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翟柔拍夜戏的时候,沈嘉驹正迷迷糊糊瞌睡,曲良终于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赵寅辉,在夜色中站得笔直,嘴角一根烟即将燃尽,映衬出不好相与的脸。
“嘉驹,这位是辉哥,辉哥,他叫沈嘉驹。”曲良简单为两人介绍。
沈嘉驹赶走瞌睡虫,笑得灿烂,“辉哥好,久仰大名。”
赵寅辉斜睨着点点头,掠过他走了。
沈嘉驹撇嘴,曲良拍拍他,“你不用一直守在这里,回家休息吧。”
沈嘉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都几点了?回去几点再回来啊?”
“这里作息不固定,只要有时间,该休息就回去休息,没事。”
“那我可以睡到几点?”
“有事了我打电话叫你。”
“啊?”沈嘉驹不太乐意,这种不知道可以睡到几点的感觉极度没有安全感。
“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明天可以不来了,或者再给你找一份……”
“哪有?”沈嘉驹打断曲良,一面觉得他看不起自己,一面又觉得他说话轻声细语,好像格外包容他一样。
这种矛盾的感觉交叉在一起,让他说不出的惆怅,“我会来的,你联系我就行了,先撤了。”
沈嘉驹继续打了个哈欠,摆着手离开。
他没有后悔来萦滨,也没有后悔留下,更没有后悔来这里,他愿意的。
那之后,沈嘉驹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吃得了苦,耐得住累,甚至忍得了骂,受得住气,在曲良身边待下来,也算是提前感受打工人的不易,挣钱的不易。
再难再苦,沈嘉驹也忍得,不过, 除此之外,来自第三方的无端挑事,沈嘉驹最是忍不得的。
那就是张艿一。
曲良所在的公司佳合名气不大,确如他所说,他所带的艺人都是不知名的小演员,全公司的演员也都一般,公司能活下来,全靠赵寅辉有些能力。
张艿一不知道赵寅辉很正常,一则他算是这行的新人,二则他刚签下的千盛在圈内是头部,眼里看不见这些中尾部的人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竟然仗着自己在剧组的身份,一而再再而地的找沈嘉驹的麻烦,甚至顺带找翟柔的麻烦!
整个剧组都知道他们一行人惹到张艿一不高兴了。
可究竟是为什么,沈嘉驹根本就是一头雾水。
赵寅辉这次来萦滨为的是一个项目,带着曲良前后的跑,这里的事情翟柔向他们抱怨过,无奈根本没有换得他们的重视。
“什么意思?他到底什么意思?”翟柔穿着戏服,焦急的走来走去,“他是觉得好玩吗?呵,我收回以前的话,他简直丑死了,一点都不帅。”
“姐,别说了,下一场戏,下一场戏就是您和他的对手戏,就是那场……”
“什么?”翟柔顿住,头上的饰品都不摇晃了,她捂住脸庞,几欲哭出来,“我的天啊,他会不会真的打上来?没记错的话是打了一巴掌,踢了好几脚对吧?天啊天啊。”
沈嘉驹眼睁睁看着翟柔的无助,心底歉意上涌,“姐,我上,我去当你的替身。”
“啊?这……”翟柔有这心思没这个胆,万一传出去她一个女四号拍戏都要替身,还是挨打的戏,还是个男替身,传出去她还怎么混。
“我去搞定!”沈嘉驹猜到她的担心,说完就冲动跑出去,翟柔喊了两声喊不回来也就作罢,只是心下难安得很。
“张艿一,张艿一!”沈嘉驹直直跑到张艿一跟前,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要是看我不顺眼,你就针对我来,待会儿你和柔姐的戏,可不可以请求你不带私人情绪去拍?”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挥了?艿一怎么拍戏关你什么事?”张艿一身边的人叫做魏海,是他的保镖,也是曾经推搡沈嘉驹的人,沈嘉驹也是后来才知道,知名的演员果真是保镖不离身的。
“没问你,你一个保镖坑什么声!”沈嘉驹毫不客气呛他,然后认真看着张艿一,“你说话!”
张艿一勾着笑,总是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他,说话轻蔑而含糊,“剧本怎么写,我就怎么演,有什么问题吗?”
沈嘉驹深深吸口气,他就知道,根本和他沟通不了,就像他曾经问他怎么招惹他了,他颠三倒四就是什么都不说一样。
“那这样,我去当替身,你有什么不满尽管朝我身上打,我受着,绝不反抗。”
张艿一神色一转,眼底冒出几分兴致,沈嘉驹想,如他所想,这事肯定能成了。
开机的时候,现场的工作人员留下的很少,不知道是不是张艿一特意交代的。
这场戏本不算什么重头戏,剧本中,这场打戏只有两句话带过,张艿一饰演的皇上没有台词,翟柔饰演的嫔妃只有挨打的份,哪怕不给镜头,只给个打人的音效都说得过去。
然而实际上,这场戏拍了足足有十多次。
沈嘉驹身穿紧身的旗装,感觉胸口都快喘不上气了,这头上还戴着旗头,脸上画着胭脂,这心理上的不适本就要超支,张艿一这家伙又实实在在地给了他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他一下又一下的踢着自己的腿,一下又一下的让他想到了沈长丰。
一脚再次踢过来的时候,沈嘉驹产生了眩晕,他快要分不清他面前的人是张艿一还是沈长丰,他现在是在拍戏的现场还是在一中的办公室。
头顶烈日,汗流浃背,而层层叠叠的衣服并不透气,甚至还有难闻的香水味,沈嘉驹在又一次被踢之后,身体歪倒下去,再难站起。
“好了,卡。”导演终于喊了卡,沈嘉驹看到那双不断踢过来的金色靴子走过来,靴子的主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嘉驹,我突然觉得没意思了,算了,以后,咱俩各走各的道,我不再招你就是了。”
张艿一对沈嘉驹说过很多话,很多话他都说得不清不白,只有这几句话,他说清楚了,沈嘉驹却是在昏迷的边缘,根本不知道张艿一说了什么,只觉得好似看见了天空中出现洁白无瑕的云彩,就要向他飘了过来,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嘉驹……沈嘉驹……”
好像有人在叫他,声音很熟悉,可是他好困啊,睁不开眼睛。
“奶奶……我想吃麻辣鸭脖,毛血旺,还有丸子,我最爱吃炸丸子了……”沈嘉驹在梦里只觉得饿,好像很久都没有吃饱过,他舔舔干涩的嘴唇,喉咙灼烧嘶哑,“奶奶…奶奶……”
“怎么每次都叫奶奶……”很轻很轻的呢喃在耳边响起,偏偏沈嘉驹听见了,紧接着感觉到唇上有了湿意,他在游离之中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一怔,悬在他的上方一动不动。
“曲良?”
“是我。”
“曲良…曲良……”沈嘉驹伸出双臂,攀上曲良的颈项,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我在这里,我在呢。”曲良依旧没有动,只是声音更轻柔了,仿佛情人的细语。
“曲良,我想回去,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奶奶……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每一次,在情绪压抑控制不住的时候,好像总是冲着曲良发泄,这个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是沈嘉驹最安心的所在。
他可以任由眼泪汹涌,尽情说着想家的话,曲良懂他,只有他懂他。
哪怕是无声的沉默,亦是对他的安慰。
“妈妈不在了,是我…我让她离婚,我让她活自己,我让她去烫头发,结果…结果…是我害了她,我本来以为我来这里,可以改变什么,我想保护她,我想改变她的生活,可是,可是…可是她死了,她死了,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还能做些什么,我不知道,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沈嘉驹抽噎着,颤抖着,或许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或许是间歇性逃避症的原因,他情绪失控到无助,如果注定回不去,好像这样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沈嘉驹,你看着我。”曲良揽住沈嘉驹的后脑,逼迫他看着自己,两个人额头贴在一起,距离极近,“嘉驹,知道最初我们为什么会看见彼此吗?”
“为什么?”沈嘉驹明知这个问题没人知道答案,就算曲良知道答案也早该告诉他了不是吗,可他还是傻傻地问他,为什么。
“因为,是上天特意把你送到我面前的。”
“什么?”
“因为,上天看那个曲良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于是看不下去了,就把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送给了我,是因为我,我们才会相遇的。”
沈嘉驹睁大眼睛,张着嘴,刚晕倒又刚哭过,他脑子实在是不太清醒,消化不了曲良的话,“什么…因为你?是你…是你让我过来的吗?为什么……”
“傻瓜。”曲良揉着沈嘉驹的后脑,嘴唇贴过来,轻声道,“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