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了送命题回答经验的墨幽青清醒了几分,审慎地开口:“我不知道。”
“是吗?”少昌离渊的声音有如魔魅,“万年婚约方开了个头,帝后请保重。”
经历方生方死的一夜,墨幽青的旧惑未解,又生新疑。
他是不是很讨厌她?
他是不是恨极了她?
不过直到现在,她也才明白,少昌离渊以前所谓的各种意趣,都是高高在上的天神给予她的温柔以待。
当他动了神之真怒时,那狂暴的力量顷刻间便能将她撕得粉碎,全然死无葬身之地。
她便如同握在他手中的一只蝼蚁,被他揉捏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突然想起静渊海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完整的师兄才是师兄?……可笑,你根本就不知道师兄的完全体是什么模样……”
也许静渊海是对的。
这个世界上真正爱着她的只有他而已。
一个被少昌离渊和玉长离剥除、丢弃的爱念。但可惜的是,爱念本身只是一种执念,并没有自己独立完善的人格,偏执起来会让人受伤。
见少昌离渊离渊准备起身,想来他将会就此离去。犹豫了一下,墨幽青伸出手试图环抱住他的腰,十指尚未交扣,便被他的大手所覆住。
墨幽青疑惑地看他,“师兄……”
少昌离渊沉默了一瞬,缓缓地掰开了她的手指。
墨幽青的肢体早已酸软,他并没有用上太大的力气,就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她的温柔束缚。
真是可笑。
作为一方地位尊崇的天帝,在此之前,还从未受过她这般柔情缱绻的待遇。
而在墨幽青昨晚见过师兄和爱徒之后,对他的态度竟倏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几许温柔,几许愧疚,几许追悔。
她竟然……刚刚把他当做替身。
虽然明知那两个人都是自己漫漫神生中的一部分,但这极大的待遇落差还是让少昌离渊酸得胸中苦海翻腾不休。
一回想起过去那些缠绵亲密的片段,他就恨不得杀了那两个人,哪怕他们也即是自己。
少昌离渊的身躯一离开她,就连那最后一点假性的温暖也不复存在。
虽把墨幽青折磨成这般模样,但他心中的痛意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
只要一看见她,隐秘的伤痛与绝望又会如未完余烬般死灰复燃,时刻提醒着自己曾经的无助和失败。
他不能再在回忆的孽债中堕落下去了。
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少昌离渊就仿佛墨幽青第一次在神殿中见到他的那般,高冷绝欲的脸上别无一丝表情,看不出一丝人性,“本君今日不想看到你。”
双腿如有千斤之重,少昌离渊一步步迈向门口,在即将跨出门槛时,他忽然听到她的声音把他唤住,“帝君。”
已经调试得平静无波的心突然起了一丝波澜,他别过头来,用眼角余光看墨幽青。
她这妖女,莫非又要使出什么手段来挽留他?
“若是如此,”她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为什么不早说?”
她至今都不能完全理解身为人和神的思维,本应是水乳交融的示爱行为,为什么不是发自于喜欢,而是以仇恨作为始动力?
“为什么,要在这样欺负我之后?”
他就是存心了要报复她的吧。
被揭下面具的少昌离渊冷冷一笑,“看来你对昨晚的一切还很回味悠长,本君原本还可以多多为你安排几场。只可惜本君现在已经倦了,只能让两位木偶泥胎来陪陪你,还望你不要介怀。”
他面不改色绝情狠意地说出如此锥心之语,就好像过去生杀与夺的千万年一般。
唯有在她的眼睛中看到深深的痛苦与失落,仿佛才能抚慰他内心狂暴的巨兽。
他已疼痛至斯,她也别想好过。
“嗯。”墨幽青竟然轻轻地点了一个头。
嗯,离渊眉头蹙起戾气顿生,她竟然说嗯?
他非要精神分裂那也没办法,墨幽青轻声道:“一个个来吧,一起的话太累了。”
“呯——”的一声,少昌离渊摔门而去。
今天上朝的气氛十分之沉重。
从来严于律己的青帝竟然迟到了些许。
饶是如此,帝座下方的各位神君们仍然不敢出一口大气。
少昌离渊的情绪看起来非常沉郁,那满怀审视的目光一一扫过之下的神君们。
大家身上俱感一股寒意掠过,开始不由自主地检讨起自己平日的所作所为来。
少昌离渊缓缓地开口:“有事启奏。”
木德星君乃东方神帝座下言官,见众神君皆噤若寒蝉,便委婉地给了个提示,“昨日哪位神君奏请魔气外泄之事?”
“启禀帝君,”一位神君颤颤巍巍地闪身出来,“小神乃海栗界主神流刹,海栗界中以普通人类为主要种族,最近为妖魔之气所侵蚀,界中修士无力阻挡,故求救于天……”
昨日傍晚少昌离渊去往墨幽青府上时,木德星君在半途将他截住,已经就此事启禀过他。
但他听闻之后,本来就风云变幻的面色更是喜怒难测,“此事本君会处理。”
说完,少昌离渊便扬长而去。
但至今为止,帝君还未发表过什么指示,让木德星君心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于是他继续代替帝君发问:“此事有何蹊跷?”
流刹知道墨幽青乃是青帝未过门的帝后,攀扯上她实属不愿。
但此事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能力范围,若是加以隐瞒,不肯如实禀报,海栗界生灵涂炭以后,第一个遭罪的便是他这尊主神。
当下流刹便只能忐忑不安地道:“听说这魔气自云浮界泄漏,算算时日,倒是和云浮神君飞升那天不谋而合……”
“本君已知,”少昌离渊忽的截断了他的话,“请心月狐,尾火虎两位星君。”
两尊大神在华表柱上现了真身,“臣在。”
少昌离渊道:“劳烦二位星君走一遭,去往海栗界一探究竟。”
向来肃静的东方神殿中一时为之哗然,众神皆议论纷纷,“不知道下界究竟出了何事,居然需要出动两位大神?
墨幽青被两位神使一左一右搀扶到神殿中时,殿上少昌离渊正在点兵点将,殿下众神正在深入探讨。
这是她自太阴玄兔化身为人形以来,第二次萌发了想坐轮椅的冲动,当然两次都是拜少昌离渊所致。
不欲引起众神的注意,墨幽青站在了队伍的最末端。她那颤抖不已的腿让府上神使颇为担心,“神君,今天便告休罢……”
墨幽青挥一挥手,示意星尘和尺素在神殿外等自己退朝。身前众神已经沉浸于激烈的讨论之中,哪怕在看到她本尊亲临现场之后,这讨论也没有半分刹住的迹象。
四面八方的低语皆钻入墨幽青的耳中。
“小墨神君不顾下界众生死活强行飞升,将魔气泄露至他界,这怕也是一桩大罪孽了……”
“那可不,听闻昨夜云浮神君府中传来惨叫阵阵,连帝君的禁制都压之不住,仿佛是帝君已对云浮神君动了私刑……”
在场有不少人都曾经见过少昌离渊手中的那条光鞭,恐怕昨夜他便是将云浮神君捆在柱上,一顿鞭刑下去,抽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以至于平时鬼都追不到的云浮神君,今日看起来风一吹就倒。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大概也是为了遮掩身上伤痕的缘故。
于是众神又满足地感概了一阵,“看来帝君表面护短,实则严苛公正啊……”
墨幽青不知如何跟大家解释。
少昌离渊确实是动了私刑,她也确实是受了一夜的鞭刑,但跟大家的想象还是有一定出入。
等到二人在大礼之后,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帝后,每天自然是要与帝君同殿合衾的。若是帝君日日都一分为三来折磨她,发泄着他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痛苦……
抑或是,万一更有不慎,帝君暴怒之下,将那三千镜像分身都轮番现身一遍……不,别说一遍,千分之一遍这坎儿她都过不去。
那她真真是小命休矣。
少昌离渊的手段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还不如就此她自己下界寻了个痛快,了断他们之间这段孽缘。
于是墨幽青清了清嗓子,“帝君,小神愿去往海栗界。”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神殿中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少昌离渊看见了远远站在神群末端的墨幽青。
他微微一怔,她怎么来上朝了?
他不是都告诉过她,今日不想见到她吗?
少昌离渊不想她掺和此事,“云浮神君身体抱恙,今日先退下吧。”
“回帝君,”墨幽青听了众神的讨论,大致也明白了来龙去脉,“小神在云浮界修炼之时,曾得蒙帝君化身点拨。小神为妖魔之气凝聚体,终此一生,不应离开云浮界。否则乘着天劫飞升之际,恐将毒浊泄露至它界。”
她说的是静渊海在第二次天劫中阻碍她飞升之事。
当年她一直为静渊海的行为不解,他的话在她的心中也萦绕许久,她却始终不解其意。
直到今日东窗事发,前因后果方才终究理顺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