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云洲很久没有过这种想法了。
以前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先去做，后果到时候再想，当然也会给自己留足余地，中学生的斗殴无非是气血上涌的一时冲动，云洲不费什么力就能占据上风。
和他现在面对的，完全是两个世界。
现在的云洲遇事第一反应是能逃就逃，能躲就躲，像只见光就乱窜的老鼠，胆小又怯弱。
“我有些怕，连累你。”云洲攥着手里的半截床单，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未知的前路击溃，他甚至想象不到逃跑成功后的喜悦。
景旭听不得他这样的丧气话，往云洲眉心一戳，云洲的身体顺势向后倒去，头抬了起来，有些恍惚的神情恢复平静。
“去去去，别想没用的，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确保到时候不会跑错路，”景旭用力指指云洲手里的地图，“给我仔细地看，每个字都要背会！”
云洲扫视着地图上的标记，忽然定格在某段路线，他顺着手指看向景旭。
对方向云洲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地图复杂的字体下，还有一道更深的阴影。
云洲的手臂在长时间的精心治疗下基本上痊愈了，吃的东西从早几月各式各样的粥和清淡小菜变成更丰富的菜品，每天变着花样给他送好几个肉菜，胃口一天天好起来，总算长胖了不少。
经过有序的锻炼，走两步就喘的体力也慢慢恢复正常，甚至超出原来预期。
景旭掐着表看时间，百米跑很简单超过景旭的记录，他不禁感叹一句年轻人的治愈能力真是让人羡慕。
“景医生，你不回去过年吗？”
今年的一场雪在窗外飘下，积满院子的一层莹白让云洲迟迟移不开眼。
不如说，从地下室出来以后，什么颜色都能让他惊喜。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珍惜生命，但云洲很想这一刻如同以往他能想起来的其他美好回忆都定格住。
记忆中那个在雪地里滚动又跳脱的黄色身影来回闪过，云洲裹紧医院的被子，转头问端着一杯热茶同样痴痴盯着雪景看的景旭。
他想起了什么呢？
景旭双手捧着茶杯，拇指在杯沿摩挲，落寞地看向遥遥无际的一片雪景，音色沉沉：“我的父母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了？
云洲心道不好，自己好像戳中人家痛处了，慌乱地道起歉：“抱歉，我，我不知道……”
景旭敛起目光，噗嗤笑道：“你傻不傻呀，我父母都在国外，想哪儿去了。”
“我，对不起，是我想多了。”云洲紧张地低下头，手缩在被子里不停搅弄，显然感到十分窘迫。
景旭仰侧着头看他，手指一下一下打在杯沿上，看上去在思考什么。
他不知道云洲以前的性格是怎样的，但绝不会如此唯唯诺诺，生怕做错什么似的，明明他的眼神那么坚定，像个注定能拯救世界的英雄。
现在很像——被磨平棱角的英雄。
在会所的客人看来，实在是个新鲜的玩具了，乖巧又漂亮的外表下，是所有的不屈被强行压下后，绝对服从的灵魂。
想把他碾碎在泥里。
景旭不着痕迹地用手背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将这个想法强行压下去。
糟糕，和廖予疏待久了，这种他向来觉得残忍变态的想法竟然会冒出来一次又一次，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想法还是站在廖予疏角度在“审视”云洲。
不行，这些本来就是被扭曲后的错误。
不能被影响。
“哦，对了。”景旭在尽力不让云洲看出他没必要坦白的自我挣扎，手一碰到衣兜，赶紧从中拿出一个有些份量的红包，调整好表情，递到云洲面前，“新年快乐。”
云洲无声摇摇头，表示拒绝，他觉得自己不该收下。
“收着，你逃出去总需要钱。”景旭将红包硬塞进他怀里，“都麻烦这么多了，现在不好意思了？”
“……谢谢。”云洲眼眶忽然红红的，眼前一片朦胧，泪珠倏地顺着脸颊而下，“真的谢谢你，景医生。”
景旭哭笑不得，动作轻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
盛倾佑这个挨千刀的！
出院的日子选在了草地刚冒新芽的春天，新年的气氛刚刚过去，会所的经营也将迎来新一期的开始。
正是廖予疏最期待云洲来的日子。
按理来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选在明天？”廖予疏低沉的质问从手机中传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
听见对面声音有了回声，景旭猜他多半躲在安静的楼梯间给自己打电话，心情愉悦地仰躺在摇椅上，“哎呀，当然是他痊愈了，该出院了呀。”
“你明明知道听意的预产期就在这两天！”
“哦？是吗？”景旭故意拉长音，表现出对廖予疏的不以为意：“那么小云洲第一时间不用碰上你，难道不是好事吗？”
廖予疏停顿了几拍，才压抑住即将喷发而出的怒意，“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知道了还问，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你早该知道自己那点生意和你老婆的家底比什么也不是——”
景旭专找难听的话说，不知带了几分真情实感的嘲弄：“很难受吧，被她要挟的感觉。”
不说点狠话，廖予疏可能就会起疑，进而认为景旭与他作对的原因不止添堵这一项，如果多些针对景旭的愤怒，那么云洲就能安全几分。
廖予疏被他几句话噎得无话可说，当初景旭选择留下，不单单只是选择当一个情人，他与廖予疏定下的约定中就有他们两个不能有孩子这一项，这是景旭的底线，他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夹在两人之间，现在的廖予疏只能选择余听意，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离开医院。
余听意的想法就算了，她想让这个家庭继续下去，但是绝对不能让廖予疏那个老丈人发现端倪，他必须稳住来自余家无数双眼睛的盘查，这也就是余听意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的原因。
双方同时无言，景旭默数到五秒，率先挂断了电话。
一旁的云洲刚好烧掉地图和人员分布图，蹲在地上拨弄火盆里的灰烬，他听着这段对话不禁有点紧张。
在不知道廖予疏是什么样的人的前提下，景旭的故意惹怒对他来说是在炭火上跳舞，那火只会引到自己身上。
“你应该谢谢那个女人。”景旭安慰云洲道。
虽是笑着，笑不达眼底，恨也不蔓延。
“多么巧合，你出院当天，她要生了。”
“予疏有他不能推卸的'责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只有景旭一个人知道这不是巧合，但是云洲不需要知道。
让他相信一些命运的馈赠也未尝不可，对云洲来说，他只需要毫无负担地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