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寻端可以说是魂不守舍地来到了佛恩寺。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宁王派人来送东西，调换了有毒的点心，他在佛恩寺有内应，他要置齐思季于死地。
可是为什么？
宁王当前炙手可热，齐思季身负“不详”的罪过，又久在佛寺，他为什么要对齐思季下手？这简直是伸手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他为什么要做？
还有那个内应，他是谁？若他还在寺中，齐思季会不会有危险？
严寻端不敢耽误，想到哪里就追到哪里，可是小院和厢房之中都没有齐思季的身影。
严寻端当时心脏都揪紧了。
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去找普静，在他那里，他看到了高烧昏迷的齐思季。
普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
分明一句话都没有，但是严寻端觉得他就是害齐思季如此的罪魁祸首。
他坐在齐思季身边，看他因为高热而红晕的脸，干燥苍白的嘴唇，手指头软绵绵地搭在被子上，指尖的指甲钝钝的，像是一根根白润润的竹。
严寻端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隔空虚虚地描了一下他手背指根隆起的轮廓。手指头偶一碰到，被那冰凉的触感凉得一缩。
他的手怎么这么冷。
严寻端握着他软绵绵的手腕给他往被子里放，又摸了摸齐思季的额头，忍不住又凑他近了些。
他真的能进宫吗？
严寻端撑着下巴看着他睡觉，问自己。
他要是进了宫，以他的脾气秉性，想必能跟姐姐说得上话。
严寻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又消失了。
“慢慢来慢慢来……”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在想齐思季，开始想今天发生的事。
他们一起去找那个内鬼，结果却碰到了父亲，然后他说，太子殿下是被宁王母子害死的。
这是真的吗？
严寻端想到父亲那抹微笑，他说：“你去告诉六殿下就好了。”
所以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父亲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若他真的以此为饵，那齐思季会不上钩？
齐思季若真的入局，他能像父亲所说，保严家平安吗？
我、我呢……？
我真的要利用他吗？
这算是利用吗？
本来严寻端是想把今天的事想清楚的，可是他现在越是想越是一团乱麻，脑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突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
严寻端吓了一跳，齐思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现在就盯着他。
彼时的严寻端还是个只知道策马游街的少年，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心里无数理不清头绪的问题以及齐思季，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但齐思季的手还是凉的，他就翻过手掌把他的手握住了。
齐思季觉得头晕，嗓子里像是有火，他看着眼前的严寻端，有话想说却发不出声音，忍不住加大了力气。
“别急，”严寻端看他嘴一张一合，“是要喝水吗？你等等，我去倒茶。”
他刚要起身，齐思季看他要走，努力抓着他的手：“不……”
严寻端又坐下，给齐思季掖了掖被角。
“我……”严寻端抿了抿嘴唇，齐思季看着他，像是火中求生的小动物，他却不能把他捞出来。
这个让他更加如坐针毡。
“你躺一躺，我去给你端药过来。”严寻端嘱咐他，“我很快就回来。”
可是齐思季不松手。
他闭了闭眼睛，又看着严寻端，努力张开嘴巴发出声音来。
“我、我兄长他……他……”
严寻端只能闭口不言。
尽管他知道，眼下自己的沉默对齐思季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是、可是我，严寻端觉得眼眶泛酸：我也想要我的父亲能平平安安回来啊！
齐思季见他这般沉默，脱了力似的松开手，他刚才力气很大，严寻端手上都留下了几个青白的指印。
这场在严寻端眼中几乎算得上是“审讯”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门外夜色迷茫。
储秀宫。
建宁帝躺在小榻上，宁贵妃在他身边给他轻轻地捏着肩膀。
“陛下近日身子好多了，”她声音轻柔，捡着建宁帝喜欢听的话说，“臣妾刚听太医给陛下请平安脉，太医说您……”
“最近为儿很不错。”
宁贵妃一愣。
建宁帝闭着眼睛，说：“交给他的差事，都完成得很好。把儿子教导得这么贴心，”他伸手拍了拍宁贵妃的手，“都是你的功劳。”
宁贵妃笑道：“臣妾哪有什么功劳呢，都是陛下为君为父，给为儿做了榜样。”
建宁帝笑了笑。
这时候，观棋端着茶水点心过来，先是奉了茶，又说：“娘娘，周太医来了。”
“周太医？”建宁帝睁开眼睛，看着宁贵妃，“怎么了？身上不爽利？”
“没事，”宁贵妃还是笑着的，“都是观棋这丫头多事。”
建宁帝转脸看着观棋：“怎么回事？”
“回陛下，”观棋回道，“娘娘这几天，总是睡不好，昨晚更是一夜都没睡，还总是有心悸的毛病，奴婢这才……”
“多嘴！”宁贵妃佯怒道，“你这丫头，话是越来越多了！”
“她说的是真的？”
宁贵妃倚着建宁帝的身子，柔声道：“妇人家的毛病，几帖子药下去也就好了。臣妾听为儿说政务繁忙，也怕惊扰了陛下。您好不容易来臣妾宫里坐一坐，臣妾可不想扫了您的兴。”
“这是什么话。”建宁帝知道这段时间是冷落了宁贵妃，便哄她说，“有什么不痛快就赶紧让下头的奴才通报给朕，为儿这般贴心懂事，朕怎么能不照顾你呢。”
宁贵妃笑得开心极了：“多谢陛下。”
“观棋，”建宁帝吩咐，“去把周太医叫进来。”
“是。”
宁贵妃和观棋迅速对了一个眼神，观棋起身退下了。宁贵妃倚在建宁帝怀里，与人讨巧说些甜腻的话。正这时，周太医进来了。
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培康。
“陛下，”培康行了礼，神情是不同寻常的肃穆，“明柯明大人有要事求见陛下。”
宁贵妃的脸色一下子垮下去了。
“什么事？”
培康抿了抿嘴，只是说有重要的事。
建宁帝扭头去看宁贵妃，后者拧出来一个贤良淑德的笑：“陛下，国事重要。”
建宁帝点点头，承诺了晚些时候再过来，起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