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十九章

书名:爱的行距 作者:陈虹羽 本章字数:9878 下载APP
到北京刚过午夜十二点。一下飞机,便听到爆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顾云岚发现自己冲动之下忽略了一件事——这个时间,根本不可能打到车。她只能等到天亮再走。
   坐在机场大厅,靠着冰凉的不锈钢椅背,看着远处天边明明灭灭的焰火。不知机场是不是调低了暖气,顾云岚觉得很冷。她裹紧衣服,蜷缩在椅子上,爆竹声缭绕在耳边。
   等了一夜,直到大年初一的上午,才有车主接单。
   回到出租屋,顾云岚只感到脑子里昏沉沉的。身上更冷了,又饿得要命。冰箱里的食材放假前刚清理过,现在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一盒牛奶喝掉。
   喝完牛奶,反而开始恶心反胃。顾云岚终于意识到,如此难受,不是因为被家里人气的,也不是因为饿,是因为病了。她拿体温计测了一下,直逼39℃,更惨的是药箱里没有退烧药。在外卖App上查了一会儿,果然,没有药店营业,也没有骑士送货。看来只能靠自己撑过去了。
   顾云岚用最后的力气烧了壶热水放在床边的桌zi 上,之后便捂紧被子睡下。
   可即使捂得只露出鼻孔和眼睛,仍然一点都感觉不到暖和。整个人觉得又困又累,却被阵阵抽搐的头疼折磨得无法入眠。辗转反侧到午后才算昏睡过去,做了一下午乱七八糟的梦,再次睁眼,天都黑了。
   顾云岚抓起手机,屏幕显示是晚上九点过。身上仍旧很冷,一点汗都没出,浑身难受的感觉丝毫未减退,反而有加剧的趋势。她又测了一次体温,最后被体温计上的读数吓了一跳,39.8℃。支起身子喝了些水后去了趟卫生间。感觉眼前黑花花一片,气短心慌,最后扶着墙才走回卧室,几乎是一头栽回床上。这样下去,不会一个人死在这里吧?
   所有认识的人都回老家过年了,顾云岚独自身陷空城,琢磨着要不要打120求救。
   然后,她想了起来。那个人不是也在北京吗。他不是一直一个人过年,从来不回家的吗。不是,不是临时想起来的,是她从来没忘记过,是她一直就在等待着这样一个借口。再好不过的完美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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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让人意志薄弱,孤独让人意志薄弱,委屈让人意志薄弱,生病让人意志薄弱,顾云岚失去了判断力,在这样一个冲动终于冲破理智束缚的时刻,她用最后的力气,拨通了一个电话。
   而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就像本来就在等她打过去一样。电话那头那一声“喂”,如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手中划燃的所有火柴加在一起那么温暖。真让人想沉溺其中,永不醒来。
   顾云岚几乎是带着哭腔说:“我病了,家里没人,也没吃的。能不能来……救我?”
   “你在北京?”
   “嗯。”
   “我马上过去。”
   “啊?”
   通话被迅速挂断,就像火柴熄灭了,温暖而明亮的火光熄灭了。顾云岚躺在床上,盯着冰冷而漆黑的房间,甚至怀疑刚才的通话是不是幻觉。而且,他连地址都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不,他知道的。很早以前,他来取书时来过的。但那时候交集尚浅,他能记得吗?
   顾云岚的疑虑并没持续太久。因为,二十分钟后,敲门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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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岚下床,晕乎乎地走向门边。拉开门后,看见那个人就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两人在黑暗中对望。
   几秒钟后,方昊说:“呃……我能进去吗?”
   “啊?进……进来吧。”
   顾云岚侧身让了让。方昊进了屋子,关上门,把保温桶放在门边的鞋柜上。
   “哪儿不舒服?”
   “发烧了。”顾云岚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站不住了,下一秒钟就要倒下去。
   “发烧吗?”方昊皱了皱眉,然后,伸出手掌盖在顾云岚额头。顾云岚晃了晃,他赶紧用另一只手将她扶住。
   方昊的手有魔力吧?额头被他的手覆盖住的那一瞬间,像一颗止痛片一样,痛觉消失了。顾云岚哭了。一定是假的吧,一定是幻觉吧。我这样的人生,怎么可能想要的人马上就能出现在面前,怎么可能得到那样的他的喜欢。一定是上天觉得我太可怜,让我做这样一个美梦。既然是梦……
   她伸出两只手,勾住方昊脖子,方昊微微低下身子,这样,她刚好能把脸埋在他肩头。顾云岚大哭道:“方昊,我可以喜欢你吗?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没有,有的也会失去。我想要的东西有那么多,但为了不失望,就说服自己那些东西我都不想要。可偏偏你,我说服不了自己。我试图说服自己一百遍,一千遍,我不喜欢你,我不在意你,可还是不行。我真的很喜欢你,可以吗?”顾云岚抬头,透过眼泪看着方昊的脸,好近啊,从来没有这么近过,“唯独你,只想要你,只有你,可不可以?”
   顾云岚凑上前,吻住方昊冰凉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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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摇摇欲坠,浑身烫如滚水。以唇为引,方昊冰山般的心中,地动天摇,如春雷惊蛰。
   方昊不是没谈过恋爱。但对于“爱”是什么?什么是“心动”?从来没搞清楚。也曾被女孩表白后,莫名其妙地就在一起,像执行公式一样做情侣间的事,以为这样就是谈恋爱,但总是没过几个月对方就提出分手,分手好像也不难过。后来因为嫌麻烦,干脆连恋爱也不谈了。
   但现在,方昊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吗?想嵌入彼此,想不分彼此,想成为彼此的一部分,想一起燃烧。烧成灰烬,烧到天荒地老。
   方昊搂住女孩,沉醉地回应她的亲吻。这个女孩啊,她仿佛高岭之花的一颗露珠,深海鲸鱼的一滴眼泪,是火焰里淬炼的生铁,是雨亦是风。这样大的天地,这样空的城市,这样长的时间,却只要有这一隅一瞬,便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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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吻渐渐停下来,顾云岚紧紧搂住方昊,仿佛害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在他耳边说:“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说完,她整个人的重量都扑在了方昊身上。方昊没站稳,往后一个趔趄,刚好撞到茶几,顺势搂着顾云岚倒在沙发上。他抱住顾云岚,低声在她耳边承诺:“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但等了很久,顾云岚没有反应,也没有动。方昊把她的脸捧起来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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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昊焦急地叫了几声顾云岚,她醒转过来,但眼神发直,额头烫得可怕。方昊问:“你的手机、身份证在哪里?我带你去医院。”
   顾云岚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呓语道:“床头……包……”
   “你先躺着,我收拾好东西马上走。”方昊把顾云岚放到沙发上躺平,去了她的卧室。
   房间简单而整洁,所有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一个两门衣柜,以及一个和衣柜差不多大的书架。床头一张白色的宜家大书桌,上面用书挡放了一排书,一盏台灯,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开水壶,一只水杯。
   手机在枕头旁,方昊去拿起手机,顺手把桌子上的水杯也带上了。房间里并没有包,他重新回到客厅找了一圈,鞋柜上有个挎包,应该就是那个。
   打开包,一张登机牌躺在其中。方昊没忍住好奇心,将登机牌拿出来看了看,竟是昨夜九点过飞回北京的航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女孩在大年三十晚上一个人跑回北京?他的心都要碎了,侧头去看躺在沙发上的顾云岚,她痛苦地皱着眉头,双眼紧闭,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想起顾云岚平日倔强的样子,浑身带刺的样子,永不认输的样子。原来一直撑得这么辛苦吗?
   心头微微一叹,方昊继续翻找,终于在挎包夹层中发现了身份证。他干脆将所有要带的东西都放进包里挎在肩上,然后二话不说横抱起顾云岚冲下楼,将她放到车的副驾驶座位上,帮她系好安全带,开上车直奔医院。
   某个程度上,要感谢过年,感谢北京的冷清。只有这时的北京,才有畅通无阻的街道。自己才能在接到顾云岚的电话后,那么及时地赶到。也只有这个无人的北京,她才总算肯叫自己帮忙。
   方昊紧紧握着方向盘,像在开往一个终于确定的未来。
   到了医院,急诊的人并不多。顾云岚马上被收入急诊病房,方昊跑上跑下忙了好一阵。输上液后,他坐在病床前,细细看着这个女孩。
   本来因为不知道她的想法,也不确定自己的感受,方昊还一直在犹疑、徘徊。但现在,他完全明白了自己想怎么做。他在心底默念:
   “今晚让我守护你吧。”
   “对不起,我出现得太晚了。从今天起,让我永远守护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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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时,顾云岚醒了。
   白炽灯、金属架、消毒水的气味、病床。呃,最后还是没撑住,来医院了吗?
   想伸手拿手机,才发现手背扎着留置针。再侧头看向床旁,她被吓了一大跳。方昊居然坐在那里,他还没发现自己醒了,正专注地看着手机。
   头好像不痛了,但还是昏沉沉的。最重要的是,昨晚到底是怎么来的医院,方昊为什么会在这儿?竟完全不记得了!
   “那个……”顾云岚万分尴尬地要坐起来,方昊见状立即放下手机来扶她,她客气地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顾云岚坐起身后,她抓起床头的水杯喝了好几大口,发现自己正被方昊表情复杂地看着,忐忑不安地问道:“是……是您送我来的医院?”
   方昊脸上的表情好像更复杂了。“要不然呢?”
   顾云岚不知道哪说错了,赶紧道谢:“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添麻烦?”方昊手指支着下巴,微微仰头,盯着顾云岚看了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倒的确很麻烦啊。”
   “对不起。”
   “啧,你昨晚可没这么客气。”
   “啊?”顾云岚急忙说道,“我这么有礼有节的人,还能怎么不客气?”
   “你有礼有节?”方昊挖苦道,“好吧。不过也挺好的,本来我的计划被打乱了,既然你不记得,就还是按我的计划来吧。”
   “计划?”
   “反正,”方昊凑到顾云岚面前,“你在想什么,我已经知道了。”
   顾云岚瞪大眼睛:“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你……”
   “有力气还嘴,嗯,说明好多了。”
   方昊的态度实在令人费解。没看错吧,他的表情狡黠中隐含笑意,像是抓住了自己的什么把柄。顾云岚觉得心里发毛,这种表情怎么可能出现在方昊的脸上!可疑,太可疑了。不过受人恩惠,只能忍气吞声。看在他送自己来医院的份上,顾云岚不得不咽下满腹疑问,作鸵鸟状。
   “喝粥吗?”方昊问。
   “还有粥?”
   方昊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桶:“昨天你打电话说家里没吃的要饿死了。我刚好熬了粥,盛好就带过来了。放了一夜,现在还是温的,能喝吧?”
   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保温桶很眼熟,好像昨晚见过?而且,既然是昨晚说的想喝,为什么又留到了现在?似乎隐约回忆起一点片段。顾云岚盯着保温桶发呆,“我……”
   “你啊。”方昊无奈地道,“清醒时,连想喝粥这种要求都不能坦诚地说出口?”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保温桶的小隔层,将折叠勺子打开,递到顾云岚手里。
   顾云岚低头一勺一勺默默地喝着,根本不敢抬头看方昊。到底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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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粥碗见底,方昊正色道:“昨晚你妈妈打电话来。我——接了。”
   “啊?”要不要这么刺激?顾云岚再次吃惊得差点滚下床。到达北京后,她给母亲发了条微信报平安。之后母亲打来好几次电话,她一直赌气没接。她问方昊:“她说什么?”
   “让我转告你,等你不生气了,给她回电话。”
   “不是这个,我是指——她有没有问你是谁?”
   “没有。不过,你觉得她会怎么想?我说你生病了,睡着了,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顾云岚脸一红:“你……你没跟她解释,你是我上司吗?”
   “她都没问,我怎么解释?”
   “哦。”想到家里的事,顾云岚心乱如麻,小声抱怨道,“干吗没经过同意就接人家的电话。”
   “我确实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接。但她打第三遍时,我想,不能总让她担心吧。那时你睡着了,我就自作主张了。”
   顾云岚自知理亏,咬唇不语。
   “跟家里吵架了?”
   “明知故问……”
   “家里的事,如果想找人聊,可以告诉我。”
   有那么一瞬,顾云岚差点就开口了。但最后还是摇摇头,独自扛了这么多年,从何说起呢?算了。
   方昊见她不说话,说道:“现在不想说就不说了,想说的时候再聊吧。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什么很多时间?”顾云岚狐疑。
   方昊只是笑了笑,并未解释。
   顾云岚倒是想起另一个问题:“你呢?听说你每年春节都自己待在北京。”
   本来以为方昊不会回答,但他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就习惯这样了。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过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记忆。平时也好,春节也好,父母总是各忙各的。后来自己出来了,就不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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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聊着,早晨交班的医生过来查房。医生看了顾云岚的各项检查数据,又查了一下她的体征,说并无大碍,可以不住院。鉴于今天凌晨刚输完一次液,下一次输液安排在今下午,之后几天也要每天去门诊输液,输够五次为止。
   医生走后,方昊问顾云岚:“到下午还有好几个小时,现在想先回家吗?”
   顾云岚怕耽误方昊太久,说:“嗯,我先回家,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感觉好多了,之后我自己来输液就行了。”
   “让我回去休息?回哪里休息?”这句话脱口而出后,方昊吃了一惊。原来自己也会开这种暧昧的玩笑,而且竟意外的觉得有趣。他没绷住,有点不好意思地扑哧一声笑场了。
   顾云岚盯他:“当然是回你自己家了!”
   方昊收起玩笑:“我先送你回去。你家不是没吃的吗?现在也买不到什么,我回家做一点,中午带到你那儿一起吃。吃完来输液。”
   “这太麻烦你了,真的不用了。而且今天应该有外卖了。我……”顾云岚语无伦次地拒绝,她可不想成为方昊口中那个“麻烦的人”。
   等她找了一大通拒绝的理由,方昊却只说:“就当是陪我过年吧。”
   “啊?”顾云岚感到心脏突突跳了几下。明明是自己生病,怎么像是方昊烧坏了脑子?
   “一个人过年不是很冷清吗?”
   “哦。”
   “就这么说定了。”
   收拾好东西,方昊送顾云岚到家楼下。今天是他此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他从来没有这么坦然,这么轻松过。如果幸福的无价的,为什么仅仅听一个女孩无意识地吐露真心就得到了;如果幸福是廉价的,为什么等了三十年才第一次拥有它?
   顾云岚下了车,方昊看着她的身影朝楼道口走去。现在,他只想全心全意拥抱这无价或者廉价的幸福。他摇下车窗叫住女孩:“顾云岚!”
   “嗯?”
   “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准备好。”
   顾云岚茫然地拧起眉头,没等她发出疑问,方昊笑了笑,朝她挥手:“中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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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家,关上门,顾云岚靠在门上呆站着,觉得心脏噗通直跳,半天回不过神。
   如果幸福是真实的,为什么直到现在仍感觉像做梦一样;如果幸福是虚假的,为什么今天这个人那么清晰,那么触手可及?现在,她只想不管不顾地沉醉于这真实或者虚假的幸福。
   洗了头洗了澡后,身上仍觉得有些乏力,顾云岚半躺在床上看小说。她发现自己完蛋了。无论小说里的男主角做什么,她都会想起方昊。才看了几页,就起码想了他几十次。顾云岚不适应这种失控的情感,抬头看向窗外出神。
   天阴沉沉的,北方的冬天特别长,即使已经到了二月中旬,天气还是很冷。可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想你的时候,连天上云朵的形状都是你。之前顾云岚笑这句话俗气,现在轮到自己,她终于知道,不是俗气,而是感同身受。能怎么办呢?看到云想他,看到天空想他,看到鸟想他,看到世间万物都想他。
   手机响了,顾云岚下意识地以为是方昊,一把将手机抓过来,却发现是母亲打过来的。
   此刻不在气头上,情绪平复了些,虽然心里还是颇多怨念,但总不能一直赌气。她接通电话,却不开口。电话那头,母亲讨好地说:“岚岚,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我跟你爸担心死了。”
   顾云岚嘀咕着:“都告诉你我安全到北京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哎,是。昨晚听说你生病了……”
   想到是方昊接的电话,顾云岚一阵心虚,赶紧敷衍道:“我没事了,已经好多了。”
   “接电话的那个人是……”
   顾云岚抢过话:“是我上司。”
   “啊,上司吗?”母亲有点惊讶,“我还以为是……又是拜托他照顾你,又是让他劝你给家里打电话的。这是不是……不太合适?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那他怎么说?”
   “他让我放心,说会照顾好你。”
   顾云岚忍不住嘴角上扬。
   母亲追问着:“真是上司?”
   她收起笑:“对啊,你又想到哪去了。”
   “那你这个上司人真不错啊,这次这么麻烦人家,要不要送一点礼的?”
   “妈,你别管这么多了。”
   “我这是提醒你一下,你这个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脾气又大,听妈妈的,送点礼不会错。”
   “我自己知道。”
   沉默了一阵。顾云岚提起:“我走之后,爸他说了钱都花到哪儿了吗?”
   “别较真了,你爸好面子,他不会说的。”
   “他不说,我就永远不原谅他。”
   “说了又怎样呢?反正钱没了,就当丢了吧。你爸现在想安心过日子,你就别提了。”
   “不是钱不钱的事,是态度问题。他真想回来好好过日子,难道不该拿出应有的态度吗?连真话都不敢说,谁知道他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妈妈使出缓兵之计:“你现在越问他越不想说。过一阵子,万一你爸想通了,就告诉我们了呢?”
   “都行吧,你怎么想都行。”顾云岚说,“我不管这事了。就一点,我给你卡上留的那几万块应急用的钱,别让他知道。真有什么事,我现在也一分存款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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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顾云岚觉得心里堵得慌。那种幸福的感觉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自己这样的家庭,跟他能走到最后吗?幸福到底还是空中的玻璃楼阁,是灰姑娘的水晶鞋。一过午夜,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形。但是,舞会还没有结束啊!纵情跳一曲吧。
   幸福哪怕只有一场舞会那么短暂,就当一瓶致幻剂,一杯酒,一个美梦,能沉醉片刻也好。可也因为看清了这福无法持续,心底还是生出胆怯。太投入的话,之后会更痛吗?
   顾云岚胡思乱想了一阵,敲门声响起,是方昊独有的节奏,和心跳的节拍一致。顾云岚去打开门,方昊拎着吃的进屋。
   没有多说什么,方昊将餐盒一个个揭开摆在桌上,说:“时间有点紧,只来得及蒸米饭,炒了三个快手菜。粥是大米装在焖烧壶里带来的,待会儿尝尝焖熟没有。等明天有时间再给你炖汤。”
   菜很简单,只是一份炒青菜,一份西红柿炒鸡蛋,一份鲜笋炒肉。
   方昊说:“我平时没有花心思琢磨菜式的爱好,做菜也是省时间适用为主,没什么卖相,但味道还算能吃,你尝尝。”
   “嗯。”
   菜很下饭,顾云岚饿极了,又好几顿没进荤腥,恨不得能狼吞虎咽,但又不好意思,只能小口小口吃。她突然觉得很想哭,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怎么这么不争气?生气了想哭,委屈了想哭,连幸福了也想哭。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碗里掉。
   方昊有点手足无措:你怎么了?”他夹了一筷子菜尝了尝,“也不难吃啊,怎么哭了?”
   顾云岚擦一把眼泪:“不是难吃,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用管我。”
   方昊递纸巾给顾云岚:“爱哭鬼。”
   顾云岚接过去擤了鼻涕,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哭了,快吃饭。”
   吃完饭,去医院输了液,两人一起在外面吃了晚餐,方昊送顾云岚回家,便自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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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睡醒,顾云岚发现昨夜又下了雪,楼下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刷了会儿朋友圈,好多人在秀恩爱。一看日子,才反应过来今天竟然是情人节。虽然没确立关系,但想到今天也会和方昊一起度过,顾云岚的心里升起小小的欢喜。
   快中午时,方昊送了排骨汤来。他没提节日的事,但一起吃他亲手做的饭,却又是另一种不必言明的浪漫。
   两人像昨天一样,吃完饭收拾好后便去医院输液。输完液走出门诊大厅,发现又开始下雪了。这个冬天的这一场雪与上一场雪,于顾云岚而言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仍和昨天一样,一起在外面吃了晚餐后,方昊要送顾云岚回家。顾云岚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哎,本来也不是情人。
   坐进方昊的车里,看车窗外雪花纷飞,她慨叹道:“好美啊。”
   方昊看着顾云岚红扑扑的侧脸,问:“喜欢下雪吗?”
   “嗯。”
   他临时起意:“带你去个地方。”
   “诶?”
   不由分说地,方昊驾车朝一个未知的去处行驶。两人一路无话,安静地迎向满世界的雪花。
   顾云岚紧张又期待地捏着手指。这就是那辆载灰姑娘去舞会的南瓜马车吧。
   开到一处僻静的郊外,方昊将车靠路边停定。这里居然有一条河,而河边的斜坡是一条草坪带,再外沿是一排树。冬天当然没有青草,浅浅的河水结冰了,树也是枯的。但这条草坪带上铺满积雪,一排树上全是积雪,目力所及之处有一条冰河,一片积雪带,一排街灯,一道没有尽头的路,前方雾蒙蒙的一片,仿如进入冷酷仙境的通道。
   而这个冷酷仙境里,只有她和方昊两个人。雪还在铺天盖地地下着。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来这里。”方昊说,“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少,春夏时,那一片草坪很美。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在草坪上躺一下午,就想明白了。不过今天太冷了,就在车里看雪吧。这里也没人,你心里要是有解不开的结,就对着外面大喊几声。”
   “大喊几声?”顾云岚问。
   方昊知道,自己不做个示范,这个女孩放不开的。他摇下车窗,冲着外面喊道:“啊——”回头说,“就像这样。”
   顾云岚受到鼓舞,她也打开车窗,先是试探着用中等音量“啊”了一声。接着,她更大声地“啊”了一声。再然后,她干脆推开车门下车,跑到车前面,双手放在嘴边,对着这条通往冷酷仙境绵延的路放声大叫:“啊——”
   多少委屈与不甘,即使无法释怀,但在这一刻找到发泄的出口,憋到内伤的心,终于有了些许痛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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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昊追下车,跑到她的身旁站定:“遇到事,不要总自己硬撑啊。”
   沉默了一会儿,顾云岚缓缓开口:“十八岁那年,我爸和另一个女人跑了,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与他联系。听说他做了生意,日子过得不错。可是去年,他突然就回家了。生意没了,钱也没了,还生了场大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妈妈说,她只想后半辈子跟爸爸好好过,让我不要较真。”
   “原来是这样。”方昊心疼地道,“这么多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顾云岚问:“你说,我能原谅他吗?但我恨他的话,又能得到什么,一直恨下去,就可以解脱吗?”
   “家庭的事啊,我没什么发言权。毕竟我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也一团糟。但我能告诉你的是,你没有原谅他的义务,不用为此背上道德压力。等到释然的那天,原不原谅,恨不恨,其实也无所谓。我知道释然很难,不过人生很长,你要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人生,不要为了他人的过错赔上自己的幸福。”
   “我能幸福吗?”顾云岚轻轻问。
   “会幸福的。”方昊认真地回答。
   “真的吗?”
   “我保证。”
   你跟我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来担保我的幸福?顾云岚在心底质疑。但没说出口。
   方昊走到顾云岚面前,拂去她头发上的雪,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羊毛围巾,仔细给她围上。顾云岚心中小鹿乱撞,以为他会承诺什么,他却只说:“你病刚好,别着凉了。”
   围巾上带着他的体温,带着他身上的香味。顾云岚愣愣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一句。
   好像思忖了很久,方昊说,“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顾云岚满心期盼地道,“问吧。”
   “极光盛典那天晚上,你跟世间无欢说什么了?”
   “哈?”顾云岚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煞风景,死直男!她赌气地摘下围巾塞回方昊手里,“你看不出来他喜欢我吗?我拒绝了他而已。”
   方昊没料到顾云岚这么直白地说出了真相。他一怔,然后点点头:“怪不得你们变成现在这样,看来我没猜错。那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方昊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外面冷,还是围上围巾吧。”
   说着,方昊又拿起围巾要给顾云岚戴上,顾云岚赌气推开:“我不冷。”
   方昊恼火地说:“你以为我是怕你冷吗?你之前请了一个月假,你要是再生病又请一个月假,我怎么给部门其他同事交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你?”
   “我……”顾云岚最怕被同事嚼舌根,听方昊这么说,她认怂了:“我戴还不行?”
   “站好。”
   顾云岚一动不动地站着,方昊再次仔细地裹住她的耳朵、下巴、脖子,动作那么轻柔那么小心。
   又看了一会儿雪,方昊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坐回车里,方昊沿着河边慢慢开了一会儿。再怎么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路最终还是会走完,顾云岚不知道方昊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她也没有勇气主动迈出靠近他的一步。她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雪。我真的可以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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