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傍晚，永乐街就已经热闹起来。周围人很多，薛良换完衣服走在回悦天楼的路上，迎面来了辆车反应了好几秒才躲。


　　心里乱。


　　薛良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否可以再近一步，但他不敢，他不知道孟怜笙对于这种事是持怎样的态度。那天小孩醉酒说的话让他想了很多，想到孟怜笙曾经和陈时的事，他很自然地就觉得孟怜笙是很抗拒“断袖”一类的事。


　　想着想着，薛良胸腔一震，无声地嘲笑了自己好几秒。


　　薛良啊薛良，你自诩风流多情，如何就连对他的感情都要藏起来？


　　原来风月场上的急先锋也会因为真心爱慕的人打怵，到底是他偷安当下了。


　　敢动情不敢言真心，真窝囊。


　　薛良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如此在意一个人，别于以往，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根本不懂爱，更不爱那个女人，当年出事他那么痛心也许仅仅是因为背叛罢了。


　　他抬头看了眼刚才要撞到他的汽车，认车牌号发现这是景家的车。想起景元那天在他面前一指头旋说：“你要是对小笙笙没那个意思，看着这块没？我明儿就秃顶。”


　　结果当然是没秃。


　　薛良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位景小爷哼哼一笑，说道：“这能看不出来？姓苏的来府里那天，你跟丢了魂似的……”


　　也许就是在那时候他心里确定的吧。


　　薛良难得着一身长衫，虽不像书生，可却也意气风发，和孟怜笙淡风吹云的气质不同，走在路上总给人一种不羁又疏离的桀骜劲。


　　他拽拽袖子又摸了摸盘扣，觉得今天穿的还可以。依照孟怜笙的穿衣规律，他估摸着他今天应该会穿竹青色，于是特意买了件牙白的长衫穿身上，牙白色还挺好配的，哪怕孟怜笙穿鸦青的那件两人站一起也是不扎眼。


　　月色朦胧，灯火翩跹，人如流水马若游龙。封宁的上元节有火树银花的绚烂蕃昌，有明如珍珠的遥遥月光，有满城灯市荡春烟的热闹，更有阑珊处灯火间的心上之人。


　　悦天楼门口先出来了几个要去赶夜场的戏子，男女都有，不知是孟怜笙的哪个师兄姐。


　　孟怜笙出来时楼内已经没什么伶人了，他开了开口，觉得直接叫薛良太招摇，就对着薛良的背影唤道： “长渊。”


　　薛良听这称呼嘴角不经意的勾了勾。一转身，见这人一身竹青色。“孟老板比我想的要快一点。”


　　“我还怕让你久等呢。”孟怜笙打量了下薛良，“你今天这么不同。”


　　“突然想试试，好看吗？”


　　“好看。”孟怜笙由衷道。薛良虽然不是像卫玠宋玉那一类的美男子，但也生得五官端正，身上又没什么多余的赘肉，穿什么自然都好看的。因为总是风吹日晒，糙是糙了点。可论模样也够甩那些细皮嫩肉的几条街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虽保持距离，可不必多说自然引来无数目光。沿路卖花灯的小贩朝前面的孟怜笙招手，又游说后面的薛良给自家弟弟买一个花灯。


　　“我来。”见孟怜笙喜欢，薛良按住了他掏钱的手，从自己钱袋子里拿出一枚银元，又告诉那小贩：“不用找了，我不收零钱。”


　　小贩怔愣了下，他给的这些钱，够买36个肉饺子了。随即喜出望外地连说了几声谢谢，心想这人傻钱多的终于被他碰上了。


　　今年是兔年，孟怜笙就拿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灯笼，小兔子很是雪玉可爱，外缘处还粘了一圈金色会反光的纸勾勒。


　　孟怜笙提着兔子灯笼，回身等了等薛良，低声调侃道：“财大气粗啊良帅。”


　　“我真不爱带着零钱。”要不是为了跟孟怜笙逛灯会，一块银元他都嫌零碎。


　　他笑道：“这花灯弟弟可喜欢？”


　　孟怜笙立刻反应过来，也笑道：“怎么，不当叔叔当哥哥了？”


　　“那你叫一声我听听。”


　　薛良这是想打趣他，可孟怜笙偏不让他得逞，他好好利用了一把在梨园行里练就的厚脸皮，竟真的凑近他，刻意娇娇软软地喊了声：“哥哥。”


　　他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够勾人心的了，这么刻意爱娇的一声可把人叫的心酥，薛良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愣一瞬的功夫，孟怜笙就拉住了他，声音恢复正常：“这里人多，你别走丢了。”


　　薛良被他拉着走，心想：“自己害怕人多不说……”但思绪一转，就想到孟怜笙哪怕是怕人多也答应了跟他一起出来，心里一暖。


　　迎面突然来了张青面獠牙的脸，孟怜笙显然被这戴着面具的人吓了一跳，直直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贴在薛良身前。


　　薛良被他这一撞后退了两步，忙扶住他肩膀，抬头间那个大花脸面具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孟怜笙听薛良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平时在台上不也画过花脸吗，这会儿怎么还怕上了？”


　　薛良在他耳边轻笑，呼吸全打在耳廓上，激地孟怜笙麻了半边身子，立即转身推开了他道：“我这是条件反射。”


　　薛良纳罕道：“这是个什么新词儿？”


　　“就是，那张脸突然离近，我就下意识的想躲，这就叫条件反射。”孟怜笙很得意了。


　　“哦，明白了，就是我向你耳朵吹气，你的脸会红，是吗？”


　　“啊。”孟怜笙这才注意到自己脸上温度有些高，匆忙地点了点头，随即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兀自往前走。


　　这次是薛良主动拉住了他，温暖的掌心从腕子滑下，那样坚定地包裹住孟怜笙微凉的指尖。两人都没说话，可气氛一直很自然。


　　这几年粮食短缺，但两人都长得很高，孟怜笙又生了副难得的好皮相，走在街上总会惹人多看几眼。


　　“诶，这不孟老板吗？”一个见过孟怜笙不带妆的样子的女人突然对身边的朋友道，不过声音只有她二人能听见。孟怜笙见没人疯涌长舒了口气，食指抵着嘴唇“嘘”了一声，“二位姐姐，可千万别张扬啊。”


　　“呦！这不是孟老板嘛……”离近的一个男人道。


　　孟怜笙收了笑：“各位各位，拜托了，别张扬。”


　　可这话就跟没说似的，没有半点用，这些人是没张扬，可奈何彼此碰碰胳膊肘，转转眼珠子，消息就以一种“不张扬”的方式传开了。


　　“孟老板给咱来一段吧。”


　　“来什么一段，人家孟老板这是出来玩了，又不是给你这憨货卖唱的。”


　　一个汉子刚才还和妻子说着“不看不看，这戏子肯定娘们似的。”但转过头来又愣住了，“这…孟老板真长这样？。”


　　“孟老板要是个姑娘不定美成个什么样儿呢。”


　　“还用是姑娘？现在就够勾人儿了。”


　　“孟老板！我闺女年方二八……”


　　围观的人中也有不迷戏的人，但是好奇这个红戏子是个什么模样，都围过来瞧，这一瞧就把他们印象中雌伏人下的阴柔长相击的支离破碎，连着那些不中听的话也变成中听的了。


　　孟怜笙也知道戏迷们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这种近距离接触名角的机会可不多，是以人们都迅速地涌了上来。


　　从开始的几个，到后来的一群人，孟怜笙看着这些人越来越多，手心都有些出汗了。他是真的不喜欢一群人乱哄哄的围着他，平时在台上没事，可一下了台就感觉不舒服了。


　　“还他妈有完没完！？”薛良冷着声音。他感觉到了孟怜笙的恐慌，觉得这群人着实讨厌，他不是孟怜笙，可不管这些人都是不是衣食父母，扯着嗓子就开吼。


　　直到此时，众人似乎才发现了薛良的存在，只当他是故意扫兴。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拳头都抡起来了，但大脑充血的那几秒他看到了两人紧拉着的手，十分机灵的假装头痒挠头发了。


　　和孟老板这么亲近的人，不是良帅还能有谁？何况这人长得也跟报纸上良帅的照片挺像的。两人不一般的关系他们早就有所耳闻，一时之间这样的想法还是通过眼神传开了。


　　离近的几个姑娘想后退，但舍不得孟怜笙。可不后退，又怕自己是个被薛良看上的“幸运儿”，毕竟良帅的好色风流早就不胫而走，她们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别生气。”孟怜笙声音温和，又拽了拽薛良的衣角，对他笑了笑。


　　薛良态度才缓和了些，扬声道：“各位，你们的孟老板很烦稠人广众的，何况路上还有行人，咱也就别在这堵着了，想听戏悦天楼买票听去。”


　　这话说地极为中肯，众人皆是一惊，想不到荒唐如薛良也会讲道理了。


　　良帅说话他们哪敢不听，人群立即就散开了。


　　“走吧。”薛良又一次牵起了他的手，朝着前方的光亮走去。


　　街的转角似乎是一个卖灯笼的摊位，还是闹哄哄的围了一群人，孟怜笙一头就要扎进去，却被薛良拽住：“那里人那么多，你还去？”


　　孟怜笙却轻笑了下，抬了抬和薛良紧握的手：“不是有你拉着我呢吗？”


　　薛良莞尔，“嗯，我拉着你，不松开。”


　　“诶，这盏可老好看了！”孟怜笙的目光立即随着那小贩手上看去，只见一盏以针刺花纹为主，隐约间还能看到几朵画得十分逼真的袖珍海棠的花灯被提起。孟怜笙虽离得远也能看清，这上面是硖石灯彩，十分珍贵独特的工艺。


　　薛良看出孟怜笙喜欢，就用身子挤人打头走，给孟怜笙开路。


　　花灯刚一拿出来，就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只听那男人又道：“听好了啊，灯面是：‘陛下之爱甚’。”


　　人群中有人问：“灯目呢？”


　　“灯目是单独一个字，哪位高人猜到了？”灯目没说之前，还有猜是杨贵妃的。


　　“卿。”


　　“卿。”


　　薛良孟怜笙异口同声喊道。


　　“答对！”男人脸上的褶子似乎也为这两人高兴地颤了两颤。


　　“为啥啊？”有人没反应过来。


　　“哦！我知道了，因为是陛下才会说‘爱卿’。”有人解释。


　　谜底并不是什么难猜的字，可却没人像他俩反应的这么快，以至于花灯都给到孟怜笙手里众人才开始唏嘘几句。


　　薛良却一派谦虚之态，真的如文人骚客般拱手连道了几句“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