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呢?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倾城之恋》
苏美云被捕时正在家中喂狗,还穿着一身粉嫩可爱的睡衣,无论外貌还是身材都像极了十七八岁的少女,还真可以以假乱真冒充李紫暇。她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发箍箍住,露出一张巴掌大的桃心脸,眉眼精致五官小巧,宛如幼女,但是她的眼神却沉静邃远,仿佛装着深沉的谋虑,所以她的眼睛比她的身体更先衰老。像是少女的身体里住了一个苍老的灵魂。
长桌后坐着周行、简月、还有一名书记员。周行目光凛冽地看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美云说话前先直了直腰,但眼睛始终低着:“苏美云。”
周行:“你和赵海升、赵溪川、赵江明是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很具折辱性的问题,所以苏美云做出更加傲气凛然的样子:“我是他们包养的情人。”
简月认为这个问题应该由女人问她,或许能给她更深的刺激,便道:“他们三个,包养你一个?”
苏美云:“是的,我住的房子是赵江明的,家具是赵海升添的,日常生活开销又是赵溪川负责。”
简月:“你和他们维持这种关系多久了?”
苏美云:“很久了,得有一年了。”
简月:“认识李紫暇吗?”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后,苏美云仍旧面不改色,不假思索道:“没听说过。”
周行向简月递去个眼色,简月就拿着几张照片走到苏美云面前,把其中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的桌板上:“仔细看看,不认识她吗?”
照片上是被抛尸旧桥洞的李紫暇,李紫暇面朝下,半截身体埋在河滩淤泥里。
苏美云看到这张照片,身体猛地往后躲,后背磕到椅背,脸色也白了些,但仍不松口:“不认识,没见过。”
简月在李紫暇的照片上又放了一张照片:“再看看这一张,眼熟吗?”
照片是截取的监控录像中的一幕——一个女孩儿穿着附中校服,背着书包走出天城佳苑小区大门。这身校服和书包都属于李紫暇,书包至今还放在李紫暇家中卧室里。警方在发现这段录像时全都认为这个离开天城佳苑小区的女孩儿就是李紫暇,从未想过会是有人冒充,而此时一个和李紫暇八九分相似的女人就坐在他们面前。
苏美云道:“还是没见过。”
简月很有耐心的又放上第三张照片:“那这张呢?”
这是“李紫暇”回到家后放下书包,又从家里出来,乘公交车到汽车城附近,在站台下车时被摄像头拍到的背影。
苏美云:“没见过。”
简月把几张照片一字摆开,李紫暇的尸体照摆在正中间,就在苏美云眼皮子底下。苏美云想移开目光,简月却说:“既然没见过,那就好好看看,从现在开始你的眼睛不能离开这几张照片。”
苏美云现出恼色:“我不想看尸体。”
简月笑道:“只是照片而已,你怕什么?”
苏美云瞪了她一会儿,脖子里像是打了钉,缓慢又沉重的底下头,盯着那照片。
简月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道:“九月十五号,你在哪里?”
苏美云:“忘记了。”
简月:“现在立刻想起来。”
女人很奇怪,她可以在男人面前丢面子,但忍不了在女人面前受辱。简月对苏美云态度强硬,虽是很正常的强硬,在苏美云看来却像存心折辱她,尽管她很清楚简月并非特意针对她,她的屈辱全来自她的心里。
苏美云是个很倔强很骄傲的人,她有多自卑就有多骄傲,她也清楚自己的骄傲会让她看起来很蠢,但是她宁要这份蠢,也不想在简月面前丢了骄傲:“九月十五号……我在家。”
简月偏偏一点尊严都不留给她:“你说的是赵家三兄弟为你布置的家?”
苏美云咬牙:“是。”
简月:“谁能证明?”
苏美云:“我的狗,西西。”
简月:“除了你的狗。”
苏美云讥笑:“那天只有我和西西在家。你不信,自己去找其他证人。”
简月:“十五号那天,你和赵江明没有见面?”
苏美云:“他去找我了,在我那儿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她像是终于找到了还击的方法,抬起眼睛盯着简月,翘起唇角,“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但是我没做过。”
周行走过来,把一根毒检呈阳性的试剂管放在苏美云面前,问:“你吸毒多久了。”
苏美云对自己吸毒一事供认不韪:“两个多月。”
周行:“哪来的毒品?”
苏美云:“赵江明给的,他让我和他一起吸。”
简月:“赵江明也吸毒?”
苏美云嗤笑一声:“你应该搜搜他的车,会有惊喜的。”
周行拽起她的胳膊,露出她手臂内侧两块青乌的斑,像是皮肤发了霉,从筋骨里长出的霉斑。他看着她手臂上的两块霉斑,目光锐利的像是一把尖刀,能把她皮肤发霉的血肉剜出来:“赵江明去找你那天,有没有吸毒?”
苏美云拉扯自己的胳膊:“吸了吸了,放开我!”
周行:“那你呢?”
苏美云:“我没有!”
周行松开手,她摔回椅背里,周行像抹去霉菌一样拍了两下手,道:“他什么时候去找的你,什么时候注射的毒品,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苏美云:“这么琐碎的事,我怎么记得?”
简月坐在椅子上用冷峻的目光盯着她:“你必须记得,公安局可不是你一句不记得就能糊弄过去的地方。”
苏美云做出艰难回忆的模样:“他,他六点多去找我,没待多久就走了,走的时候应该是七点多。”
简月道:“你倒是没说错,我们查过小区里的录像,赵江明的车开进小区的时间是六点四十三分,离开小区是七点一分,他只留了十七分钟。从你那里出来就直接回家了。”
苏美云神色安心不少:“既然你们都查到了,那还问我干吗。”
简月:“让我们头疼的是赵江明的车贴着防窥膜,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到底坐着几个人。或者是你说谎,你明明和赵江明一起回家,却谎称自己一直没有出门。”
苏美云露出鄙夷的冷笑:“你有证据吗?”
周行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 问题:“赵江明吸毒后是什么反应?亢奋?还是昏睡?”
苏美云迟疑片刻,道:“他会很亢奋。”
周行嘴角撇出一丝微弱的冷笑:“一般人在吸毒后出现的反常精神症状会持续几个小时,赵江明仅仅在你那里留了十几分钟就离开了,正是精神极度亢奋的时候,恐怕他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却开着车毫发无伤的回到家。这可真是奇迹。”
苏美云脸上血色褪了一半,神色明显慌了:“我,我不知道,他运气好吧。”
周行向书记员小陈伸出手,小陈把一张单子递给他,他转手把单子放在苏美云面前的桌板上,道:“这是月亮岛宠物医院开的缴费单,你的狗在十六号凌晨两点钟被你送到宠物医院,诊断为犬瘟热。”
苏美云:“这又怎么样?西西生病了, 我不能送它去医院吗?”
周行道:“当然可以,但是我刚才联系了宠物医院的朱医生,朱医生记得你在九月十五号六点多就给他打电话,你在电话里告诉他你的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他让你立刻把狗送过去,你也答应了。但是你却拖延了将近六个小时,才在凌晨把你的送到宠物医院。这六个小时里你在干什么?”
苏美云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我,我吸毒了,我神志不清,我睡着了。”
周行不紧不慢地揭穿她的谎话:“可是你刚才明明说你十五号没有吸毒,现在却改口,你嘴里到底有没有真话?”
苏美云抱住头,神色痛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再问了!”
周行当然不会放过她,厉声道:“你的话漏洞百出,根本不能自圆其说。你一直狡辩自己没有跟着赵江明回家,因为你知道自己和李紫暇的身材外貌都很相似,你害怕我们查到九月十五号晚上假扮李紫暇离开赵江明家的人是你。而真正的李紫暇根本没有活着走出天城佳苑!”他把李紫暇的照片推到她眼皮子底下,将李紫暇的尸体强制塞入她的视线中,“看看这张照片,李紫暇身上穿着校服,这套校服你也穿过。是你亲手从尸体身上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又亲手穿回尸体身上,当你穿上这套校服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你还分得清你自己和李紫暇吗!”
苏美云紧紧闭上眼睛拒绝看李紫暇的尸体:“我是苏美云,我不是李紫暇!”
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坍塌,简月打蛇随棍上,继续强攻:“你穿上李紫暇衣服的那一刻起你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一具被扔在桥洞下的尸体。你以为这身衣服是你想脱掉就能脱掉的吗?就算你脱掉了李紫暇的衣服你也是李紫暇的尸体。”
苏美云崩溃大喊:“我不是!我不是李紫暇的尸体!”
简月拿起照片放在她眼前:“那这具尸体是谁?”
苏美云:“是李紫暇!”
简月放下李紫暇的尸体照,拿起另一张照片,语气轻柔地像是在念诵佛号:“不,这才是李紫暇,她还活着,那具尸体才是你假扮的。”
苏美云一把将她手里的照片打掉:“这是我,不是李紫暇!她早已经死了!”
她发了狂,把所有照片撒了一地,跳起来辱骂简月,像个歇斯底里的女鬼。
隔壁的审讯室却很安静,只有乔安娜一人有节奏地、缓慢地、娓娓道来。当隔壁传来声响时,她停了一停,朝门口看了看。
审讯桌后的沈冰敲了敲桌子,唤回她的注意力:“乔安娜。”
乔安娜神情幽静地看了房门片刻,然后回过头看着沈冰:“抱歉,我说到哪里了?”
沈冰道:“你见过苏美云,但和她不熟悉。”
乔安娜道:“是的,我丈夫带她回家过几次,我和她见过面,但是只说过几句话,和她不熟悉。”
沈冰:“九月十五号晚上,赵江明带她回家了吗?”
乔安娜做出诚恳的模样:“警官,我已经回答过了。九月十五号晚上赵江明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家,我和文郡在邻居胡绿竣家里。我和文郡回到家里时家里只有赵江明一个人。”
沈冰翻了两页资料,找到周行向她询问的记录,看了一遍,道:“你和赵文郡在八点十分左右离家去了胡绿筠家里,九点过五分回家。当时李紫暇已经走了,家里只有赵江明一个人。”念完,他合上资料,阴涔涔的目光注视着乔安娜,“这是我们第一回询问你时你的口述,现在有需要更改补充的地方吗?”
乔安娜:“没有,此时和彼时,我说的都是实话。”
隔壁又传来一声模糊的声响,像是女人的哭叫。乔安娜听到声音,又往门口看了看。
沈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道:“你好像很不安。”
乔安娜笑道:“不,我只是很好奇,这声音好凄惨,就像在受刑一样。”
沈冰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这里有摄像头,我们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嫌疑人的行为。”
乔安娜现出疑惑的神色:“嫌疑人?”
沈冰:“苏美云在隔壁。她现在是杀死李紫暇的嫌疑人。”
乔安娜把自己的面部表情把控的炉火纯青,只需稍稍睁大眼睛就能做出诧异的样子:“苏美云是……嫌疑人?”
沈冰:“她和你的丈夫赵江明都是嫌疑人。”
乔安娜提了一口气,轻轻捂住胸口,说:“天呐,这是什么回事?”
这个女人表现的太过滴水不漏,沈冰至今没有在她身上找到破绽:“我们怀疑九月十五号晚上赵江明和苏美云一起回到了你们家,当晚离开的人不是李紫暇,而是由苏美云假扮。真正的李紫暇死在你家里。”
乔安娜呼吸一窒,神色愕然:“你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家里绝对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沈冰等着她继续气定神闲,但是她却惊慌失色,而她的失态也来得太及时。他充满质疑的审讯在乔安娜完美的见招拆招下变成按部就班地念台词:“你为什么确定这件事没有发生。”
乔安娜恰如其分地给自己沾染上一点嫌疑:“那是我们的家呀,发生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冰在等她用离家的半小时为自己开脱,但是她却迟迟不说,而他也不能说,否则就是主动为她释疑。他沉默须臾,不动声色地抛出一个陷阱:“你说得对,一个女孩儿死在你家里,你怎么不知情。不过假扮李紫暇的人是苏美云,如果你能作证,证明苏美云当晚在你家里,你的嫌疑就可以撇清。”
乔安娜怎会走入圈套,她只是略微张望两眼,就能辨别沈冰铺的潦草的陷阱,道:“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见到苏美云啊,非我亲眼所见的事我不敢乱说。”
沈冰:“但是你说谎了,你说赵江明九月十五号回家后就没有再出门,而我们在龚新成的白色汉兰达方向盘上找到一枚残缺的指纹,经过比对,和赵江明左手拇指指纹匹配度高达百分之八十。赵江明驾驶过那辆白色汉兰达,晚上十点二十三分,这辆白色汉兰达出现在汽车城附近接走了李紫暇。我们已经查出出现在汽车城的李紫暇由苏美云假扮,赵江明带走的人是苏美云。这两个人一应一和做出李紫暇活着离开你们家的假象,做下伪证。而你在包庇他们,你帮赵江明制造了不在场证明,所以才会牵制了警方的脚步。”
沈冰说完,停了一停,看着乔安娜着重道:“你需要解释清楚你为什么包庇赵江明。”
乔安娜认真听他说的每一个字,看似心慌意乱,实则心思缜密,沈冰的语言陷阱对她全无用处,她说:“我没有包庇啊,那天晚上江明的确出门了,但是他只说在小区里散散心,根本就没有开车。我也是看他没有开车所以才相信他只是在小区里散步,至于他开着龚新成的汉兰达离开过小区,我更是不知情啊。”
沈冰很相信自己的审讯能力,但是他在乔安娜身上却连连受挫,这让他很气馁:“你倒推的一干二净,你不知道苏美云跟赵江明回家,不知道李紫暇怎么死的,不知道赵江明出门是散心还是抛尸。你还知道什么?”
乔安娜受惊般浑身一颤,眼眶登时就红了:“我真的不知道啊,江明有夜跑的习惯,他经常夜里在小区里跑步,我真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开着别人的车出去啊。”
审讯室的门忽然开了,洪途站在外面,说:“沈哥,周队让你把乔安娜带过去。”
沈冰用力盯了乔安娜一眼,让书记员把笔录打出来一份,和洪途两个人带着乔安娜去了隔壁的审讯室。门一开,乔安娜就看到苏美云趴在桌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抛洒着,本戴在头上的发箍被她抓在手里,鲜红的指甲死死拧住发箍,像是给手指上了一道枷锁。
简月站在那里,看着乔安娜,像是在等她:“认识她吗?”她问乔安娜。
乔安娜道:“认识,她是苏美云。”
简月向她招手,让她走近点,等她走到跟前,又朝她走了一步,道:“苏美云全都招了。”
乔安娜看着苏美云,只能看到苏美云单薄的脊背在轻轻抽搐着,缠在发箍里的手指用力搅动。她在心里衬度了短短两秒钟,道:“刚才沈警官告诉我了,她和赵江明害死了紫暇。”
简月一直都很欣赏乔安娜,因为乔安娜很聪明,但是现在乔安娜的聪明更像是狡诈。简月道:“只是她和赵江明吗?难道你从头到尾不知情?”
乔安娜像是从未和她生过嫌隙,对她的态度和从前一样亲柔:“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但是我真的不知情。”说着,她低眸看着苏美云,“我可以和她当面对峙。”
简月道:“那就对峙吧。”
乔安娜便道:“苏美云,我不知道九月十五号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苏美云的手指一点点搅拧着发箍,像是手上的枷锁拉得越来越紧,最终,她撒开手,发箍掉在地上。她像是放弃了。
“赵江明吸毒发疯,我送他回家,把他放在卧室,我就去卫生间上厕所。结果……我听到卧室里有女孩在喊,我跑出来看,赵江明把李紫暇按在床上,用腰带缠住她的脖子,把她勒死了。”
乔安娜愣住片刻,以悲痛的姿态捂住自己的心口,颤声道:“然后呢?”
苏美云:“……然后赵江明就清醒了,他说绝不能让警察查出李紫暇死在他家里,否则他百口莫辩。所以他让我穿上李紫暇的衣服假扮李紫暇,走正门离开以让摄像头拍到。他叮嘱我先回李紫暇家里,做出李紫暇平安到家的假象,他提前查过,李紫暇的父母很晚才回家。然后我就等他消息,晚上十点,他让我去汽车城。他开着一辆白色汉兰达去接我,我问他去哪里,他不告诉我,直到开到旧桥洞,我才知道他要抛尸,李紫暇的尸体就藏在后备厢里。后来……后来他把李紫暇的尸体扔在了桥洞下。”
乔安娜脚下一晃,连忙用手撑住桌子,背过身把脸藏进臂弯里。她看起来像是伤心过度而抽泣,但是谁也看不到她埋在臂弯的脸上漫出一丝笑容。
简月把她的一行一动看在眼里,和沈冰一样找不到破绽,她去看沈冰,沈冰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同样一无所获。场面僵滞住了,一时没人说话。简月和乔安娜都没有向前推进,苏美云也很适时地保持沉默。简月和沈冰一样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相信乔安娜,所以有意拦停了乔安娜和苏美云的对峙。
周行同样不甘心,但是他不会允许自己罔顾眼前的人证和物证,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怀疑。所以他打破了僵局,他拿着手机走过来,走到近前才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敲了敲苏美云趴着的桌板,道:“乔安娜参与了吗?”
这个问题太重要,乔安娜等了多时,她把手臂放下来,露出脸上两行泪水,回眸看向苏美云。
苏美云很突兀的冷笑一声,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送赵江明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李紫暇一个人。我穿上李紫暇的衣服走的时候家里只有赵江明和李紫暇的尸体,我怎么知道乔安娜和赵文郡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周行看似已经接受了这一供述,接下来只是为了还乔安娜清白而例行公事:“是你用李紫暇的手机给赵文郡发的微信?”
苏美云:“对,我告诉他,我有事先走了,这样他们才不会怀疑。”
周行看到沈冰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便问:“那是乔安娜的笔录?”
沈冰把文件递给他:“是。”
周行接住,迅速地看了一遍,目光平静沉着,脸上情绪无可分辨,让人难以看出他到底信不信这份供述。他看完,把笔录还给沈冰,道:“把乔安娜带回去核对一遍,没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沈冰只能按他说的做,他带着乔安娜往外走,刚走出审讯室,就看到小党从电梯里出来,急匆匆往这边走:“沈哥,周队呢?”
周行被他的大嗓门叫了出来,走出审讯室问他:“怎么了?我不是让你去找赵江明吗?”
小党懊丧之极:“出事儿了,赵江明死了!”
简月也从审讯室里出来了,恰好听到小党这句话,头脑一恍惚,脚下没踩实,身子晃了一下。周行瞥见了,及时扶住她胳膊,镇定自若地问:“怎么回事?”
小党:“他注射了高浓度的冰毒,送到医院的路上就开始呼吸衰歇,抢救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抢救过来!”
周行确定简月站稳了,才把手松开,又问:“谁送他去的医院?”
小党:“赵江明的儿子赵文郡,当时就他一个人在家。”
周行:“赵文郡人在哪儿?”
话音没落,电梯门又开了,一脸晦气的小侯和一脸悲伤的赵文郡走了出来。赵文郡哭得双眼通红,看见乔安娜,用哭腔喊了声:“安姨。”
他跑过来抱住乔安娜,呜呜痛哭:“安姨,爸爸死了,安姨,怎么办啊?”
乔安娜和他抱在一起哭,两个人的哀哭声让人听之动容。
周行简月等人就在不远处看着,无一人干涉,也无一人劝解。乔安娜估量着时间,在自己流不出眼泪之前把赵文郡的手握住,趁机把一只录音笔塞到他手里,和赵文郡四目相对的瞬间就已经把自己的计谋传递给了他。
然后,她将赵文郡带到周行等人面前,道:“文郡,好好说清楚,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赵文郡哽咽着说:“爸爸在卧室里睡午觉,让我半个小时后叫醒他。我上楼去叫他,他却没反应,而且嘴唇发青,我就打了120,把他送到医院去了。”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周行心神麻木,听到赵文郡的解释,他竟不合时宜地想笑,但是他及时扼制住,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说:“是吗?”
赵文郡摊开手,露出掌心一只小小的录音笔:“等救护车的时候,我听到爸爸在说很古怪的话,所以我就录下来了。”
还没听,周行就已经猜到了录下来的是什么,他看着录音笔不为所动,一副很不关心的样子。
简月拿起录音笔,当着所有人的面播放了那条录音;录音很简单,只有赵江明一个人含混不清的说话,几个清晰的词语串联起来就是——我、杀死、李紫暇、尸体、一个人、是我。
一分多钟的录音播完了,简月把录音笔递给沈冰,对周行说:“听到了吗?赵江明临死前认罪了。”
赵江明死了,苏美云认罪了,这两个人“里应外合”,将乔安娜的嫌疑摘得干干净净。
简月觉得大楼里憋闷的很,就撂下一摊等待收尾的工作,一个人到大院里散心。公安局大院种了两块绿油油的草坪,草坪边摆着几张长椅,简月坐在长椅上,仰起头看着广阔的天空。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天空一半靛紫,一半赭红,更西边的天空呈艳霞烂漫的赤红色,那两片不同颜色的天像是海水和火焰。她就在低低的天空下坐着,海水和火焰一层层往她身上扑,把她推来拉去……
她不信乔安娜,至少不完全信,她不信乔安娜真的那么干净,能把所有罪责撇的一丝不剩。况且赵江明死了,死的恰是好时机,对她有益无害。她本来是怀疑乔安娜参与了李紫暇的死亡,现在她更是怀疑赵江明的死也是她一手造就。她没有证据, 只是猜疑,而乔安娜值得她这么猜疑,因为乔安娜和她相似。无论她如何猜疑,目前警察没有拿人的证据,只能释放乔安娜。
乔安娜和赵文郡从大楼里走出来,她看到简月在长椅上坐着,便让赵文郡去公安局外等他,自己一个人朝简月走了过去。她坐在简月身边,拿起简月放在椅子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噙着一根烟点燃了,道:“我知道你怀疑我。”
简月看着不远处,长长吐出一口白烟,道:“我当然怀疑你。这也是你的本事。”
乔安娜笑道:“也对,让你怀疑我是我的本事,你怀疑我也是你的本事。”
简月:“我曾觉得你和我很像,我们都是能狠心对自己,也能狠心对别人的人。现在我觉得我不及你。”
乔安娜:“因为我太狠了?”
简月淡淡一笑,笑容苦涩:“狠一点没错处,但是不能太狠。”
乔安娜心里有丝丝触动,因为她想到了李紫暇,但是她还是狠下心,道:“好人和坏人,总要选一个做。不好不坏,不狠不辣,怎么算是个人?”
简月问:“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乔安娜笑了起来,笑得用力所以咳了两声,道:“我?我怎么算是个人呢。”
她把烟捏灭,扔进垃圾桶里,道:“简月,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她这句话像是告别,朋友决裂之前的告别。
简月目送她几步,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乔安娜停住了,回头看着简月,在简月的眼神里看到不妥协的冷光。她失神了片刻,由衷一笑:“那就下次见。”
乔安娜走了,但是简月怅然许久,她没想到第一个给挫败感的人竟是乔安娜。初见乔安娜,她只觉得她聪颖灵慧,性感美丽,虽有心机但不失可爱的女人,她在乔安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她对乔安娜有一份相见恨晚之情。但是现在乔安娜对她宣战,像是另一个自己在与自己决裂,就像是……自己做下的孽果。
她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重新振作精神,在日落消失前起身往大楼走去,想协助周行做好收尾工作。但是她才走到台阶下,就见周行沈冰等人呼呼通通的从大楼里出来,众人将台阶踏的踢踏作响。
简月看着周行,问:“出什么事了?”
周行领着众人走下台阶,停在简月面前,用简月难以看懂的目光看着她,道:“刘丹丹指认了宿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简月心中一沉,竟有些不安:“是谁。”
她终于看懂了周行的眼神,周行眼睛里是怀疑和愤怒,一如她刚才看待乔安娜。
周行道:“是你的弟弟,简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