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康晔酒吧的时候我的心情很不好,是哪里的混蛋说借酒可以浇愁的,我扶着路灯杆招呼出租车,喝过之后我明明觉得更烦了。
都是康晔那个混蛋,说什么我以前是喝酒的,还说什么随便喝都算他请的。结果真的喝多了,头痛想吐的时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我能喝些,又没说我很能喝。
半天不见有车来,只看见车一辆一辆从眼前飞驰而过,带起的风吹得脸侧凉凉的,吹在热得发烫的脸上倒是蛮舒服。飞驰而过的一辆辆都是黑色或是灰色的,没有绿色那么扎眼的颜色。
我扶着头抱怨自己,上次中国移动发短信调查要不要增加出租车的时候怎么就没参与呢,光觉得天天坐公交的小出纳和出租完全没有关系。路边有个卖烟酒的小店,指头在玻璃柜台上划来划去随便指了一包。祝菲颜不抽烟是没错,可谁知道我在叫祝菲颜之前抽不抽呢,我在叫祝菲颜之前说不定连毒都贩过。
找老板借来火。如果我模仿以前的行为,会不会有以前的记忆闪过。
一口烟吸进,差点被呛个半死。我以前一定是不抽这玩意的,虽然我是不记得了,但我的肺我的气管记得。
醉酒加上烟味,真的好想吐,我蹲下在喉咙里抠了抠,连点酸水儿都没反上来。
烟盒落在地上,也懒得去捡,突然想起还没付钱呢,摸出钱包来回身,发现店主不见了。
烟、酒、玻璃柜台都在,就是人没了。
我拍着柜台玻璃,像真正的醉汉一样大吵大嚷,等着店主从柜台下钻出来,说他刚才在找东西。
“喂!再不出来就不给钱了!”
没反应。
咽口吐沫再喊:“喂!再不出来就随便拿了!”
还是没人理。
我有点反应过来了。扶着不知有几斤重的头左右转着看,沿街的店里、路上都没了人,LED灯的招牌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光彩。
急匆匆飞驰的车辆也踪迹全无,会喘气的,会移动了,又只剩下了我。
我冲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大喊:“喂!出来吧!”
这句话仿佛拉下了开关,街灯依次熄灭,只在视网膜上留下蓝色的痕迹,证明它们曾经亮过。
一盏又一盏,它们全都熄灭了,一点光亮都没留下来。
有人扶住了我的腰,他的胸膛贴上了我的后背。
这样的姿势,被人看见一定会以为是一对儿恋人。
还好这里没有人。
“你是谁?”我问他。望着满视野的黑暗,我想这次他不需要他乌黑色的大伞。
“从过去找回来的人。”他故弄玄虚地说。
我讨厌他的故弄玄虚,借着酒劲儿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找回来做什么?”
“做过去做的事。”
那是什么?贩毒吗?
果然,他说:“你以为我想找你?为了脱身陈昊破坏了整个网络,虽然已经收拾了他,但那只是报复和警告,无益于重建。”
他的嘴从背后贴了上来,吹在我因醉酒发烫的耳边,麻麻痒痒的。“你不想再进来也无所谓,但是,得告诉我东西都该分给谁?”
你不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我知道吗?
那我还真是好重要呢。
好荣幸啊,是不是该为自己鼓个掌呢。
“我不记得了。”我只能这么回答他,冷风吹在发烫的脸上,开始有一点清醒过来了,“车祸毁掉了我的记忆。”
我在他半环着的右臂中转过身,抓住他的领子,趁着脑中叫嚣着肆虐的酒意:“告诉我,如果那场车祸你也有份,那它毁掉你的是什么?”
我摊开另一只手,举到他眼前,“瞧,它还给我留下了这些疤。”没有光线,我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
“你喝多了。”他公布他的鉴定结果,“我今晚不该来的。”似乎有点后悔。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他没有回答,于是我追问:“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敢不敢……抱我?”
抓着他领子的手使上了劲儿。
“这些你还记得?”
“嗯,想起来了一点吧。”
他很满意:“那其它的你也会想起来的。不过最好快点,如果你想起来了就会知道,我一向不是很有耐心。”
他推开我,我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
“如果我没想起来呢?”
“我会杀了你。”
不得不说,这句话醒酒的效果非常不错。
“也许临死前的恐惧能帮你恢复。”
汽车喇叭急促地鸣响,车灯刺眼地让我不由得用手去挡。
我把脚收回人行道上,双手环住膝盖。车流重新动了起来,不用说,那家伙必然是走了。
从身上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有些事我得记下来,趁我还记得的时候记下来。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我听说喝醉后记忆是靠不住的,随时都会忘记上一句说了什么,所以我得快点记,不如先把关键词敲下来。
这样即使忘了,在关键词的提示下也许还能想起来。
旁边一位好心的大爷拍我:“喂,别坐在这儿,就算是夏天地上也凉。”我抬头,刚说出一个“我”字来,酒气喷了出来,“喝多了啊,找人接你?找人接别用短信啊,打电话呀!来来来,起来起来,到里边那儿坐会儿,那有凳子……”
我不想麻烦大爷,也不想往里去,要是被卖烟的店主认出来……我倒不是舍不得买烟的钱,可我该怎么解释我突然从他柜台前消失到了马路边。
正好看到了一辆绿色的车,前挡风玻璃后亮着红色的灯:
“空车。”
急忙挥手,谢过了大爷几句,钻进了后排座儿。报上地址,靠在座儿上,人随着车的行驶缓缓晃动,倦意滚滚袭来。
没本事喝的人就别逞强。
反正还得开一段儿呢,就先眯一会儿吧。
手机怎么在手里?顺手揣回兜里,可别落在车上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已到了南稍门,不远处的城墙被灯火打得通明,便是著名的南门。车绕着环形的路走,巨幅的户外广告在左侧掠过,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了起来:
“这南门广场,是这些年新建的,晚上有迎宾式,好像只有节假日才有吧。反正是挺热闹,一堆人穿着皇上宫女的衣服,还有激光照来照去……”
我搭话:“南门广场早些年就修过一次,当时还是西安第一个依托古迹修的广场,号称是西安的南大门,那时候就有仿古入城式了,不过没有激光什么的。”
司机乐了:“哟,还是老西安呢?老南门广场盖的时候……怕是得有一二十年了吧。”
恐怕是有了,我回忆。依稀记得千年交替的时候,这里的演出作为中国迎新千年的代表向全世界直播,央视的直播员给了南门入城式“中华迎宾第一式”的称号。
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称号?已经无人记得了,已经无人关注了。
穿过南门的城门,城门内橘黄色的灯一闪而逝,砖与砖的缝隙清晰可见。南大街的灯火照亮了夜空,商业街上正是热闹。
千年前的古迹与Louis Vuitton的门店均被灯火打亮,相距不过百米。
刚过南门,瞄见右手边的巷子,亮着橘黄色的灯,与城门洞里一样温暖的颜色。
“停车!”我喊。
受了我语气的影响,刹车踩得又急又硬,差点一头撞在副驾驶的后背上。
“咋咧?”
有什么地方不对,不对。
“刚才那条巷子。”
“巷子?顺城巷?”
不是顺城巷。顺城巷是紧贴着城墙内侧的一道巷子,顺着城墙闭合成环形,我刚才看到的那条已经过了城墙。
“再往前?再往前是书院门……”
书院门!
我想起我为什么觉得不对了,我要在这里下车。
到了书院门,倒没有我在车上那一瞥的灯火通明,店家都各自开着灯,整条街虽没白天的热闹,但也算不上冷清,街口甚至还有人支着摊子卖烤面筋。
看了眼表,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晚半个小时。
可我上次来的时候,家家闭户黑灯,一派关门歇业的景象。
随便抓住个人问营业时间。“没有统一的关门时间啦,看各家自己了,夏天人睡得晚,旁边又是南大街,这会儿人还不少……”
“有没有一家叫慕容的画坊?”
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只说画坊很多,是不是有叫慕容的就没什么印象了。知道昆云嘉店的倒是有几个,不过我今天并没有找他的打算。
我想起慕容对他自己店的形容:这里不怎么好找,有的人找得到,有的人找不到;有时候找得到,有时候找不到……
所以才没多少人知道吗?
以这样的态度经营,这家店居然还没倒闭。
既然不是每个人每一次都找得到,我还是别碰运气了,别把运气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地方。
即使找到他,他就会跟我说实话吗?
他是什么都能画的画师,他能让一条人来人往灯火辉煌的街道看上去空无一人漆黑一片吗?
我需要我的侦探,我有太多问题需要有人查清。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了电,自己关了机。我找到一家网吧,在百度上输入“私家侦探”,在搜索结果里找到我当初打的电话,抄在纸上,在网吧收费处借了部座机。
“喂?柳潇。”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点也不沙哑,带着一点河南口音:“你找谁?”
这声音不像是柳潇的,但也许他们是个组织有不止一个侦探呢。“我找柳潇。”
对方干净利落地回答我:“打错了。”
并且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我抓着话筒发傻,缓过点劲儿后按下了“重播”。
“是私人侦探吗?”我问。
对方来了兴致:“是,是。您有什么需要?”
“你们有几个侦探?”
“就我一个。我给您说,做这种事儿,人不能多,人多口杂……”
我打断他:“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柳潇的?和你是同行”
“不认识。您要找他调查还是就是要调查他?我给您说,调查这种事未必要吃准一个人儿,试试别儿人没准儿效率更高;要真就是调查他,我给您说咱也不在话下……”
这一次,是我挂的电话。
一晚上,真真假假冒出来这么多,是该找个人商量的。可我不知道该去哪,该去找谁商量。
那些人,各有各的本事,他们甚至都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我的过去。
但我不能找他们。
因为。
我周围的男人,不,不止是我周围的,而是这些天我见过的男人……
全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