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毓不知道他是如何发现此人所在,但眼下也不是盘问来龙去脉的时候。
眼见面前那郎君就要离开雅间,钟灵毓不疑有他,交代了沈檀舟一句,就要去追。
没办法,沈檀舟不会武功。
两人总不能坐着那辆豪华马车前去跟踪嫌犯。
“你在此地,我去看看。”
沈檀舟尚未来得及说话,钟灵毓却已经离开了雅间,帷帽上的沉香仍在尊前浮动,那人却已经跟到了二楼。
傅天青适时进来:“大人,咱们继续在这里盯着吗?”
沈檀舟敛下眉间的玩味,稍稍起身:“去成华街。”
......
钟家原是武将,又只有钟灵毓这样一个子息,幼时虽是寄养在林相家,但武艺却是从小练就的。
她凝神一直跟着那人,那大汉显然没有发觉有人跟踪,但脚程也极快,好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似的。但越往前走,周围的人也越少。纵使钟灵毓有心遮掩,但那大汉却也不是傻子,几个巷口一拐,真就失去了线索。
眼前两条岔路,一条是通往城郊,另一条则是返回京城。
那大汉一路匆匆,虽说没有发现她在跟踪,但也确实是在躲什么人,并且要着急赶回去。看样子,原是想要往城郊去的。
钟灵毓扯开帷帽,凝神看了许久,还是疾步往通往郊外的小巷走去。往前走了许久,她才在空中嗅到那一丝半缕的胭脂香。
那香味不易留存,岂会在这里聚集不散。
说时迟那时快,钟灵毓五指紧扣刀柄,长刀出鞘那一刻,却是刀剑争鸣。那大汉袖中藏了柄短剑,虽未多言,但招式狠厉,直逼钟灵毓首级。
钟灵毓长眉紧拧,堪堪退后两步,倒是背刀而立,反用刀鞘迎敌。
此举激怒了壮汉,只听他道:“小小女子,竟然如此狂妄,且受死吧!”
西海口音,身形与先前失踪的壮汉相似,腰上还有这枚玉佩,虽不知来历是什么,但勉强可以确定身份。
等他短剑刺来的那一瞬,钟灵毓反手举刀,却是一招制敌,刀架颈上。
她双眸凌厉:“徐十六,还不伏法认罪。”
那人一愣,显然不知道钟灵毓如何得知身份,但眼中已经有了惧意。他长臂一挥,呛人烟雾中,又给了钟灵毓一掌。
钟灵毓避之不及,回过神来,他已经跑了老远。
她立即飞身去追,徐十六却已经没了踪迹。钟灵毓拧着眉,兜兜转转在周围又搜寻了一段时间,刚想离开,眼前却出现了一处农庄。
难道.....徐家十八郎是在这里藏身?
她心中狐疑,到底是潜了进去。
农庄冷僻,里面也没有人息,但看样子却不像是荒僻的。她顺着墙角摸清了整个农庄的布局,倒想起来一茬。
夏朝帝都原先不在帝京,而是建康。是先帝以为建康风水不好,这才南迁帝京,是矣当时大兴土木,好生翻修了一下这荒废的京城,这座农庄也便是当时工匠们所住,后又被哪家不知名的大族买走。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是曾和林相踏青,林相看此地清幽,本想避世于此。
这山庄还有一巧妙之地,若走正门前去帝京,不过一个时辰。但若是从后山前去帝京,路途遥远不谈,还曲折难辨。她顺着十六郎走的这条路,正是农庄的后山。
此时农庄无人,钟灵毓却不敢掉以轻心,她往前走了几步,却看见庭中有一块假山石。
若说别处有假山石,钟灵毓也不会奇怪。
怪就怪在,这周围空空如也,唯独院中心有一处风雅之物,倒显得格外突兀了。
她左右环视了一圈,见此地不适合埋伏,才放心走上前。
约莫走了三步,她突然觉着脚下一软,还反应过来,地板倏尔下陷,整个人自平地陡然跌落。她吃痛地皱了皱眉,却见自己掉落的是一个地洞,上面那石砖却在缓慢合上。
十丈高,是爬不上去了,
“这是......暗室?”
借着天光,钟灵毓却发觉这底下,竟是四通八达的密道,周围隐隐还有些风声酒气,倒像是常有人来人往。
她紧闭双眼,想从风声中,找到一些线索,却终是一无所获。
统共有八条密道,没有人息,不知道通往何处。
直到头上那块石洞缓缓合上,她握紧了手中的刀。
.......
胡氏当铺坐落在成华街最喧闹的当口,周围人声鼎沸,往来行人是络绎不绝。
沈檀舟寻了一处僻静茶馆,在雅间里品了半晌,才偏过头看向桌案上的一则牛皮纸。
傅天青道:“太祖皇帝被六王逼死建康,先帝卧薪尝胆才夺回帝位,迁宫帝京。下令修建帝都之时,特命工人在底下修建了四通八达的密道。那些工人利欲熏心,竟将这些密道尽数贩于商贾,倒也难怪先帝狠心坑杀了。”
沈檀舟将那牛皮纸折叠收入袖中,凉凉一笑:“纵使工人不卖,只怕先帝也会坑杀。如此还不如换一笔钱财,安顿妻小才是。”
“殿下说的是,那这胡氏当铺.....”
沈檀舟起身:“走,去看看。”
京城底下的密道错综复杂,主要还是因为先祖皇帝被困死皇城的前车之鉴,后先帝修建密道,也是宫中隐私。工人们虽然将密道卖给诸位商贾,但却没有整个帝京的舆图。先帝死后,这张舆图才被转交给姬华手中。
姬华则认为,若是治国不力,总是密道千万条,也无益处。
更何况,这密道一日不填,帝京城便漏洞百出一日。所幸就将这舆图交给了沈檀舟,命他暗中将城中密道填实。上次陆千凝悬案一事了结,大理寺已经让人把杜公诗社的密道填平了。
如今京城为数不多的几处密道,也就是胡氏当铺。
只可惜前朝至今,城中风貌已经大不相同,更有后来人有心遮掩,要想找到密道确非易事。
如今已是五月,京城大小藤萝也便都开了花,不同于落霞街的紫藤,成华街是顶热闹的街道,两旁栽种的也便是金银花藤,周围是奇香无比。
沈檀舟驻足凝望了许久,才想起一事:“你可知,灵毓的鼻子缘何那样受不得香味?”
这事他早就托傅天青调查,但却没有找到线索,毕竟钟灵毓鼻子有问题,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但说有什么问题,众人只知道,钟大人的鼻子要比旁人更灵一些,多细微的香,总是能闻到的。
一主一仆,一阵无言。
良久,沈檀舟决议继续去寻那密道,转身之时,恰来一阵东风,吹得那垣上落花阵阵,香气宜人。日头晒在墙根,照得枝影迷离,几瓣落叶也便随着风,吹到无人问津的夹缝,卷起又落下。
落下又卷起的花瓣,在密道里起起落落。
那阵染着花香的清风,顺着暗不见天日的匝道,飘在了钟灵毓的鼻尖。
她鼻子微皱,摸着墙壁,继续往前走。
算来,她已经走了将近一个半的时辰,落在密室的时候太阳还在东边,她生来方向感便极好,遵循记忆选了一条东边的密道。
东,便是去往帝京的方向。
先前陆千凝一案当中,她就怀疑帝京之下有错综复杂的密道,姬华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命人将密道给填了,也没有再派人搜查。
大理寺人手不够,钟灵毓也便不了了之了。
密道不像地上,各大街道错综复杂,想要去另外一条街,还得再绕几条,一来一去都够到个华驿县了。
她细嗅着鼻尖香气,细算着京城哪条街上,是金银花的香气。
越往前走,香气越浓。
直到尽头,她才看见几缕疏落的天光,纤细的花瓣在浮沉中旋落,复又被幽风卷起。
长刀刚顶开上面的暗门,她就听见一声惊呼。
“殿下,这里有动静!没准是老鼠。”
紧接着,是沈檀舟懒洋洋的声音:“这密道放了不知道多久,没有老鼠才怪了。你打开便是,大呼小叫的,等下教人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钟灵毓皱眉。
老鼠?谁?
紧接着,她就看见头上那块木板被猛地掀开,再然后。
“........”
“.........”
四目相对,一阵无言。
“钟大人,好巧。”
沈檀舟一愣:“说什么胡话呢?”
话音刚落,他刚探过来脑袋,就对上一双蕴藏深意的眼眸,嘴角的笑登时僵硬在脸上,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钟灵毓深深看了他一眼:“确实很巧。”
“........”
她没理会这二人,只原地一个起跳,借着力攀上了那洞口,利落地爬了上来。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这是一个后院。
远处正是成华街那郁郁葱葱的金银花,周围几座铺子,恰是胡氏当铺周边的。
确定自己还在京城中,她才偏过头,对上眼前鬼鬼祟祟地主仆。
钟灵毓冷笑一声:“沈檀舟,你倒真是神通广大,京城上下的密道,都被你摸了个一清二楚啊?”
沈檀舟默了一瞬,知道今日,怕是很难善终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傅天青先退下,面上有些严肃。
“大人,您这是从哪回来的?”
钟灵毓压下心中的复杂,一边离开这处宅院,一边同他说着方才的经过。
事到如今,饶是她再不愿意看见沈檀舟,也知道此人不容小觑。
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
只希望,当秘密解开的那日,是一个善类。
“十八郎估计就藏身在那农庄之中,此事疑点颇多,先回大理寺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