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书名:戚里承休 作者:蕊木属 本章字数:3097 下载APP
隔日所有上缴烟膏皆聚集于外国商馆的前广场上由专人清点,潘承休与戚里下马车前,戚里突然拽住了潘承休的手臂:
“徽先生禁烟乃是钦差大臣奉旨查办,于情于理便是天经地义。可是你是十三行总商潘承休,潘府世代保商,你若是今日去了,便是等于告诉手下所有商行,总商亲自断十三行大笔财路。”
被抓住手腕的人回头去看他,转回身轻轻去回握住戚里的手,十指相扣:
“当初劝我禁烟的是你,如今怕我禁烟的怎么也成了你?这可不似小戚爷的作风。”
戚里皱眉去看他,瞳孔中皆是挣扎的纠结之派。潘承休说的没错,当初一心劝他禁烟的是自己,如今担忧他在十三行众人前如何交待的也是自己。
从前他只当他是个奸商,唯利是图,眼中只有金钱利益。可如今他与他朝夕相处,将潘承休的两难与步步为营都看在眼里。十三行体系庞大,历年来朝廷不管大小用度,上至贸易罚金,下至亲王俸禄,皆要向这个“天子南库”伸手。
潘承休背起了这个担子,便就是亲手断了自己的一身清茶盈杯,自愿一脚踏入那泥淖浓泞。
戚里如今懂了,他不是生来就是这样圆滑世故的性子,他的承休哥哥其实爱憎分明,骨子里有别人都比不上的傲骨清高。
是因为生在了这铜臭之中,是因为有万千个家在等着银子过活,所以他就担下骂名心甘情愿迈入世间污浊,自断清风明月。
商人皆是重利,鸦//片能带来的利益关系之大,是许多商人赖以生存的至宝。如今潘承休要亲手毁掉…俗语说“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戚里在担心他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无论岁月漫漫蹉跎,戚里身上一直有一份独有的清澈。喜怒皆形于色,潘承休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上前将他揽在怀里:
“我从前觉得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的,许多事利字当先不是一定要分出个对错。可是我错了小戚,是你教会我的,家国大义为先,舍我十三行半数基业,也要保大盛风华无半分存垢。”
他想要转身出去,却被怀里的人死死揪住了前襟,戚里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带着点点感触哽咽:
“潘承休…若是有人不从,他们皆是与你相伴多年的商行伙伴…你当真就要送官处死?我只是、我只是担心…”
话被潘承休打断,他轻轻去摸戚里的脑袋,温笑着去回他:
“我知道,可是你不是教我要保大盛风华吗?于外便是家国大义,于内是我存了私心…我要我的小戚,得偿所愿。”
曾经戚里与潘承休遇上山匪的时候,他拿枪想要冲出去时也对潘承休说过,他说“我知道!可是你不是要护着东西吗!?不给他们便会杀你,我不要你有危险!”。
如今潘承休也送还给他一句“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要你顺心遂愿,我要你乱世长安。
吻落下的悄无声息,戚里紧紧攥住潘承休的前襟仰起头,在他的索取下迎合。他们的第一个吻是因为戚里要护着潘承休,这一个便是佛陀还愿。
往后日夜星月辗转,该是我护着我的小戚了。
外国商馆的前广场上人山人海,潘承休与戚里下车时人流自动避开一条道路。戚里能从那些围观商人的眼睛里看到不甘,看到金钱的贪念,却也同样能从深受其害的普通百姓眼中,看出激动与感切。他在台下看着潘承休走到台上,早已到达的徽显作在全数清点后开声:
“鸦片横流,至我大清白银外泄,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今徽某奉旨禁烟,上缴商户一律奖白银做偿,今日不交者勿论中外商户,一经查办明日问斩!”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于许多商户而言烟土依然成为了他们收入的支柱,如今若是禁烟,那莫说哪一家商户,就连整个十三行也会大伤元气。
许多商户寄希望于潘爷能从中斡旋,在人声鼎沸中潘承休撩袍起身,负手立于徽显作身旁。此举无疑便是告诉所有商户,十三行与朝廷一心,甘愿自断一臂也要依律禁烟。
“明日问斩前便是最后的时限,潘某在此代表商行承诺,交烟者奖银,抗旨者十三行断不会包庇。”
人群分立极为明显,叫好声夹杂叫骂声,潘承休与徽显作离开命官员手下继续清点,他们几人转身便向着两广徽府而去。
潘承休调动手下整理出了一份名单,如今十三行拒不交烟者…多半是随他多年的于掌柜笼络。成掌柜私通外夷,又对下笼络了一众烟馆烟商,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又带着若是被发现,以他多年来为潘家做事的交情,潘承休定会包庇。
看着“于毅忠”的名字,潘承休微微停了停才瞥开了眼睛:
“他自己要撞上来,拿他开刀,十三行绝无再敢造次之人。”
徽显作结果那张纸来仔细端详,片刻之后才向着戚里与潘承休启声道:
“他们卖的东西换了名头,对外却说是东罗马而来的“底也迦”。”
话说到这里戚里猛的收了瞳孔,潘承休见状微微侧身牵住了戚里的手,徽显作这才继续说着:
““底也迦”为何物我们知道,可是许多百姓官商不知,只当是强身健体的良药。如今当务之急,应是人赃俱获,若是没有证据,怕是他们会颠倒黑白。只要有了物证在手,谅他们也断断再无可狡辩之处了。”
“我可以说出来的,我碰过那东西,我可以站出来告诉大家。”
潘承休听他提起曾经,微微皱了眉伸手揽住戚里做安抚,又斟酌着语气去答他:
“世人皆知戚府少爷戚里染烟葬在京郊荒山,怕是你明日说了,也未必有人会信。”
徽显作微微点头,浅叹了口气去看远处成堆的书卷:
“他们如今将底也迦藏了起来,一时之间我们找不到东西来证明那就是烟土。得找一个人假扮客商,若是能拿到底也迦的样品,明日便能定罪。”
“我去!如今客商皆是短发西洋做派,我去最不会令人生疑。”
戚里的声音应声响起,却在下一刻就被潘承休摇头拒绝:
“我们总是同进同出,于掌柜是认得你的。”
正堂几人沉默,徽显作将手指轻捏在眉间细细斟酌办法,门外却有个声音浅浅响起:
“徽爷,我去吧。”
林安其实已经在门外偷偷张望了许久,他知道今日徽显作要去商馆广场前清点烟土,自己因为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小心的在家里等着。
听说他们从广场回来了,林安就悄悄地趴在了门边上听他们讲话。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可又不愿意真的像个米虫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
徽显作闻言猛的抬头去看,门边上探着脑袋的小孩儿亮着眼睛笑的极小心,看见他在看自己,又鼓起勇气接着去争取:
“我是短发,从前现在也不爱出府,一般人认不出我的。潘爷知道,我从前替潘爷做事也不怎么与商行打交道,那于掌柜肯定是不认识我的。”
“不要你添乱林安,回房间去。”
徽显作听闻林安要为他去拿底也迦,一时紧张的脱口而出。他不要林安卷到这些世事纷乱里来,他只要他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身旁。
扒在门边的人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徽显作一向是温柔的,对林安从未说过一句重话。此刻他说不要自己添乱…林安几乎是在下一刻就通红着紧紧咬住了下唇:
“知、知道了徽爷。”
转身便向着房间跑去,潘承休的声音倒是响得及时:
“林安在潘府时,我从前有一回嫌他给我磨墨偷懒,说他笨。底下人跟我说,林安自己躲起来哭了一整个晚上,一边哭一边磨墨,手指头都肿起来了。”
本就是揪着心的,又听见潘承休说这话,徽显作皱眉去看他,潘承休接着又说道:
“小戚不是说过吗?林安自尊心强,又本就觉得自己是你的累赘,你如今这么凶他,该难过了。”
匆匆道了声“抱歉失陪”,徽显作推开卧房大门时里头遮了帘子暗乎乎一片,小小的抽泣声在床上响起。
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去摸缩成一团的人,徽显作的声音浅浅的去哄他:
“徽爷错了,不该这么凶林安的。林安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缩成个团的人声音闷闷的响起,伴随着一阵一阵可怜巴巴的抽噎:
“徽、徽爷教训的是,是、是我不自量力,给徽爷潘爷还有小戚少爷添乱。”
愧疚地将人抱在怀里,徽显作伸出拇指去拭掉林安眼角的泪珠子:
“我只是不愿让你卷入这些事里来,不自觉便说错了话,给我们小林安道歉。”
林安擦擦眼泪,在徽显作怀里固执的抬头:
“可是徽爷,我想也帮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