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再版的段朝夕《失落的果实》上市。与此同时，段朝夕起诉小鱼儿抄袭案开庭时间定下来，就在这个月中下旬。
　　　庭审前的周末，段朝夕到了北京。她与周琛律师约好碰面，因为方昊与顾云岚在此事中的出力，又把两人都约出来，算是一场半公半私的小聚。
　　　在前面长达半年的举证阶段，方昊作为业内资深编辑，为律师提供文学方面的专业协助，出具了审读鉴定报告。顾云岚则主动承担了制作调色盘的工作。
　　　调色盘，是一种对比原著与抄袭作的资料。制作调色盘需逐句逐段把文本中相似的内容涂色，要花费大量的工夫。
　　　为方便谈事，几人约在一家安静的西餐厅，下午茶连同晚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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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出发前四十分钟，顾云岚刚化好妆，正在挑衣服搭配，接到方昊的电话，方昊问她：“在家吧？”
　　　“嗯。”
　　　“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地铁……”顾云岚习惯性地退缩。
　　　“我已经出门了，正往你家那边开。”
　　　“哦……”顾云岚当然是愿意让方昊来接自己的，只是想到他若是来接，需得绕路，又有点过意不去。现在听他说得不容置喙，已经打定主意要来接，心里隐隐高兴，嘴上却还是礼貌地道：“那麻烦您了……”
　　　方昊好脾气地说：“啧，你这人还真是客气。”
　　　顾云岚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虽被他责备，却又带点亲昵的感觉，潜台词似乎是抱怨——跟我这么客气干吗？想到这些，脸上不由自主浮出一丝浅笑。
　　　方昊说：“你收拾收拾，我半个小时后到。快到你家时提前叫你，你到楼下等我。”
　　　挂了电话，顾云岚发现自己正被小楼狐疑地看着。小楼贴上来问：“谁？”
　　　“没，没是谁。”
　　　“没是谁，你笑成这样？”
　　　顾云岚岔开话题：“我待会儿要出门见段朝夕和周律师。”她刻意隐去方昊。
　　　其实，为了今天这场约，她早就开始准备了。午饭后洗了头洗了澡，妆容也是那种虽然画了但又看不出画了的程度。这些举动根本逃不出小楼法眼，她说：“不是普通的工作见面，是约会吧？”
　　　“哎呀，不是。”
　　　小楼猜道：“周律师？”
　　　她没有猜世间无欢。顾云岚想，即使世间无欢与肖遥交情颇深，一直在让肖遥和小楼帮他打听自己的动静，但现在小楼不再拿世间无欢出来开玩笑，说明那边也打过了招呼。是真的不再有牵扯了。
　　　顾云岚摆手：“哪儿跟哪儿啊，我跟周律师就见过一次，还是刚委托他当段朝夕的代理人时，他来公司，就那么打了个招呼。后面我做了调色盘，也是微信上传给他的，根本没什么私下接触。”
　　　小楼倒是与周琛见过几次。取证时，因为《失落的果实》最早由艺文社出版，周琛去艺文社了解情况。为一部滞销且已解约的作品，艺文社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没人搭理这个茬儿，全靠小楼在其中对接。要找什么资料，都是小楼在帮忙。她回忆着：“周律师人不错呀，年轻有为。”但见顾云岚否认得坦然，也没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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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明媚，却春寒料峭。顾云岚想着，反正搭车，西餐厅里也尚有暖气，最后穿了红色薄衫套灰色收腰风衣，脖子上点缀一条黑白格子丝巾，一副干净利落的打扮。
　　　坐进方昊的车里，两人打过招呼，却一时找不到话说。方昊紧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只专注地驾驶。顾云岚心中一荡，他自己大约不知道，但她最清楚，他这副心无旁骛的样子最为迷人。
　　　顾云岚正偷偷地看他侧脸，方昊却突然投来一道视线。两人眼神对上，顾云岚赶紧尴尬地看向别处。过了几秒，再看回他，却发现他嘴角挂着一抹心情大好的笑容，像又拿捏住自己把柄似的。顾云岚不服输地问：“你笑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方昊却笑得更别有用心，回答：“笑你啊。”
　　　“我哪里好笑？”
　　　“你很好。”
　　　顾云岚等着方昊吐出后面的字，她以为方昊会说“你很好笑”，再接着奚落一番。却没想到这句话停在“好”字上，半天没有下文。回味过来他已经说完后，顾云岚面颊羞红，扭头去看窗外，正琢磨该说句什么反击，好好的气氛却被一个来电打断。
　　　跟之前一样，方昊的手机连着车上的蓝牙音箱。本来正在播一个电影原声歌单，却突然响起手机铃声，是IOS系统默认的那个。
　　　顾云岚瞥了一眼屏幕，见来电话的人是宋微微。
　　　刚刚还好似雀跃在云端之上的心，一下便跌落在地，几近摔碎。
　　　方昊也有点恼火和意外地“嗯？”了一声，又不得不接通电话问道：“什么事？”
　　　宋微微的声音传来。一辆车内的空间那样小，这个声音很快就把这个空间占满了。顾云岚躲无可躲，听到宋微微问：“昊哥，你下午在哪儿？我去找你可以吗？”
　　　方昊面露难色：“上午不是跟你说过，我今天有安排了？”
　　　原来他们上午就联系过了。顾云岚闷闷地在心里想。
　　　今天上午，宋微微确实已经打电话约过方昊，方昊说明了今天没空，没想到宋微微现在又打电话。
　　　她说：“我有重要的事……”
　　　“一定要今天吗？事情不急的话，明天上班再说。”方昊一边说，一边瞥着顾云岚的反应。顾云岚装作无所谓，拿出手机刷微信。
　　　“要今天。”宋微微坚持着。
　　　“我今天晚饭约了人。”
　　　那边停顿了一下，又鼓足勇气问道：“我知道的。那个，你今天约人……是工作上的事吗？”
　　　确实也算是工作上的事，方昊不想多解释，只点头说：“嗯。”
　　　顾云岚在一旁听得清楚，心像被捏住般难受。宋微微这个问题，分明是在问他今天出门是约会还是工作，若是约会，她当然就不好再打扰。偏偏方昊听不出来。
　　　果然，听说是为了工作，宋微微明显松了一口气，追问道：“那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约在哪儿？我去那边等你。或者不方便的话，我到你家楼下等你晚上回来跟你说。”
　　　宋微微说到这份上，方昊实在再找不出理由推辞，一时不知怎样接话。顾云岚看不下去，既好奇这两人到底如何，又带着一种自虐的自暴自弃，更不愿意宋微微到方昊家楼下等他，戳了戳方昊的手臂小声说：“她都这么说了，你就让她过来吧。”
　　　“啊？哦。”方昊会意，对电话那头道：“那好，我待会儿把我这边吃饭的地址发你。”
　　　宋微微感到心满意足：“那我等你们快吃完时过去找你。大约晚上七八点，你看行吗？”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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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一场聚会，顾云岚被搞得心情全无。
　　　她和方昊到场时，周琛和段朝夕已经到了。周琛给几个人介绍了目前的形势。
　　　周琛说：“从方昊给的审读鉴定报告里可以看出，两个故事，主线情节走向几乎一致，文中的关键情节，竟然重合了十几个。主要角色的人物设定也非常相似。根据这份报告，从内容上来说，或者从大众阅读体验来说，几乎可以肯定有抄袭。”
　　　顾云岚点头：“我做的调色盘里，虽然没有完全字句照搬的情形，但也可以看出故事走向的相似。”
　　　段朝夕面露喜色：“所以，我胜诉的概率高吗？”
　　　周琛却摇头道：“抄袭判定主要靠两方面。一是实质性相似，这一点刚才说了，基本没问题。另外一点同样重要，即抄袭者有接触到原著的事实。这是目前对我方不利的因素。我走访了很多次，始终没能拿到被告接触过原著的证据。”
　　　顾云岚感到有点失落：“是啊，这本书当时本来就只有3000册的销量，从客观事实上，可以说小鱼儿能接触到的可能性很小。”
　　　方昊问：“你在艺文社那个朋友呢？她不是帮着找到些证据吗？”
　　　顾云岚叹气道：“小楼跟我说过，她好不容易找来几个卖书网站的销售清单，因为每个订单有收货人的地址、姓名。这本书当时在网站上总共卖了1000多本，从销售名单里看，反正没找到小鱼儿，或者任何跟她有关的人。”
　　　方昊说：“如果她是从实体书店里买的书，确实无从查起。这个证据太难找了。”
　　　周琛道：“我见了被告委托的代理人，也看了他们提交的答辩状，对方确实是揪着这个点不放。”
　　　段朝夕关心地问：“小鱼儿那边委托的律师如何？”
　　　周琛道：“哼，她背后的势力能量不小，居然也找到知识产权界数一数二的律师姚玲，她在业内一直有个绰号，大家叫她拼命女魔头。她就两个点，一个是拼命，年轻时基本靠007干到现在的位置。另一点是脾气大，听说她手下的助理没有能熬过半年的，全跑了。但是现在这个助理吃得了她的苦，已经在她手下干了一年多，很得她器重。这次她有意提携助理，给他锻炼的机会，让他全程作为小鱼儿那边的第二代理人参与。”
　　　“所以她那边是两个代理人？”顾云岚问。
　　　“嗯，民事诉讼可以有两个代理人。不过人不在多，别忘了，我也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再说，那个助理其实也就是借这个机会露个面，主要还是给姚玲打杂。我已经做了几套方案，庭审时我会见机行事。你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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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事说完，到了晚餐时间。几个人点了主食，开始聊其他的事。周琛的口才好，给大家讲了几个他曾经遇到的稀奇古怪的案例，引得众人直呼惊奇。
　　　顾云岚在想宋微微的事，听不进去，默默地坐着吃东西，不时配合着大家笑笑。
　　　快吃完的候时，宋微微果然找来了。她过来打招呼，见是律师、作者、编辑的组合，知道方昊确实是因为工作，在为下周的开庭审理做准备，并未多想。打过招呼后，她指了指不远处一张餐桌，对方昊说：“我先坐那儿吃点东西等你，你这边结束后来找我啊。”
　　　周琛当律师久了，最善于察言观色。今天这个饭局，他早看出方昊和顾云岚之间有点什么，现在竟然又冒出来一个女孩说要等方昊。他知道方昊素来疏于男女关系，却落得这般情景，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有意早点离场给方昊创造机会，把自己面前剩下的小半张牛排一口塞进嘴里，倒也不注意形象，边嚼边说：“今晚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对了，这次庭审是公开的，二位要是感兴趣，不妨来旁听。”
　　　方昊和顾云岚分别心不在焉地答应了。
　　　周琛一拱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失陪失陪。”
　　　段朝夕在上次的极光盛典上，已经看出顾云岚对方昊动心了。而现在来的这个女孩，正是盛典上给方昊送花的那个。她有点担心地看了看顾云岚，见她的神色不太自在，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下。
　　　顾云岚却一点都没犹豫，眼前的食物还剩半盘，就紧跟着周琛站起来：“我也走了。”
　　　段朝夕赶紧离开座椅跟上去：“小岚姐，我陪你一起吧。”
　　　方昊一急，起身抓住顾云岚的手腕：“你等我一下，我去问她什么事，很快说完。”
　　　顾云岚：“等你们聊完？然后呢？”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
　　　“云岚！你一定要这样吗？”
　　　见这场面，段朝夕旋即懂了。她改口说：“啊，对，小岚姐，我想起来还有点事要问周律师。我先……跟他一起走了哈。”说完，段朝夕迅速和周琛一起离开了餐厅。
　　　顾云岚站在原地，看着方昊问：“我怎样？”
　　　“你生气了。”
　　　“我没有。”
　　　“没生气就等我送你回家。”
　　　“我……”顾云岚发现自己被方昊绕了进去。可方昊说得没错。不在意的话，反应这么大干吗？像个白痴。她定了定神，做出平常的模样，指了指餐厅门口：“那我在外面等你。”没等方昊回应，她几步走到餐厅门外。
　　　初春的晚风吹在脸上，却带来万般忧愁。这一条街道的两旁开了好几家别致的西餐厅，又种着梧桐，梧桐上抽了新芽，但它们那么不起眼，那么生涩。
　　　为什么要傻傻站在这里等？她找他到底是什么事，他们要聊多久呢？他在里面跟她聊天，自己就这么廉价地站在外面等吗？这么想着，顾云岚决定还是走掉算了。对啊，自己就是生气了。很生气。哪怕这生气来得没有理由，没有资格。
　　　可双腿不听使唤，只是傻愣愣地支撑着身体站着，动也不动。到底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每一点可以和他共处的时光。
　　　顾云岚对自己感到失望，心里再想要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的倔强去哪里了？她疲倦地蹲下身，茫然地看着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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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朝夕说有事要问周琛，倒不完全是托词。她跟着周琛走出去，认真地询问道：“周律师，您刚才说，这次是公开审理？”
　　　周琛点头道：“是啊。”
　　　“那是不是谁都可以来旁听？”
　　　“嗯，带着身份证来登记一下就可以。想叫朋友来？”
　　　段朝夕笑笑，算是默认了。
　　　周琛的车停在路边，取了车后，他提出送段朝夕回酒店。段朝夕拒绝了，说酒店不远，自己正好散步回去。周琛本也是出于男士的礼貌，现在天不算晚，让女生一个人走也没什么危险。他没再坚持，开车离去。
　　　段朝夕往酒店走，想让风把自己吹得清醒些。可这风越吹越撩起心中躁动的小兽。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思考待会儿想发的那条信息，要如何说才不显得唐突。
　　　世间无欢的联系方式躺在微信上，加上世间无欢的微信后，还从来没跟他说过话。她也没想过要联系，自己这种小透明，能和大神有什么交集。或许，能加上微信已经是最大的交集了吧。
　　　从理智的角度来说并没妄想什么，而潜意识里那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终究还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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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餐厅内，方昊走到宋微微的那桌，并不打算坐下，只站着俯身问：“什么事这么急？”
　　　桌面中央摆着一块香薰蜡烛。烛火跳动，映着女孩的脸。她笑嘻嘻地说，“昊哥，你坐着说啊。你站着我压力好大。”
　　　方昊指指外面：“还有人等我，就这样说吧。”
　　　宋微微本来也没指望方昊能解风情，但她的预想中，至少他可以先坐下共进晚餐，烘托一下气氛，让过渡平滑些。她虽然已经准备许久，但临到头来，还是觉得有点紧张。尤其是在这样仓促的情形下。可看样子，自己若不说明来意，方昊不打算耗时间。
　　　“就是……”她只好站起身，从挎包里掏出一本册子，“有个东西想给你。”
　　　方昊接过册子，还没看，只说：“哦，这是什么，一定要今天给我？”
　　　宋微微不答话，方昊这才去瞧。借着昏黄的光看不太清，只看出是一本自己制作后定制打印的书。封面设计得不错，书名叫《我喜欢你的100个瞬间》。他不太搞得懂向往爱情的年轻女孩什么脑回路，问道：“哦，是个爱情小说的新书选题吗？提交选题申报表就可以了，不用这么费事打印出来。”
　　　“不是。哎呀，你翻开看。”宋微微娇道。
　　　方昊用拇指哗哗翻过书页，当看清其中的内容后，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本书用了纯质纸全彩印刷，全是他在各种场合、各种状态的照片。每张照片下又配了或俏皮或深情文字。倒是能看出制作此书的人当编辑的天赋，排版装帧俱佳。可如果非要形容他此刻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告白的感受，大约是“不适”。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费神。和再早之前收到的那些告白一样。
　　　这种感觉，更提醒方昊意识到，唯独顾云岚不一样的。唯独她向自己倾吐感情时，自己心中升起万般幸运的庆幸，只想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想到这里，他回头去看餐厅大门。门是掩着的，看不到门外。他感到一阵焦虑，骄傲如顾云岚，真的会好好等在那里吗？
　　　见方昊半天不说话，宋微微小声提醒：“这本书我做了很久，那些照片都是平日一点一滴收集的。今天是三月十四嘛！白色情人节。所以一定要赶在今天……”
　　　“哦，”方昊只想快点解决掉这桩麻烦事去找顾云岚，却又不好拂宋微微的面子，毕竟是下属。他用尽量缓和的口吻：“抱歉，我素来对各种节日纪念日没概念。而且，”后面一句话倒是说得真诚，“我有喜欢的人了。”
　　　宋微微早就料到自己没什么希望，从部门年会时方昊拒绝与自己合唱情歌时就明白了。选在今天自杀式表白，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而已。可当真的听到仰慕已久的男人亲口承认有喜欢的人，便再也无法装出一个大咧咧的笑容，只无比乖巧地点了点头，又是笑，又是带着哭腔地说：“我知道了。哈哈，没什么，您不用在意，就当是我自言自语……我不会纠缠的，您也不必放在心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之后上班……也跟平常一样，好不好？”
　　　“啊，当然。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你工作。”方昊将那本册子递过去，“这个还是还给你吧。”
　　　宋微微接了册子装回包中，末了又问：“可不可以抱您一下？就一下。”
　　　方昊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却还来不及回话，女孩就将双臂从自己垂着的两只胳膊与身体的间隙中伸进来，环住自己的腰。这个拥抱说过也不为过，若放在其他场合，比如阔别已久的朋友相见，比如为一件共同的事成功而庆祝，这样抱一下也没什么。可在这样的场合下，这样抱着，叫人进退维谷，既不好斩钉截铁地推开，亦感到一阵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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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岚在四合的暮色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影影绰绰的树枝。一丝凉风灌进衣服，她一摸脖子，这才发现刚才走得匆忙，摘下来的丝巾忘了拿。
　　　顾云岚也很好奇方昊和宋微微到底在聊什么，聊得怎么样了。有了取丝巾这样的借口，回去餐厅里也显得自然。于是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没多想便推门走进去。刚走几步到之前吃饭的桌子旁边，便看见宋微微拥住方昊。
　　　在等待的时间里，顾云岚想过很多他们在聊什么的可能性。最坏的可能性也没想过是这样。她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心酸当然是心酸的，但更多是震惊，又觉得自己好笑。她此刻才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了解方昊这个人。与方昊的接触大多与工作有关，爱上他，也因为他在工作中表现出的那种既入世又不失去理想、既成熟又不失少年感的固执。又或许没什么理由，只因为那天的阳光太晃眼，落在他脸上，晃昏了自己的头。
　　　方昊私下到底是怎样的人？除了他给自己提过的，他跟家里关系不好，便再不了解其他了。方昊怎样对待感情？是轻浮还是认真，多情还是专注？他这些日子对自己似有不同，是因为他真心喜欢上自己，还是一种无差别撒网？又想起印象中世间无欢曾提过一句，他之前的女朋友都是女孩追的他，所以他便是一个来者不拒的人吧。
　　　确实是自作多情了。
　　　刚才的餐桌收拾过了，丝巾不在原处。顾云岚不想要了，扭头要走，一名服务员叫住她：“女士，这是您落在这儿的吧？”
　　　顾云岚看也没看，一把接在手中，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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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昊无暇再顾及宋微微面子，只将她环住自己的手臂拉开，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便跑出门去。
　　　顾云岚快步走在街上，方昊追到她旁边：“云岚，你等等。”
　　　顾云岚没停下脚步，只闷着头往前走，方昊就一直跟在侧旁。这人怎么甩都甩不掉？顾云岚心烦意乱，见旁边一条碎石铺的小径，便走了过去，一头扎进人行道和住宅之间的隔离带小花园里。
　　　顾云岚的本意是想甩开方昊，却没想到这个隔离带花园里各种步行小径交错，乱走一通后，却走到个树林间的小小的圆形空地，没路走了。
　　　并无月色，连路灯也在远处。这里暗得过于暧昧，让顾云岚心中发颤。而方昊追到她面前，也不解释，只是看着她。目光深邃似夜里的海，让人无法抗拒地沉进去。
　　　顾云岚如溺水之人，只觉得呼吸困难：“不是跟她聊得挺好吗？怎么不聊了。”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她。”
　　　“我怎么会知道？你凭什么觉得我该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
　　　“我……”方昊张了张口，又发现在准备好以前，要郑重地说出“我喜欢的人是你”实在太难。比起说出口，可能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真心要容易得多。他没有忍住，一低头吻住顾云岚，又将她的双手半拉半钳地摁在身子两侧。
　　　这个吻介于绅士和占有之间。起初是轻轻点在唇上，又慢慢慢慢开始轻咬。顾云岚想推开他，可实在无法割舍这唇齿间的温柔，反正是溺水了，反正是没有救了。放弃抵抗吧，就这样沉到海底吧。她唯一的倔强只能做到忍住不回应，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吻着。光是如此，便已耗尽所有定力。
　　　而这明明是第一次与方昊接吻，顾云岚却感到似曾相识，好像这双唇曾吻过一样。她努力回忆，到底是什么时候……
　　　方昊吻了一会儿，见顾云岚一点回应也没有。方昊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急促，不安，像一间黑屋子里的两个盲人，都在摸索，却摸不到彼此。
　　　“方总向来这样随便吗？”顾云岚说，“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懂。”
　　　方昊将手放在顾云岚肩上，认真地承诺道：“再等我一个月。”
　　　在他的计划里，本来打算下半年再做那件事，但现在不得不提前了。不仅因为顾云岚，也因为今天宋微微的告白。他扪心自问，即使与宋微微说好当无事发生，他还是实在做不到如常对待她。想起之后还需工作上接触，便觉得不自在。
　　　顾云岚不解地问：“什么等一个月。你让我等我就等？”
　　　方昊不说话，只拉起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捏在掌心。顾云岚觉得手被他捏痛，而这紧握的力度，却又传递来一种无言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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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岚即使气得要发疯，但还是好想好好爱这个人啊。
　　　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这种想法。她不是没谈过恋爱。初恋在高一那年，和一个小混混。她表面是好学生，骨子里又有点叛逆。当那个小混混在下晚自习的夜里拦住她，一段感情便这样开始了。他给了她最好的呵护，只是每天送她放学回家。而他那些打架斗殴的江湖事，从来未让她染指过。哪怕顾云岚好奇，一遍遍地让他讲给她听。这场恋爱结束于高二那年他被学校开除，转去一所职高。
　　　经历了十八岁时的家庭变故，她变得无法敞开心扉。大二那年认识张颖，只因为他也喜欢读书，两人常常在图书馆遇见，便又开始了一段恋情。说起来，等大四毕业，顾云岚工作张颖读研后，两人便已渐行渐远。只是出于感情的惯性，以及一颗向往安稳生活的心，硬是拖到去见了对方家长才分道扬镳。
　　　顾云岚也心动过，信任过对方，但却不是这种强烈的感觉。强烈到失去理智。曾经不屑飞蛾扑火，原来却是真的。即使知道那是火，即使知道扑上去会被烧死，但烧死也是甘之如饴的。
　　　顾云岚没有挣脱，任由手被方昊捏着，拉着她走出小径，到了停在路边的车旁。
　　　方昊打开副驾驶的门，护着顾云岚坐进去。顾云岚真气自己没有骨气，还是这么温顺地顺从了。她静静地坐在车里，看前方的路，一盏盏路灯退后，一棵棵树退后。两人都没说话。
　　　快要到顾云岚家楼下时，方昊才开口：“你早就看出宋微微喜欢我，对吧？我拒绝她了。今天的事就是这样。”
　　　车停在顾云岚家楼下，顾云岚只是道了声谢便默默地下车回去。虽然没有针对方昊这句解释再说什么，顾云岚却已经相信了他，只觉得绷紧的心一下变得像棉花一样软，又回味起方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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