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高兴,用昼食的时候,沈青折让林次奴开了一壶剑南的烧春,也就是后世绵竹产的剑南春前身,率先抿了一口。
度数不算太高,醇厚绵甜。
翠环也坐在了席上,没管得上耶耶的目光,埋头扒饭。
沈郎说要吃得多吃得好,才能长得高呢。
谢安被留在了府里一同用饭,此刻笑着拱手道:“还未恭喜沈郎。”
随着节度印信来的,还有近万精兵,其中五千是由邠宁、陇右、范阳各镇组成,并与山南东、西道守军联合,在吐突承璀入城后两日,便在德阳扎好了营。
“一万,”沈青折又抿了一口酒,脸上现出梦幻般的表情,“我也不想的,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时旭东和谢安:“……”
沈青折这个喜欢管人的爱好……算了,他高兴就好。
用饭的案桌就设在“指挥处”里的小间,能看到那边的沙盘。
现在沙盘已经囊括了五州之地,山川毕现。代表着成都、九陇和德阳的三面小旗,在沙盘上正好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沈青折投过去一眼,手里捏着酒杯:“唐兴已经是我们的了吧?”
“算起来已经拿下半日了,不费一兵一卒,”谢安看着岷江对面的唐兴,已经插上了代表崔宁的蓝色小旗,“说起来这背后还有一件事。唐兴县令听闻崔都头要来,怕咱们跟他算之前的账,连忙烧毁账册,还有和吐蕃人勾连来往的书信,结果烧着了整座县衙,自己也葬身火海。于是手下主簿连忙为崔都头开了城门。”
沈青折无奈道:“他有烧证据的决心,怎么就没有据城一战的勇气……算了,逝者已逝,也不该苛责。”
谢安敏锐察觉到,或许是喝了酒,沈郎的话多了许多,也直白了许多。
手里的酒杯不知不觉空了,沈青折晃了晃,又要拎着壶来倒。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制住了他的手腕。
沈青折一瞟:“干嘛?”
时旭东说:“我帮你倒。”
林次奴眼观鼻鼻观心,翠环在埋头扒饭,只有谢安,莫名一窒。
随即低着头,也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沈青折看着手里小巧的瓷杯,时旭东在给他斟酒。
唐兴,他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思维已经有些迟缓了,他好不容易想起来:“杜工部在唐兴写过诗?”
谢安勾起点笑容:“是,说剑外官人冷。”
剑外官人冷,关中驿骑疏。也是写尽了颠沛流离的乱世之态。
“某本以为沈郎更喜欢李太白的诗,”谢安若有所思,“却常提起的是杜子美。”
无论怎么看,都是李太白的清隽飘逸与沈郎更相和些。
“李太白……”沈青折低头嗅着酒气,“好难背,还是必背的篇目。”
时旭东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笑。
又来了。谢安有些麻木地想。这些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东西。
要论诗,沈青折其实还是喜欢李贺。只是现在李贺连出生都没有出生。
“近些年才读得多了些,”沈青折不再多言,坐姿也松散了一些,支着下巴,“谢子安,来传旨的宦官查清楚了吗?”
谢安一肃:“那宦官叫吐突承璀,是闽人,不过是个小黄门。”
也就是低于黄门侍郎一级的宦官。
派这样一个人来传召书、递官印,从中透露出的意思就很耐人琢磨了。无疑是轻视的,并且是不屑于掩饰的轻视。
然而沈青折也不是太在意。
还是那句话,他给的太多了。
沈青折现在对这位皇帝的好感度拉到了最高,不管李括出于什么目的,援助却是实打实的,官印也是实打实的。
“他今日却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到各家吃食摊品尝,”谢安也有些迷茫,“市集上数得上号的便尝了一个遍,还写了一份……”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册子,蝴蝶装帧,封皮上书几个字——《饮馔录》。
沈青折一下就笑了,又空了的酒杯放下,接过手来:“大众点评?”
旁侧的时旭东也笑了一声。
他翻开扫了几眼,字迹很工整,写着对各类吃食的评鉴。似乎是从长安一路吃到成都的。沈青折重又倒满了酒,一边抿着,一边用书册子下酒:
……
水盆羊肉,鲜香扑鼻,略有膻味,尚可。
……
饽饦,光白可爱,滑美鲜香,甚佳。
巨胜奴,酥脆香甜,惊动十里。尚可,过甜。
看到这里,甜党魁首就笑:“哪里甜?”
他去拿了自己的笔来,在旁边批注:胡说八道!
而后请动了大老婆,端端正正盖上了官印。
全程,谢安目瞪口呆。
——沈郎真是喝多了吧!
察觉出来沈青折异状的不只是他,时旭东也抓住了他的手臂:“青折?”
“嗯?”
他侧过脸来,含笑看他,随即用官印,一下盖到了时旭东的颈侧:
“我的。”
——
沈青折真的喝多了。
也不知道就几杯的烧酒,怎么就喝多了。时旭东连抱带哄,把他带回到卧房里。
他喝醉了之后还算是很乖的。
如果没有对着花瓶说话。
“沈洛见,”他神色严肃,“你为什么要把猫砂扒拉出来呀。”
时旭东正打湿了布,准备给他擦脸,闻言无奈:“青折,那不是洛见。”
沈青折看见他,脚下不动,却是伸展双臂:“你抱抱我。”
好乖。
时旭东心里软得不像话,走过去,轻声说:“擦下脸。”
沈青折很乖地仰脸,让时旭东帮他擦脸。
酒气不算很浓,他其实也没喝几杯。
擦好了,沈青折又靠近,似乎想偎进他怀里,一边念着:“我好冷……时旭东。抱抱我吧。”
时旭东抬手拥住了人,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沉默着,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前两天他病得重,发了高烧,明明身上热度惊人,却一直在发抖,说冷。
此刻偎在他怀里,似乎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脸颊烘出了一些血色,不再像是玉雕的神像一般,仿佛随时要离他而去。
沈青折抬手,攀住了他的背。
被他抱着很暖和,也很有安全感,似乎无论何时,都会这样好好地护着自己。
时旭东把他又搂紧了一点。
不要走。
我爱你。所以不要走。
他的脸挨着时旭东的胸口,声音发闷:“你偷偷去练胸了?”
时旭东:“……嗯?”
“好像厚实了一点,”沈青折叹气,“虽然但是,还是崔宁的那个形状好看。不用练了,时教授,练练你的接吻技术吧。”
有那么一句话叫,酒后吐真言。
时旭东简直……他捏了下沈青折的后颈,咬牙切齿:“很差吗?”
“也不能说是差,”沈青折抬头看他,认真道,“练练就好了。”
时旭东很想捂住他的嘴。
他也这样做了,捂住沈青折的嘴,神色无奈,甚至有一些难堪:“我以后注意。青折,别这么……”直接。
沈青折神色游移片刻,目光落到旁边的花瓶上,也点头。
时旭东松开手:“知道就好。”
他放轻声音:“对,不该当着孩子面说这个。还好没醒。”
时旭东看向那尊黑底白花梅瓶,一时不好反驳。
说起孩子,把花瓶当成小猫的猫家长又在叹气,小声道:“洛洛现在这样,以后怎么办?在海淀上小学起码要掌握一千词汇量。”
“一千可能不够,”时旭东哭笑不得,“而且至少还要有一项特长。”
“睡觉时间特长算吗?”猫家长颇有些忧心忡忡,“我们给洛洛报个班吧。画画?射箭。对,你射箭厉害,你来教它……”
似乎是喝醉后控制不住自己的开车本能,他声音飘忽地继续说:“射什么都很厉害……”
时旭东赶紧止住危险的走向:“骑马吧,马术班最近比较流行。”
“……我自己都还不会骑马。”
时旭东自己坐下来,坐到榻边,重新抱住了他的腰。
不过他还挺享受带老婆骑马的感觉。
正想着,沈青折又开始醉驾了:“上回你带我去城墙那回,都硌到我了。”
时旭东:“……”
说话间,带着些微的震动,时旭东蹭了蹭他的腰腹。沈青折被蹭得发痒,上手揉捻他的耳朵尖。
“听到什么了吗?”他垂着眼,醉驾明显还没下高速,“胎动?”
时旭东一愣,随即无奈道:“有洛洛就够了。生孩子很危险的。”
要是沈青折真能怀孕,按照他们前段时间那个做法,估计早就揣上了。
“洛见和你明明是一个配色的,怎么就没有遗传一点智商?”
“配色?”时旭东茫然。
“你不是边牧吗?”
边牧小时今晚无奈的次数太多了,只是点头:“嗯。”
“为了避免以后我被硌到……”沈青折压着唇边的笑意,抬膝,压在他的心口靠上,接近锁骨,“时旭东。你教我骑马。”
他抬头看着沈青折,这样看过去,下颌的线条格外优美。好像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好看的。
他口干舌燥,干巴巴地说:“现在吗?”
沈青折的膝盖前抵:“不行吗?”
“要不先醒完酒?我的马在马厩,可能不太适合你骑,它性子比较烈。”
沈青折又一次叹气:“时教授,你真是……正经得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