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复工第一天，顾云岚还沉浸在幻梦中没醒，没想到方昊马上换了一副面孔。
　　　当天下午，方昊把顾云岚叫去办公室。顾云岚想起前几日亲密无间的相处，带着几分羞涩去了，方昊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开口便问：“你今年的重点项目计划，除了年前会议上提到的段朝夕和公子清，有新的选题了吗？”
　　　顾云岚一愣，腹诽道，我过年假期做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生病躺了好几天吗？还跟你待在一起消磨掉不少时光。选题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我哪来的时间找新选题？可这事确实又是自己不对，一个高级编辑，选题比普通策划编辑还少许多。她摇摇头：“还没找到新的。方总，我现在马上开始找，这个月内一定补上。”
　　　“你自己要再找新的也行，”方昊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拂过额角，“不过目前来看，你本年度的工作计划是全部门最不饱和的一个，公司有个重点选题，就交给你做吧。”
　　　“啊？”
　　　“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我作为上司，综合考量部门工作后，给你安排的任务。”
　　　编辑并不是只做自己喜欢的作品就好。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公司中高层拿下某些选题，无论是政治任务，还是人情稿，或者别的什么，他们没空自己编校，就安排给下面的编辑具体负责执行。这本就是很稀松平常的事，顾云岚收起不爽和惊讶的表情，是自己高估了与方昊的关系，或者说，把私人关系带入了职场，才一时反应过激。
　　　顾云岚同样公事公办点头道：“好的，您把项目详情给我说一下，我马上安排。”
　　　方昊若有似无地看着顾云岚，像不经意又像十分刻意装出这副不经意的做派，说：“啊，就是世间无欢早年那部《思华年》，我们打算签下出版权做个套装。”
　　　若是别的选题倒还好说，却是世间无欢的书，很难说方昊是不是别有用心。更何况，几天前，他刚问过自己和世间无欢之间怎么了。顾云岚皱眉：“您是故意的吗？”
　　　方昊不正面回答，只说：“或者，你一周内能谈下来比这个更有价值的选题去做，也行。”
　　　比世间无欢更火的作者，市面上屈指可数，这些头部作者早就被各家出版公司瓜分干净了，哪还轮得到她顾云岚去谈。这分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顾云岚就算要赌一口气，也明白做不到。方昊笃定了这点，才摆出那副由你选择的态度。哪里有的选，顾云岚幽幽地道：“您就这么想把我跟他撮合到一起？”
　　　方昊没解释，只继续说：“怎么反应这么大，让你做个责编，又不是让你去谈恋爱。”
　　　“我……”顾云岚语塞，这个任务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令她胸闷的，是不知道方昊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方昊语气稍缓，说：“无欢不是纠缠的人，你既然已经明确拒绝他，他不会缠住不放。我有我的考虑，作为专业编辑，不管什么样的选题，只要交到自己手里，就要保证尽力做到最好。我一直以为你正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顾云岚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答应道：“好。”说出这个“好”字时，她心中是委屈的。她以为，眼前这人，到底还是不懂自己的心思。她暗暗叹息，所以，过年时相处的那几天，算什么呢？本来以为已经靠近了，却还是那样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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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以往，方昊当然没自信把顾云岚推向世间无欢。但现在，顾云岚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透明的。她每一句口是心非的话，以前听不懂，如今能听懂了。
　　　比起一点她被世间无欢撩拨的风险，方昊更在意的是顾云岚的未来。何况她已经与世间无欢说清楚，方昊了解世间无欢的为人，他不会低声下气地乞怜，更不会死缠烂打不放。
　　　这是方昊深思熟虑权衡后做出的决定，当然不是出于要捉弄顾云岚的目的。他深知，顾云岚需要钱，也需要有在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立足的资本。她只有手里拿着世间无欢这样的王牌，才能放手去做一些其他想发掘、打磨新人的选题，否则就会完不成年度码洋任务。但她的自尊又不允许她坐享其成，只有作为作者指名点姓的责编，以及上司强行安排的任务，她才无法拒绝。
　　　只是顾云岚还不能理解自己的用意，今天怕又要乱想许多。方昊看着她一言不发走出办公室，末了收回视线。此刻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他相信她能处理好。紧接着，他给世间无欢打去电话。
　　　“总监大人，有何贵干？”世间无欢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声音。
　　　“我已经跟顾云岚谈好了，她愿意继续做你的作品。之前我们聊的事，你说的话还作数吧？”
　　　世间无欢装傻：“我说过什么话？”
　　　方昊道：“把《思华年》给久时文化传媒集团。”
　　　世间无欢轻轻地“哼”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好，那就这么定了。后面的事顾云岚跟进，她会找你确定具体合同条款。”
　　　世间无欢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宁愿把她推到我跟前，也要把这个选题留给她做。真是用心良苦啊。”
　　　“哦？我在想什么，你倒很懂。”
　　　世间无欢停顿了一下，他只是习惯性地调侃方昊一句，却想不到面对自己的调侃，方昊第一次大大方方接招。他立刻明白了，方昊与顾云岚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这件事让方昊信心坚定起来，与之前大为不同。怎么还在在意呢？早该放下了。他自嘲着：“算我输给你吧，但你若对她不好，我……”他停了停，转换成戏谑的语气，“我也管不着。跟我无关喽。”
　　　方昊听出世间无欢语气中难掩的醋意和伪装的洒脱，但没戳破，只说：“无欢，无论你如何游戏人间，如何狂妄嚣张，在我心里，你仍然是站在顶点的写作者。并不是指名声、市场价值，而是我真正认可你的作品。同样，云岚是很好的编辑，她案头功夫好，也细心，更重要的是，她并没有把作者当成一个写作的傀儡或赚钱的工具。她是真心为自己的每一个作者打算，想为他们谋划最好的出路。你不用质疑她的专业性，作为顶尖的作者和极专业的编辑，我期待看到你们更好的合作成果。”
　　　世间无欢敏感地捕捉到，方昊对她的称呼，从顾云岚变成了云岚。他酸楚地一笑，又转瞬恢复了骄傲的表情和满不在乎的口吻：“还用你说，我当然要跟自己认定的最好的编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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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就这样说定了，世间无欢以为顾云岚很快就会联系自己，却等到第三天。
　　　细细算起，去年末那场盛典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两个月不曾联系，一声问候也没有。
　　　前些日子过年时，世间无欢收到铺天盖地的拜年信息，正经的、不正经的。却连顾云岚的一条群发消息都没收到。他总算弄清楚了，顾云岚的拒绝很彻底，不仅是感情上拒绝，为了感情上不勾连，连工作中也一并拒绝。
　　　世间无欢不知道顾云岚春节前后的发生的事，只当她连一丝机会也不愿意再给自己，只剩没有拉黑联系方式，作为最后的善意。他到底还是不甘心这个结果。
　　　现在听说顾云岚愿意继续当自己的责编，世间无欢反倒终于释怀。他很珍惜这次合作，并暗下决心：再不做他想，真正的编辑与作者的关系，如果能得寸进尺，当上朋友更好。仅止于此。
　　　这日，顾云岚的消息终于发过来：“无欢老师，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本来世间无欢等这条信息等得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收到了，却只淡淡地回复道：“方便。”
　　　顾云岚拨来语音通话：“我听方总说，您愿意将《思华年》签给我们出版。这个选题方总交给我负责了，后续的编辑出版工作都由我跟进。对了，版税和首印数，以及预付款比例，还是按照您与我们合作的上一部书那个数字来，您看如何？或者您有新的要求，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根据选题预算来评估。”
　　　世间无欢摆起架子：“上一本书卖得很好，又让久时文化传媒集团赚足噱头。想要继续合作，版税再涨1个点吧。”
　　　这个态度令顾云岚先是一愣，然后释然地笑了，她说：“公司允许的版税浮动幅度，我们编辑的权限在6%~9%之间。您上一部作品作为特别签约对象，已经特批了11%的超高版税。同样，做这套书，不仅仅是久时文化传媒集团沾您的光，我们也给了您相当的资源，全国所有商业书店铺货率、包括铺货到东南亚的华人聚集地区，这些都需要打通很多渠道关节。希望您也能看到我们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的努力。这两年书号费、纸张价格疯涨，做书的成本越来越高。因此我觉得，版税维持原样……”说到这里，顾云岚突然停住了。
　　　“不愿意涨吗？” 世间无欢问。
　　　顾云岚突然改口：“可以，给您涨到12%。您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世间无欢奇怪地问道：“云岚老师，这个额度，不用向高层申请特批吗？你有权限决定？”
　　　顾云岚笑道：“这您就别管了。没问题的话，我马上出合同。”
　　　世间无欢没再追问：“没问题。”
　　　“好。那我先挂了。”
　　　“云岚……云岚老师，等等。”世间无欢叫道。
　　　“还有什么事？”
　　　世间无欢想就今天的态度解释几句，却还是欲言又止。他相信，聪明如顾云岚，今天感受到他的用意了。他说：“没什么了。合同拟好发我，我等着。”
　　　“好的。”顾云岚开心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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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想法，顾云岚也是临时起意想到的。此时，她心里感到说不出的畅快。她去了方昊的办公室汇报：“方总，签约条件，我跟世间无欢谈过了。”
　　　“谈好了吗？”
　　　“他要求版税涨1个点。”
　　　方昊皱眉：“原先的11%已经很高了。现在做书的成本……”
　　　顾云岚打断：“我同意了。”
　　　“哦？”方昊很吃惊。顾云岚并不是这种莽撞的性子。
　　　顾云岚说出自己的计划：“责编年终奖是1%码洋，折算过去刚好是1个点的版税。我特别申请，从今年起，我负责编辑的所有世间无欢的作品，不计入我年终的码洋提成。”
　　　方昊再一次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敬佩。但他很快理解了，于她而言，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自己没有倚靠任何人的意思。他问：“啊，他的码洋提成可是不小的一笔奖金。你真的想好了吗？”
　　　顾云岚点头道：“想好了。”她认真地看着方昊，“让我就这样做吧。”
　　　方昊同意了，同时在心底为这个女孩竟然愿意爱自己而感动着。他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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