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美娟那边很快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主角是两个牵着手在一棵大树前留影的女生,两边有几个路人或站或坐。而在最左侧即将出画的正是乔琳琳,她正好侧过半脸,被人脸识别系统一下捕捉。
照片中她紧紧地抿着嘴唇,神色阴郁。
阿特已经把车靠路边停下。
“这照片哪儿来的?”他在群里问。
“有人在后台投稿。”陶美娟答。
“嗯?”
账号后台现在一片繁忙。网络的热议已经锁定乔琳琳就是凶手了,伴随她的讨论继续发酵,她的各种私人信息也在网上全面曝光——警方当然也在全力封堵,但始终赶不上传播的速度。流言汹汹之下,无人能抗。
在“警察阿特”视频账号下的讨论能比其他平台强点,但也有限。还有很多原本不是粉丝的人,听说“警察阿特”账号互动良好,反馈有效且鼓励公众提供信息,便纷纷涌进来,“热心地”要为尚不知“凶手”身在何方的警方提供线索。各种带有疑似乔琳琳身影的视频、照片层出不穷。陶美娟忙得要死,既要劝阻大家不要随意传播别人私人信息,又要引导情绪冷静不要干扰破案,但同时也会在这些信息中查找乔琳琳的身影——万一呢?
没想到还真有发现。
“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投稿人说是在哪儿拍的了吗?”
“说是今天上午拍的,在郊园那边。”
郊园……看到这个地点,阿特皱了皱眉。那地方挺偏,倒是离余烬之前在的湖里社区比较近,现在赶过去的话,怕是要天黑了。
怎么办?乔琳琳的动向急切需要掌握,而这边的薛檀君也必须尽快接触和询问……他看看苏琳,又看看余烬……分头?
想到就做。“这样,余烬,还是辛苦你一趟。你联系一下湖里那边的邹师傅,请他帮忙配合,你们到周边查看一下,也问问人,找找乔琳琳可能在哪儿。我和苏琳还是去找薛檀君。”
余烬点点头就下了车。这头阿特也不再犹豫,直接往薛家开去。
到达薛家楼下的时候已经7点过,正是夕阳斜坐、漫天金光的时候。居民楼里飘出阵阵饭菜香。这时候两人才想起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饭了,都是对付过去的,现在被这香味一激,整个肠胃都开始耐不住地叫嚣起来。
两人相视苦笑。正好薛家所在的3号楼对面就有一家住户自己经营的小面馆,借着一楼外连带的一点空间,再占了半溜过道摆着两张桌子条凳。阿特和苏琳坐下来各要了一碗面,一边吃,一边瞄着对面楼的人员进出。倒也不指望盯住谁,只是以防个万一。
匆匆吃完就上了楼。3号楼2单元1103,阿特敲响了房门。敲的时候他还在想,都这时候了,薛家也该吃完晚饭了吧?
没想到开门后的屋里,没有一丝餐食残余的热腾气。开门的是个高高壮壮的大小子,一双浓眉挑起:“你们找我爸什么事?他不在。”
这正是薛川业。敲门的时候阿特问了句“薛老师在吗”,估计被他当成了他爸培训班的学生或学生家长。但阿特挂心的是薛檀君不在家这件事。难道是跑了?
“薛老师不在啊?我确实找他有点事,能问下他去哪儿了吗?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一边说着,他的视线往屋里一扫,似乎赵琴芝也不在——丢下儿子一起跑?似乎又不太像了。
薛川业挠挠头:“我爸体检去了,住一晚上。有什么事儿我跟他说。”
“哦。其实也不止找他,找你也行。”在薛川业一脸的迷茫中,阿特掏出证件展示在对方眼前,“市刑侦支队,陈特。关于发生在乔琳琳家的命案,找你们了解点情况。”
一听这个名字,薛川业就变了颜色,语气立刻生硬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的事跟我,跟我们家都没关系。”
这少年人的倔气逗得阿特一笑。“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对吧?我记得住那附近有个叫万老二的……”
话没说完就看薛川业的腮帮子鼓了起来。阿特暗自好笑。果然还是少年人,沉不住气。
薛川业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双眼紧紧地盯着阿特。阿特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说说吧,怎么想的?”他往门框上一靠,做出准备长谈的样子。
“有什么想的?不就是把她做过的事儿说一下吗?她既然做,我就帮她广而告之啊,有什么不对?让大家都知道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不对?”
他声音越说越大,恰好斜对面的房门打开,一个中年妇女提着垃圾袋走出来,听着他的声音疑惑地问:“怎么了,小薛?”
“没事儿张阿姨,不好意思。”
薛川业的脸涨得红红的。阿特歉意地对中年妇女点点头,转过来轻轻推了薛川业一下:“我们进去说吧,别打搅到别人。”
三人进了屋,阿特稍微扫了一眼屋里的景象,又问:“你很恨乔琳琳?”
“恨?当然!怎么不恨!”本来稍稍平复了情绪的少年又激动起来,“我们怎么对她的?我爸免费教她画画,倾注那么多心血;我妈待她跟亲女儿似的。她怎么对我们的?要不是她,我们家不会遭受那么多非议,我爸也不会自杀,到现在都还要一直接受心理治疗!她毁了我们家,我凭什么不能恨她!”
薛川业大口大口地喘气,阿特和苏琳都没有说话,让他自己平复情绪。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薛川业稍微缓过来一些,只是视线仍直直钉在阿特身上,仿佛在透过他去向那个他厌恶的人发泄情绪。只是阿特也好,苏琳也罢,两个人的表情都平和淡然,略带着一丝成年人的包容和体恤,又让他稍稍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
薛川业轻吸了口气,再度开口:“那件事对我爸的打击很大,他抢救回来后,情绪就一直不稳定,这几年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而且……他也不画画了。”
阿特有些意外:“不画了?”
“嗯……”薛川业的目光望向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幅风景画,“从那件事以后,我爸就再没有画出一幅他满意的作品了,所有的画画到一半就撕了,就算偶尔有完成的,也是没两天就销毁了。他对自己的作品总是不满意。后来,慢慢地……就不画了。”
薛川业的眼神里有不解,有惋惜,还有一丝丝的心疼。
阿特忽然读懂了他的心情。薛川业是不喜欢画画,但绝不代表他不崇拜会画画的薛檀君。
也许正是因为看到了薛檀君对乔琳琳的欣赏,才更无法接受乔琳琳的背叛,无法接受薛檀君因此变成一个无法拿起画笔继续创作的人。
尤其,薛檀君还试图为此放弃生命。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你们也不容易啊。”说完看着薛川业,他正处于情绪发泄出来后的松软劲儿中,阿特忽然又问:“那你去和万传林交易,是谁指使的?你爸还是你妈?”
薛川业一下子抬起头。
“你当时还未成年……”
“就是我!”薛川业打断了阿特的话,直直望向他,眼神凶狠,“我干的,跟他们谁都没关系!”
“你干的?”阿特仿佛确认一样再问了一声。
“我干的!怎么了?!”
阿特向下压压手,神情肃然:“那你知不知道,要挟恐吓别人是违法的?”
少年人的嘴唇登时一抖:“我……我……”
若要说传播流言的事,他有底气跟阿特顶,但说到拿万老二的隐私去要挟他就不然了。一被阿特点明,他顿时有些泄气。
“念在你没有造成什么恶劣后果,也不威胁谁的人身安全,情节轻微,当时又未成年,今天在这里只是对你进行批评教育,但也希望你好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恩怨归恩怨,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心里要有谱。”
“嗯……”薛川业像被打蔫的茄子般垂着头。
这时苏琳突然插嘴:“前天晚上你在哪儿,在干什么?”
薛川业还在闷闷的情绪里,顺嘴就说:“在家里。我最近要参加比赛,一直在网上找题目练习。”
“哦,那有谁能证明吗?”
“当然。我爸,我妈。还有我电脑,实时记录呢。”
说到这儿他突然醒过神来:“你们怀疑那人是我杀的?”他瞪着苏琳,声调又陡然提高,“我怎么可能干得出那种事?我怎么可能跑到她家去?我都不知道那人是谁我杀他干什么?我,我……”
“冷静。”阿特按住他的肩膀,“警察办案嘛,你们有那么明显的恩怨,肯定得问一问的。但既然你能证明,那就不用太紧张。我们公事公办,总要走个程序。”
薛川业气哼哼地把头别开。
“行了,我们也没什么事了,先告辞。”阿特站了起来,苏琳愣了一下,但还是配合地跟着站起来。只是临要出门,阿特又转过头来:“你爸爸身体怎么……要住院呢?”
薛川业白了他一眼:“有的项目住院才能报医保,大警察不知道?”
“哦。”阿特点点头,甩下一句“走了”就出门了。苏琳也出来之后,能听到身后重重的一记关门声。
“我们就这么走了?”苏琳疑惑。薛檀君问题很大,怎么能无功而返呢?
此时阿特却在盯着电梯里的摄像头。
“也不好逼得太紧啊,我怕打草惊蛇。还是先去找物业,盯住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