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鲁子敬上午去探望鲁振国。鲁振国情绪还算平稳，杨美华也没当着儿子的面絮絮叨叨。临走时，鲁振国突然问鲁子敬预产期是什么时候。鲁子敬说是十月底或十一月初，还有半年多。鲁振国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让鲁子敬生出一丝疑虑来。
　　　吃完午饭回来途中，鲁子敬把三家月子会所都考察了，回去就给姜小柔介绍起来：离家最近的这家最新，说是装修完半年多，陆续有产妇进来，可还是能闻到气味，建议不做考虑；离家最远、就是在医院后门口的那家开了一年多，没有气味，环境服务都还可以，入住率大约一半，正在促销；地铁口那家装修最好、入住率最高、价格也最贵。真要选的话，实际上就是后两家之中二选一。
　　　两家都是酒店式管理，单人间，单独配月嫂，有专门的保健医生、护士、营养师，还有特色的产后康复疗程，婴儿洗澡、抚触，总之能想到的都有，住进去就基本不用家里人操心。至于价格，最远的那家有九个套餐，分为26天、35天、48天三个时长，每个时长分豪华、舒适、经济三种房型；地铁口那家也是三个时长，但是没有经济型，只有舒适和贵宾两种，价格要高20%左右。当然你想多住些时间也没问题，按天结算就是。
　　　“远的那家最便宜的26天经济型要四万，最贵的48天豪华型八万。地铁口那家最低五万八，最高的贵宾双月子十二万八。”鲁子敬报出价格，确实不便宜。
　　　姜小柔：“好点的月嫂，一个月不算吃住也要一万多。”
　　　鲁子敬：“这辈子不会有下次了，你喜欢就好。”
　　　姜小柔：“亲眼看过才知道。”
　　　次日，鲁子敬请假陪姜小柔去卫生院建小卡、孕检，一切驾轻就熟。结束后，两人先来到地铁口的那家月子会所。进进出出都是前来探视的产妇亲友，偶尔还能听见房间里传来的婴儿哭声。护士和保育员们忙忙碌碌的看起来既专业又自信。照顾问的话说，他们是新区最好的月子会所，开了三年了，要提前半年预订才能排上房间，预订后要先付一万块钱的押金。还没带他们参观完，就又有新产妇入住，忙不迭的跑去接待了。
　　　吃完午饭，两人又驱车来到邵逸夫医院。先去住院部产科楼层看了下，宽敞整洁，安静有序，关键是没有任何待产的孕妇躺在走道上，这是姜小柔最看重的。当初生鲁越前，他们把市区几个好点的大医院都跑了，不是大卡难建就是一床难求，最可怕的是产床排在走廊上，原本应该安静待产的孕妇就这么听着肚子被路过的人围观。姜小柔忍无可忍，怒而选在私立医院生。
　　　值班护士说他们这里号子是难挂的，但只要能约到建好大卡，就不会让孕妇睡在走廊里，一般是三人间，生完住三天，言谈间透出大医院的自信和从容来。
　　　离开住院部大楼，从医院后门出去过马路就是月子会所。前台顾问认得鲁子敬，看到他们是夫妇同来，愈发热情，主动倒了热水，请他们座下谈。
　　　“还是先看看环境吧。”姜小柔不打算上来就被他们洗脑，凡事眼见为实。
　　　两人跟着前台上到二楼。刷卡进门，这家会所不像前一家那么人来人往，走廊里静悄悄的，偏暗的光纤很适合产妇和婴儿安静的休息。护士台两侧是各种功能房、婴儿洗澡房，透过落地玻璃墙能看到里面正在洗澡的初生儿。
　　　鲁子敬凑近姜小柔：“看，小鸡鸡！”
　　　姜小柔也笑了，男宝宝的小肉芽还是很有趣的。
　　　顾问：“每个时长的经济型，房间都是朝北的，也比较小；舒适型和豪华型都是朝南的。舒适型和经济型都是单间，舒适型的房间比较大，床也大，住着比较舒服；豪华型是套房，家属也可以住。”
　　　两人转了一圈，比较了房型，姜小柔对环境比较满意。回到一楼会客区，前台拿出报价单来，问几个月了。
　　　姜小柔：“三个月。”
　　　顾问：“还有半年，倒是不急。我们这里一般提前三个月预订都来得及，你们可以比较一下价格，目前在搞活动，按照促销的价格差不多是八点三折。”
　　　姜小柔看了下价格，跟鲁子敬记忆的一样，三档九种，从四万到九万不等。
　　　顾问恰到好处的抛出一记杀手锏来：“我们跟医院有合作，如果选择在我们会所坐月子，可以帮忙建大卡，是我们给客户的一个福利。”说完，很有眼力的暂时离开留给他们单独商量的空间。
　　　鲁子敬：“房间还是朝南的比较好，坐月子不能出门，要能晒到太阳。之前那家好是好，就是人太多，乱糟糟的，不如这里安静。”姜小柔喜静不喜闹，差不多的条件和环境，宁可远一些。关键是能建大卡啊，说明会所跟医院关系不一般。他有同事为了在妇保生孩子，全家上阵，每天打几百个，打了几天电话才约到号子去建卡，他们才不想费这个劲去赶杭儿风。以现在的医疗条件，除非是突发重诊，正常情况一般大医院都能应对，何况邵逸夫医院不论硬件软件在省内都是一流的，从门诊大楼外广场上停着的两架直升机就可见一斑。
　　　姜小柔点点头，能建大卡的杀招一出，除非认死理非得去妇保生的，一般经济条件还可以的家庭都会认真考虑，毕竟能想到来月子会所的、愿意上门看一眼的夫妻，经济上不会太窘迫、观念上也比较朝前。
　　　眼神一交换，两人就知道彼此的倾向了。
　　　姜小柔问鲁子敬：“你要住下吗？”
　　　鲁子敬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大不了每天晚上开车过来陪陪，住就算了。
　　　两人回到会客厅。顾问迎上来。最后选了舒适型26天的套餐，打完折四万二，定金两千，若遇意外（比如流产）可以退还，一件大事落定。
　　　回去的路上，两人心情都不错，鲁子敬还愉快的哼起了自编的小曲儿。“娘子真是英明，省心省力。”
　　　姜小柔：“就是贵了点。”
　　　鲁子敬：“你满意就好，四万块钱还是拿的出的。”
　　　姜小柔：“这个钱也不能都你出。”
　　　鲁子敬一愣。
　　　姜小柔：“住月子会所是给大家减轻负担。”
　　　鲁子敬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双方长辈不用照顾月子了，但份子钱得出。可这话他怎么说得出口。马红英平时买菜逛超市把全家的伙食费包了，老爸看病要花钱，怎能再跟他们要。不过他没有马上反驳，只说想想。他要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马红英那边他肯定不会开口的，要钱这种事情只能亲生的各自去说。姜小柔要不要，怎么要，她自己解决。他爸妈那边也不能直接开口要，得一步步来，先让他们知道这个事情，而且是他们不问他不说，问起怎么坐月子再说，这样才不着痕迹；如果他们主动要出钱，他就暗地里再还回去；如果不出，那他就假装他们已经给了。
　　　姜小柔：“我的想法是，你我，你爸妈，我爸妈，各出一万。都表了心意，也不会有太大负担。”
　　　鲁子敬能反对吗？不能。姜小柔是在给他减轻负担。少出的两万，以后还是要花在养孩子上。
　　　小卡建好、月子会所定好，就在鲁子敬以为公事私事都会朝着理想状态发展时，周一，姜小柔打来电话，说她调回杭州分公司的申请没有通过，原因是杭州分公司的岗位都满了，没法安排她这个层级的调岗。言下之意，如果她执意调回，就要降岗降薪去做基层工作。
　　　“你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去跑市场跑客户去做基层的事情？你们领导脑子进水了吗？以你的能力，来杭分做个副总都绰绰有余，还降岗降薪，有这么对待孕妇的吗！”愤怒之余，鲁子敬立刻反应过来，“有人使坏。是不是那个窦志玲？”
　　　姜小柔的第一反应也是窦志玲，毕竟跟她“推荐”张明哲的这个坑太过明显，她要使手段报复也在情理之中。可再一想，又觉不是。窦志玲一门心思在总部往上爬，自己已经怀孕，基本出国无望，调去杭州分公司对她来说是好事，凭什么阻挠？很快，脑海中就浮现出张明哲那精明中透出贪婪的面孔来。没能让他的自鸣得意得逞，利用手中权力加以阻挠，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她没有对鲁子敬说起这茬，可直觉告诉她，张明哲的嫌疑最大——你让我不舒服，我也让你不舒服。
　　　如果不调回来，每周请假之余，还要往返奔波。短期还能忍受，等肚子大起来，总不能挺着个肚子上高铁、坐地铁吧？
　　　鲁子敬：“李工怎么说？”
　　　姜小柔：“他说会再争取。可杭分总经理今年换人了，他也未必有把握。”
　　　挂了电话，姜小柔用手揉了揉脸。她是纯天然没动过刀子，平日里又是素颜，所以不担心鼻子下巴掉下来。小宝贝啊小宝贝，你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妈妈最重要的时候来。知道留下你妈妈下了多大的决心吗？知道留下你妈妈要付出多少吗？可你是爸爸妈妈的结晶，妈妈就是再苦再受罪，也不忍心让你离开我们啊！
　　　想到这，眼眶就湿润了。不单是为了它，也为自己受到的委屈。她不像鲁子敬天性乐观，总会从最坏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最坏的情况就是她无法调回杭州又受不了奔波劳顿，为了孩子被迫离职。离职啊！姜小柔心中不甘。
　　　国企里的那些女员工，怀了孕能舒舒服服的安胎晒太阳坐等孩子出生，享受四五个月的假期钱还一分不少拿；她呢，同样是怀孕，却要被迫放弃付出心血的项目，甚至离开。本想用三年时间把生养鲁越耽误的五年追回来，不曾想又将面临与当时一样的处境。痛苦过后，姜小柔放下手，目光变得坚毅。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女子的刚强，并不在时时挂在嘴边的女权和时时处处的吹毛求疵，而在遇到困境时的坚韧不屈。怀孕又如何，不能调回去又如何？不放我走我就活不下去了吗？不就是挺着肚子上班，每隔几周回去产检吗？没法挤地铁坐高铁就打车，往返一趟千把块钱，姐姐我出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