针夹在她的日记里。
楼下餐馆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不用看时间就知道学校已经放学了。于是我把裙子脱下来,挂回到衣柜里。
下楼的时候,我看到成年人都离开了,而青少年接管了留下的空间。透过他们的脸庞,我看见了弗洛茜,她正在柜台和菲雅说话。
“我正跟菲雅讲我们在学校里玩的最有趣的游戏。”当我走近时,弗洛茜对我说,“你站在窗前,如果一只鸟撞到你面前的玻璃,你就会下地狱。”
“这听起来很蠢。”我说。
“一点也不蠢。”弗洛茜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大玻璃窗前。
“记住,”她说,“如果一只鸟撞到你面前的玻璃,你就注定永远和魔鬼在一起。”
“你们两个真的不应该惹火上身。”菲雅说。她端着一块馅饼走向一个座位。
“看,”弗洛茜指着一只麻雀,“它朝我们这边来了。”
就在那只鸟看起来要撞上玻璃时,我们尖叫着弯下身子。在最后一刻,麻雀转了个弯,也救了自己一命。
“我不玩了。”我离开了窗户。
“胆小猫。”弗洛茜跟着我出了餐馆,“喵,喵,喵。”
几秒钟后,一只乌鸦撞上了弗洛茜的背,把她撞倒在地。这只鸟被撞晕了,但是在几次失败的起飞之后,它又飞了起来。
“该死的畜生,”弗洛茜一边坐起来一边咒骂,“我气得都能吐出钉子了。”
“小姐,你没事吧?”我和弗洛茜都望向一个叫卡特拉斯·西尔克沃姆的人。
“希望你没有受伤。”他说着伸出了手。
西尔克沃姆一家在镇子边上拥有一座葡萄园。卡特拉斯才二十出头,但已经有了他父亲那样的发际线。而且他体重超重了70磅(2),口齿又不清,弗洛茜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和他在一起,但她喜欢他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我能从她握住他伸出的手的样子看出来。
“谢谢。”她说道,同时确保她的头发以合适的角度垂到眼睛里。
到了夏天,卡特拉斯和我姐姐在一起了。没过多久,母亲把弗洛茜叫进房间,让她坐下。我在门口看着母亲在梳妆台前给弗洛茜梳头。
“是时候考虑你的未来了,”母亲说,“你不再是个小女孩了。葡萄园给卡特拉斯和他的家人带来了丰厚的收入,如果你是他的妻子,你就不会缺钱了。”
“他的妻子?”弗洛茜露出嫌恶的表情,“我不想做他的妻子,我只是喜欢他有一辆真正能开的车。再说了,我不能待在呼吸镇,不然好莱坞怎么办?”
“你想成为明星吗?”母亲开始给弗洛茜编辫子。
“胜过一切。”弗洛茜在座位上舞动。
“那么让我告诉你我早就该告诉你的事,你是那种只有在周围没有其他星星的时候才会闪耀的星星。”
弗洛茜透过镜子看着母亲。
“我可以变得更闪亮。”她说,“我可以努力的,我才十六岁。”
“如果你去好莱坞,”母亲说,“你会被最大最亮的明星包围,这会让你看起来平平无奇。好莱坞不会让普通人出现在大银幕上的,但是在这里,在呼吸镇,做西尔克沃姆的妻子,你会成为一个有钱人那样最耀眼的星星。你知道我有多煎熬吗,几乎买不起口红和袜子。你想过这种生活吗?”
弗洛茜迅速摇了摇头。
“姑娘,这种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母亲告诉她,“你年纪越大,就越难。你是弗洛茜·卡彭特,对吧?不管怎样你都会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
弗洛茜透过镜子看了母亲一眼。
“还不如找个有钱的,”母亲接着说,“让自己过上轻松的生活。卡特拉斯是个好孩子,他的家人都是好人。”
“可是我不爱他。”
“即使你现在不爱他,过一段时间,你会发现爱上他比你想象的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在你怀了他的种之后。”
“他的种?你是说怀上他的孩子?不可能,”弗洛茜摇头,“我不想要孩子。”
“你必须得要一个,弗洛茜。卡特拉斯现在只是跟你玩玩而已,一旦他玩完了,他就会把你抛弃。这种事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在你这样的女孩身上。”
“我这样的女孩?”弗洛茜问。
“如果你有了他的孩子,”母亲继续说,“你就有权利要求。这是确保你成为明星的唯一办法。”
弗洛茜闭上嘴,下巴开始颤抖。她飞快地从我身边跑过。我在我们的房间里追上了她,她站在我们的衣柜前,翻找她的衣服,想找一件她和卡特拉斯约会那晚能穿的衣服。
“嘿,”我抓住她的胳膊,“别听妈妈的。”
“女人犯错,男人就会追着她们不放。”弗洛茜猛地甩开了我的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海军蓝的连衣裙。她把它贴在身体上,想看看它在镜子里是什么样子。“梅·韦斯特在《侬本多情》里说了这句话。我做错了一点,贝蒂,刚好让他有时间来追我。如果发生最坏的情况,我可以随时拿着他的钱包去好莱坞。”
“你不需要他,弗洛茜,你自己能做到。”
“傻贝蒂,难道你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看着我的姐姐。她脸上的骨头慢慢拉长,变成一种坚忍的表情,并随着她每次的笑容起伏。她瞪大了眼睛,瞳孔中的绿色比她小时候更明亮,仿佛所有的能量和愤怒都贮藏在她的虹膜里,直到它们变成绿色的火焰。
“你觉得这条裙子怎么样?”她问,“我觉得不错。”
那一晚,弗洛茜让卡特拉斯走进了她的身体,我想她当时一定很害怕。第二天早上,我把她穿过的裙子埋在了院子中。
一旦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她就告诉了卡特拉斯,后者做了一件时髦的事情:单膝下跪。作为结婚礼物,菲雅给弗洛茜做了一条裙子,粉红色的蕾丝盖过了她的膝盖。弗洛茜喜欢它,因为它让她看起来是那么甜美,可以像糖果一样溶化在男人的嘴里。
“贝蒂,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她问我。
婚礼之后,弗洛茜说她明年不会再回学校了。
“现在婚姻是我的未来。”她说道。弗洛茜向现实低头了,搬进了卡特拉斯的父母给他们买的殖民时期风格的柱式房子里。
“我会给你写晚安纸条的,就像我们对菲雅那样。”我告诉弗洛茜。
“不,”她摇了摇头,“我再也没有时间玩幼稚的游戏了。我现在是一名妻子了。”
春天开始时,鸟儿低矮地飞翔着,到夏天结束,鸟儿又高飞起来。他们永远也没有找到鸟类这种行为的原因。父亲说有时候我们都会做傻事。
“也许吧。”弗洛茜说。
我一个人留在我们原来的卧室里。没有她,房间空荡荡的。我从未意识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占据了那么多空间,那些一起在深夜里吮吸火球糖,翻看杂志,聊着角落里蜘蛛织网的模样,梳理着彼此发丝的时光。
“我觉得蜘蛛会唱歌,”弗洛茜会说,“那些网就是她的歌。”
弗洛茜走后,蜘蛛网就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蜘蛛。
呼 吸 镇 报
一名男子因正在进行的枪击事件接受讯问
一名叫兰登·卡彭特的男子接受了讯问,因一名目击者反映称在附近看到卡彭特的时候听到了枪声。卡彭特说他只是在阳光下小憩。
卡彭特受到讯问时,另一名住户打来电话说,昨天深夜有一个拿着猎枪的人站在她的院子里。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居民说,她和这个人说过话,甚至还给了这个人一杯牛奶。当她转身去拿牛奶的时候,这个身影靠近了她的家。这个女人说她自己觉得很奇怪,于是她又绕了个弯,发现那个身影逼得更近了,就在她的前门廊上。
“我知道我的门没有锁,”那个女人说,“我这辈子从来没锁过门。就在我开始尖叫的时候,那个身影慢慢后退,在地上拖着枪管离开了。”
当被问及她认为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时,她说光线太暗了。
“但是他闻起来有点像男人,”她很快补充道,“除非是一个早些时候和男人睡过觉的女人。”
(1)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三日,美国密歇根州底特律市爆发了种族骚乱,事件持续五日,造成四十三人死亡,四百六十七人受伤,超过七千二百人被捕,以及超过两千座建筑物受损,是美国历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暴动事件之一。
(2)70磅约为31.75千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