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1章 请女入瓮

书名:沈府大丫头 作者:时音 本章字数:10018 下载APP
平时,沈洵就像顶在东府上空的一片天般,即使安静如斯,有他的地方丫鬟们也能随心所欲。可一旦他不在了,所有人,就像屋顶失却了最重要的房梁,地方还是那个地方,每个人却都没了主心骨。
  失魂落魄,无处抓着。
  荔儿年龄最小,平时其他人也能看出都多容让着她,此刻当场就忍不住哭出来:“我好想公子爷啊……”
  素锦其实一样食不下咽,却仍勉强吃了碗饭,放下筷子忍泪扭脸道:“你们就在府里好好待着吧,我先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何曾能有这般轻巧。
  阿久抱住了她手臂,一贯泼辣不怕天地的人都含了泪珠,忽然道:“素锦姐姐,不管老太太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
  有时候,刀山火海反而不可怕,最怕的反而是身边人绵绵情意,那足以将人的一颗刚石心,化成绕指柔。
  素锦好容易拿开她的手,才冲她强笑一下:“没事的,都别多想啊,晚上我就回来了。”
  这句话不说还好,阿久有些无力的放开她,素锦这才在两位同伴的注视下,徒步走出了东府。
  半道上,有几个一直朝她望的丫头,素锦只做没看见,目不斜视沿着道路走。她拿出袖子里的香囊看了看,素锦于针绣活一道并不精通,但几年来偷闲学的手艺算得上中等。这香囊便很精致,所选的材料皆属上等。
  素锦连续晚上噩梦时,索性都爬起来通宵做了这个小香囊。利用的都是春回大地,洒落在院里的繁花晒干后选用。
  她心里不禁呢喃,公子,奴婢忘记把香囊给你了呢。走到一棵梨树下,她便把香囊遗落在了枝桠上,然后方继续朝前。
  老太太的翠松园此刻也开了许多花,总领院内的老太太心腹大丫鬟,秋宁已经换上了烟色罗裙亭立在门口,看见素锦一点也没有意外之色,就像专等素锦到来。
  门口除了秋宁,竟也没有第二个人。这更显得事情奇异,透着神秘诡异。
  素锦的神色仿佛都习惯了,微微垂下眼眸。
  秋宁说道:“姑娘很守时。”
  没料到她还会与自己说话,素锦也微微一愕,随即唇边掠过淡淡一笑。秋宁的态度是温和的,就似不偏不倚,正踩在中间的那根在线,没有任何偏见,或者袒护在里面。
  甚至是有些善意的。
  秋宁竟也面露微笑:“老太太说,如果太阳离开了正中,姑娘还不出现,就要派人去请姑娘。”
  素锦眼神沉了沉,还是道:“老太太如此厚待我,奴婢不知怎生报答。”
  秋宁笑了一下,像是很仔细的打量素锦,打量了片刻后,就诚恳道:“我知道,姑娘是谨言慎行的人。”
  素锦不知如何接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秋宁居然再次向前行了几步,绕到素锦身侧,忽然用轻微的声音说道:“但我要提醒姑娘,人就是再谨言慎行,也总有过不去的坎。”
  素锦眼色也变了变,再次凝眉低语:“多谢姐姐。”
  退了几步,秋宁眼里掩过叹息。这才侧过了身,“姑娘这便进去罢。”
  厅内居然还点着香,很宁静纤柔的感觉。但老太太脸色依然是永远不变的古板,旁边,何钟灵桃花一样总带着笑意的面孔,此刻都淡淡的。
  素锦在门前跪下,“奴婢叩见老太太。”
  老太太冷言冷语:“没规矩的样子,没见着还有少夫人吗?”
  素锦再开口:“奴婢……”
  “不必了,”何钟灵皱皱眉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淡淡道,“孙媳也不在意这个。”
  素锦便没有吱声。
  本就是主子们传唤她来,如今身为主子的老太太和少夫人像是集体失了声,各自端着茶杯,都不知为何均不说话。这种情况下对奴才们压力是最大的,不明白主子为何意,简直能使人愈发惶恐不安。
  一般情况下便是主动问主子一句原因,也是正常的。可素锦没有开口,老太太两人不说话,她跪在地上就更顺从安静。
  何钟灵转过头看向老太太,话中含着淡淡嘲讽:“我就说她一直是懂规矩的奴婢,您看那事,没准真是我们冤枉了她。”
  口说是冤枉了,她的语气却讥笑十分明显。
  老太太这样的暴脾气,居然没有立时就发作,口气很生硬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看着呢。”
  何钟灵就看向素锦,轻笑:“那我就问你,素锦,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就像一个挖好的陷阱,等着素锦去钻。可身处其中,无力感就油然而生。她也只能按部就班的恭顺叩首回答:“奴婢不知错在何处,请老太太少夫人给予示下。”
  老太太坐在椅上的神情冷硬如石,何钟灵淡淡看着她,问了句:“你会弹琴吗,素锦。”
  素锦眼眸低沉,面对这个不知何故的问题,她的头深深埋下去:“婢子不会。”
  风马牛不相及,这不知怎么激怒了老太太,手上的茶杯摔出去碎裂在素锦脚边,差一点就砸到她。不知老太太有意给个警告还是仅仅力气不够,她恼恨道:“问这些劳什子做甚么?直接让她交代出来,该送出府送出府!着实养不起这祸害了……”
  何钟灵的目光比老太太还要深沉,素锦不理眼前的碎茶杯,她能明显感觉到少夫人和前两次的感觉不一样了,有种怪异。
  出府两个字,让素锦受到了今天的第一惊。她心思终于飞快转动起来,有这么严重?老太太大费周章的让沈洵跟随出府,排除了一切外人在场,究竟是出现了什么事?
  她跪在地上眸内光芒流溢,她仅是有坏事的预感,却也猜不出这事是什么。
  何钟灵弹了几下纤细的手指,终于不再兜圈子,冷冷淡淡开口道:“素锦,你明明犯了天大错误,让你自己承认,你却一点不知悔改。只能说你今日,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是你咎由自取。”
  素锦猛然抬头,咬紧牙关徐徐道:“请少夫人明示。”
  何钟灵不再客气,连珠炮发语:“陈大夫是京中名医,要让他出诊,每次都有记录在册。你数度,拿陈大夫作为幌子,说是请他进的东府,给二公子诊的脉、并且是他开的药方。可是除了二公子那次人尽皆知的高烧不退,陈大夫应该说从来没有踏进过沈府地界一步,你就是谎称瞒报,追究起来根本是居心叵测。此事有没有冤枉了你,素锦?”
  素锦缓缓将头埋到最低,闭上了眼。冥冥中不知道是不是在等这一天,总要来,就像她生命里其他的、永远躲不过的错处。
  老太太厉声道:“我要不同晚晴说这事,晚晴要不细心去查,我就被你唬弄一辈子了!我倒要问问你,你屡次做的这些幌子究竟什么目的,你要干什么?!”
  素锦身已起汗,咬紧牙关不出声。
  老太太忽而冷冷道:“不肯说?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从我这里骗取的药材都用作什么了?”
  此时,就算承认她把药材卖了,都比承认另一个要好。素锦唇齿微颤,衣袖下的手指握成拳。
  何钟灵凉凉说道:“药材肯定素锦姑娘是没有卖的,如常给公子爷服用了,孙媳确然在东府内闻到过药味来着。”
  素锦总算懂了,老太太和少夫人的对话,就像是预先编排好的,只是唱给她听的。猜度着她的所有反应,步步犹如棋盘上将尔一军。
  老太太怒不可遏,狠狠一掌击在桌面上,杯盘震动:“说,是谁给你的胆?告诉我、是谁给你的胆!坑害我的孙子!”
  素锦低垂的头,终究抬了起来,她眼里磷光莹莹,与老太太怒火的眸子正好相对。低哑无奈道:“您不会认为,还有人指使奴婢吧?”
  居然像是承认了,这么轻易的,在几句话间,还没用到逼供那一步,她就好像承认了般说出这样话来。何钟灵眸光跳了跳,总有点不由自主,盯在她不加修饰的面庞上。
  “来人!”老太太拍着椅子叫道,“叫刑司的衙役过来!越快越好!”
  素锦眸内越来越模糊,挥之不去的水雾渐渐俱多。她的晚上回去,晚上,却是如何回的了呢?
  刑司深渊牢狱,老太太如何能叫那里的粗鄙汉子直面于府中女眷面前,而是那样的地方虽然少,也还有女衙役。
  何钟灵好整以暇坐在侧首,这院里的下人们,已是被遣下去许久,壶内的水早已凉了。虽然是个女人,可是五短身材,打远处目光扫过去,丝毫看不出女人的特征。这深渊里出来的人,一身都脱离世俗了。
  屋里仿佛一下都森冷不少,连正午的阳光都照不进来。
  随着那目光呆滞的女衙役,缓缓站在了素锦旁边,袖子中还拖着条泛着冷光的链子。那人双手抱拳,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小的见过老夫人。”
  素锦忽然深吸口气,十分卑微的匍匐到底:“老太太,奴婢知罪了,求老太太饶恕。”
  老太太一下子眸光豁亮的紧盯着素锦,素锦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发颤:“老太太,请您原谅奴婢的一时胡涂,奴婢愿意就此改过,终身服侍老太太左右,弥补奴婢的深重罪过。”
  话语诚恳又带着哽咽之意,是极为打动人的。
  何钟灵的眸光凝住了,她极意外,这丫头居然会求饶,她真是小瞧她了。
  老太太怒极了,依着桌边不住抚胸:“一时胡涂?你竟然还能说得出这种话?你是真被猪油蒙了心呢、还是就觉得我老太婆蠢笨好骗?!这么多年呐,那么多药材,你全都擅做主张灌进了我孙子的肚子里!你是差点就害了他的命啊!你这个、女人!我沈家待你不薄啊!你怎么就能这么样!怪道他那几次高烧,我们都懵懂不知不曾当回事情,如今我们都是被你蒙在了鼓里!你真是、好恶毒的心呐!”
  素锦的求饶,换来老太太更加滔滔的深恶痛绝的一番话。何钟灵唇角微微扬了扬,几不可见的眼尾翘起。
  素锦更加深切的叩头,声音轻微的求道:“老太太,奴婢只是想为公子好,熬制的那些药,也多是补药,求老太太……”
  老太太怒喝:“你还拿这种话诓我!”
  素锦仰起脸,目光且柔且怜:“老太太,您是最慈悲的,求您、奴婢愿意赎罪、让奴婢跟着您吧?”
  跟着老太太,自然就再见不到沈洵,以她之前和沈洵的种种耳病厮磨,能主动作出这样决心,等于也一下子彻底断了老太太心病了。
  老太太悲愤道:“我再慈悲,也饶不了你了!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的伺候!”
  “老太太……”素锦眼中含泪看着她。
  老太太冲衙役一扬下巴,居高临下道:“你还等什么?有什么家活都拿出来吧、这丫头是个待罪身,即便绑到你们刑司大殿,那也是免不了棍棒苦刑的!”
  女衙役冷冷的说:“那就恕罪了,场面不好看,恐会冲撞了夫人们精贵的身子。”
  老太太比她笑的还冷:“你只管做,我们受得住。都说家贼难防,咱们现在就是审的她!”
  女衙役压根没有再废话,她随身背的那只宽大布袋中,哗啦啦取出一串木夹,只容一指。老太太和何钟灵都没见过这些刑具,但是戏本子总是听过的,牢狱里审问犯人的手段,据说有一项就是专门夹犯人的手指,其疼痛程度,十指连心自然是痛不欲生。
  素锦只看了一眼,就浑身一哆嗦。她颤声道:“老太太,求您,请不要动奴婢的手,奴婢愿意其他地方受刑都可,只请老太太,留奴婢一双手罢!”
  不料她会如此苦苦哀求,老太太胸间气息一凝滞。
  何钟灵眯起了眼,“都到了这地步,以后怕也没指望了,你还要手干什么。”
  倒不是她说凉薄话,一个丫鬟欺瞒主上,都被用了私刑,何谈以后。
  老太太想到了什么,脸色就更沉:“你这手要不要,也没什么分别了。”
  这丫头那么拼命想保住手,一副还不死心的样子,难不成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想以后坑害她的孙子!
  素锦呼吸都急促起来,她胸口起伏高低,随后她流下泪:“今天是清明,老太太也看在祖宗先人的面子上,不要让奴婢见血。”
  这话可能比刚才所有的话都管用些,老太太眼里神色变深了些,何钟灵也闭口,淡淡扫了一眼她。
  女衙役把刑具扔在了地上,冷然说道:“要不见血,也有很多种办法可以用。”
  老太太眼眸抬了抬,见血是肯定不会吉利,夹手指不能用,她也想知道这个从刑狱中出来的女人有何手段。
  女衙役麻利的又取出另外一项刑具,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直对着素锦,正好和素锦幽幽的眼眸对了一下。刑牢中的衙役看守心都极硬冷,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都不会手软。都遵从这个原则。
  女衙役只略等了一会,老太太与何钟灵都不说话,她就直接做下去了。她的手心有厚厚的茧子,触摸在素锦稚嫩的脚踝上,十分疼痛难忍。素锦闭着眼,认命的随她摆弄。
  女衙役抬起素锦的脚,把她的鞋子脱了,剩光脚的时候,便给她穿上了一双灰暗色的软鞋。这鞋乍看,只是普通的鞋,灰蒙蒙的毫不起眼。但是在脚的四周,都有鞋带穿着,鞋带系的很紧。
  等素锦两只脚都穿上了这种鞋子,女衙役就面带寒霜的道:“请老夫人端一盆炭火来。”
  周围下人被遣了下去,但不代表老太太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老太太微微朝门口叫了一声,不多时,就有秋宁端着一盆还在燃烧的火盆进来,随后老太太又示意,秋宁将盆放到了素锦的旁边。
  秋宁不动声色的给了素锦一个眼神,又惋惜沉默的走出了厅内。地上素锦开始变得格外安静,似乎从此时起,她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似的。
  女衙役将素锦架起来,脚下踢了几下火盆,她用一个铁架子抵在素锦的膝盖处,这样她的两双玉足,便都高悬于火苗之上。
  火苗偶尔窜高,直接都能烧到她的鞋子。“这是刚宰杀的牛皮做成的软鞋,火烧不透,但是却不会隔绝温度。”女衙役用一种绝对冷静的语调缓缓陈述着那双鞋的用处。
  素锦正是在水深火热之中。脚底传来的灼痛感几乎让她克制不住呻吟,被架在火上烤是什么感受,直比不上下一刻痛快死了要强。素锦脸白如纸,和刚才极尽卑微求饶相比,这时的她一声都没吭,则更叫人齿冷。
  可是,既然是天牢刑司里出来的人,苦头当然不止这点。片刻,她就查出了不对劲。素锦觉得自己的脚,渐渐地,不止传来火燎的极痛,脚上的鞋子似乎像活了一般,拼命收缩起来。这种紧缩感如此清晰,甚至都排除了错觉的可能性。
  看着衙役如修罗一样沉郁的脸,素锦隐约觉得,事情她已经完全控制不了了。
  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脚趾在蜷缩,整只脚的骨骼都被鞋子挤压的开始变形。老太太与何钟灵也都投以奇异的眼神,在几双目光注视下,女衙役开始平铺直叙:“刚剥的皮还有水分,火越烧越干,最后一般会收缩到只有原来一半大。”
  原来的一半大,老太太两人也都吸口冷气。刚才她们都亲眼见过鞋子大小,本身就是很紧的穿在素锦的脚上,此刻再一收缩,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痛楚。
  素锦此刻,觉得自己逐渐的像死去般,她已有许久许久没有体会过这般的疼痛,她的心都被挖去了一块。此刻她就身在噩梦中,不知道能不能像原来一样的有醒来时。
  老太太最深的那根神经,就是沈洵,平时可以小心翼翼永远不碰,但是如果碰过了,那她立马就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狐狸,对所有沾惹她不痛快的人,都恨不得烧一把火。何钟灵根本不消多说什么,素锦自掘坟墓,太岁头上动土,那就是板上钉钉会着老太太的道。
  何钟灵认真的看着,见这纤柔秀美的女子满面苍白,眉宇间那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神色,此刻好似乌云盖顶,变得没有生气。就算她刚刚求饶了,也不像极度害怕,更好像在无奈徒劳的争取,最后才无力回天的回归死水样的宁静。
  女衙役忽然抬起素锦的脸,看了看后,“她好像昏过去了。”
  桌上燃着一炷香,此刻,正好烧掉了小半截。“能挺到现在,她也算意志坚定了。”女衙役说着,拎起了旁边的水,毫不留情泼到素锦脸上。
  被冷水一激,素锦竟然也没能立刻醒。女衙役利落伸手掐住她人中,狠狠几下下去,素锦便有了反应。她呛咳着睁开眼睛,这简单的动作她也仿佛用尽了力气,睁开后两眼依然朦胧,似乎根本看不清眼前。
  谁都能看的出来了,她极度虚弱,恐怕也受不住别的刑罚。
  女衙役将素锦扶起来,耷拉下眼睛:“一个丫鬟的身子,倒挺娇气的。”
  老太太沉声道:“那怎么办?”
  女衙役抱了抱拳:“现在就看老夫人想不想继续用刑了,小的听吩咐,若要继续当然可以。”
  老太太看了何钟灵一眼,何钟灵把眼睛转开,叹了口气。老太太就冷冷开口:“这只才用了一样罢了,后面难不成就得供着?”
  闻言,女衙役终于做出一个类似于恭顺的俯首动作,话说的冰冷生硬:“不过这用刑,也可以循序渐进。老夫人不必急。今天虽然只用了一样,但小的还是挑拣了一个厉害的,用力过猛才使她很快晕厥。明天,自可以从轻到重,小的保证她不会再昏过去。”
  听见这番老练的话,老夫人不再犹豫,一挥手道:“先把她关到柴房去!记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所谓柴房都不是正经的地方,只是大厨房内一个废弃不用很久的小柴房,墙角堆的稀少柴火都是湿的,外部的皮已经霉的烂掉,整个空间又小又冷。
  听见外面落锁声,素锦靠在墙壁上,抱着膝盖尽量缩在一起。日薄西山落,素锦看着那微小的阳光,此刻的沈洵,许是也刚刚在香山落了脚。
  素锦饥寒交迫,勉强合上眼,催促自己睡着。关押她一个弱女子,老太太还派了两个壮汉把守门口。
  夜里,只听有人一声声,不停在耳边唤她:“姑娘……”
  素锦睁开眼睛,那弯腰看她的人竟然是秋宁。
  秋宁眉眼里都是惋惜,理开一床厚厚的毛毡就盖在素锦的身上:“姑娘,这毯子你盖在身上,尽量保留些体力。”
  素锦看着她,此时柴房的门只是微微掩着,外面好像也无动静。素锦张开嘴,嗓子泛着沙哑:“恐怕会连累您,您还是把毯子拿去吧。”
  秋宁微笑道:“没事,我已跟他们说过了,没人会外传的,你尽管放心。”
  素锦迷蒙的目光盯了她良久,慢慢开口:“谢谢姐姐。”
  秋宁眼底的惋惜就更重,过了片刻方才说道:“奴婢人微言轻,也帮不了姑娘,只能姑娘自己珍重了。”
  素锦微微垂下眼:“已是十分感谢了。“
  目送她走远。秋宁今年已是十八了,跟在老太太身边至今没有婚配。只说一生愿意奉献给老太太,老太太心眼里最疼的也属她独一份。可她却也难得是个眼明心亮的人。
  东府两个丫头,都惊怕的流出眼泪,心底仅存的希望都湮灭。“素锦真可怜、我只怕,只怕她熬不过公子回来!”荔儿抹着眼泪。
  阿久也流下泪,但是她神情就要咬牙切齿:“现在已不是素锦能不能熬到公子回来,而是老太太她们!会不会让素锦等!”
  荔儿听了这话更心灰意冷:“我只是不明白,素锦不过就是伺候了公子几次,难道她们不愿意公子碰女人吗?”
  阿久咬了几次唇角,目光森森的就道:“哪会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肯定内有别的文章在,素锦姐姐才会成为老太太的眼中钉……”
  荔儿几乎瞬间转脸定定看向她:“你这话甚么意思?难道你还知道些甚么?”
  阿久脸发白,目光也飘移不定:”我也是许多年前,不留神听说的风声。还是素锦刚进府那时、有人说,她是某官家的女儿……后来落了难,才到这。“
  东府中谁都隐约听说素锦是官奴,但丫头们心思单纯,哪有人会深想。大家同样都是为奴为婢,对她们来说,本没差异。
  “荔儿你来的晚几年,所以不知道。当初素锦八岁进府,之后都与我们在一块,公子爷也从未教过她识文断字。若不是自幼饱读诗书,她怎么会懂得这些呢?若不是曾经千金之体,哪家女儿,会去学习这些?”
  阿久分析的入木三分,直让荔儿眼目圆瞪、手足发软。
  阿久最后有些哀伤凄然:“咱们这些人中,数素锦伺候的最尽心,数她最辛苦不过,老太太作为公子爷的祖母,难道就见不得人对公子爷好吗?!”
  ”完了!老太太定是故意这样做的,我们难道就没有办法了……“荔儿苍白着脸坐到了地上,想明白后自己被自己吓住了。
  阿久撕着帕子,反倒眸光越来越豁亮:“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如今是能救素锦的。“
  荔儿眼婆娑:“你说的是谁。”
  微暗中阿久脸上浮着好似迷惘不确定:“只不过咱也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指望他。”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香山的环境清幽,各种取用肯定比不得府里,花期犯了好大的难,才把沈洵住的地方收拾的好了一点。可眼看简陋的屋舍,她还是各种不舒服。出门去叫沈洵休息,已经月上中天,沈洵仰头看着星空,却一点想进屋的心思也没有。
  他刚刚服用过素锦的药,掌心不时地用力摩擦着双腿。
  花期担忧道:“公子都这么晚了,您就歇下了罢。”
  沈洵眼底仿佛藏着隐忧,一点也没有听进去花期的话,头顶的缺月光泽淡冷,映的他的神情更忧虑。
  花期看他一直摩挲腿,就说道:“公子早些休息,身子才会好。您可不能大意。”
  沈洵忽而轻轻道:“花期,不若你扶我起来一下。”
  花期吃了惊,立即道:“这万万使不得,夫人就在隔壁休息呢!今晚您就先休息,好不好?”
  她能跟来伺候沈洵,自然是极力劝导。沈洵两道眉微拧,拍拍扶手:“你不扶我,我就自己来了。”
  花期吓住了,忙就伸出了手。抓住沈洵臂弯,他就开始费力的挪动身体,另一手撑着扶手,好像极力想在两腿上用力,踩着踏板。他身子撑起来些,一半是花期在用力,一半是另一手努力撑住轮椅,只看到他腿抖动了一下,之后就软绵绵的没有着力点。
  花期脑门冒汗、讶异的看着沈洵的作为,只坚持了一小会后,两人都力有不逮,沈洵重新跌回椅子上。终究还是不行。
  沈洵揉了几下膝盖,叹了声气。花期擦了一把额头道:“公子,还是奴婢去准备些水,您洗过就睡吧。”
  但方才已说半山腰上,热水奢侈物哪有好弄的,花期努力了半天,便是想烧水,也没个象样的锅子。折腾来回才勉强生火,弄了小半盆热水。她灰头土脸的端过来给沈洵,不由抱怨一句:“这山上真是什么都没有……”
  说话间居然有只雪白的鸽子咕咕飞落在墙头,沈洵抬头看了看:“还有些信鸽在山林中。”
  “又不能烤来吃。”花期把水放在他脚边,抬手脱靴子。看见沈洵神色,她就轻笑:“奴婢知道,公子在担心家里的阿久荔儿,还有素锦呢。”
  沈洵看着她笑了笑,还没开口,花期道:“其实我才不担心她们呢,阿久那人精,谁能欺负的了她。荔儿那嘴就更不说了,气死神仙。素锦就比她们都要聪明了。”
  一边替沈洵洗脚,又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沈洵面色柔缓,温和道:“谢谢你的宽慰。”
  花期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是公子爷心善,时刻想着奴婢们,也是奴婢们的福气。”
  素锦迷糊醒来时,她身上的毯子已经不见了,两个壮汉打开门架起她,回到了昨天的厅里。老太太换了身衣服,脸板着,一句废话也没说就道:“开始了吧。”
  旁边的人刚刚把老太太的膳食撤下去,又端水给老太太漱口。然后等何钟灵也用手帕擦擦嘴角,下人们便带着残羹生菜一阵风退出去。
  女衙役看了一眼素锦,道:“最好是给她喂些水,省的半途上,她又会因脱水而昏过去。”
  老太太之前根本没想让素锦沾水米,但既然是喝水更好,她当然不会舍不得几口水。
  秋宁亲自进来,端水至素锦唇边,喂她喝了几口。那厢她脸上,就恢复了一些血色。
  老太太皱眉:“别磨蹭了。”
  女衙役抖开链子,把素锦双手就锁在了身后。素锦眼里含了一些水雾,何钟灵差点以为她要如昨天一样求饶。
  但毕竟没有,反之,今天素锦安静的多。
  第一项是冰床,衙役将素锦束住手脚,把她放到寒床之上。这一项都看明白了,睡在冰床上,刺骨的冷气不断窜入身体里,无异于最大酷刑,但寒气又能保持人的清醒,绝不会发生晕厥。
  何钟灵觉得心跳都在不断加速,在旁看着,她目光就不由自主转了过去。
  酷刑最痛苦的,永远是受刑的人不知道还有多久,在仿佛漫无止境的煎熬里,熬尽最后一丝气节。许多人,英雄豪杰,都在这样的刑罚下埋骨。
  冰床,素锦足足等三柱大香都烧完了,才被抬下来,透心冷,冷入脊骨。
  衙役解开了她身上的锁链,但此时她已是没什么力气了。又来人给素锦喂了几口水,把她拉起来,衙役把两个铁环样的东西套到她手上。同样的有丝线,被握在两边来辅助的家丁手里。
  “这比夹手指又不同,十指连心,其实一般人一会也就受不住了。但手腕是要害,没有手指敏感娇嫩,犯人受着时间也就更长一些。”她自然的就将素锦当做犯人,素锦极低落的眼眸中,也绽出一道光亮扫向她。
  两边家丁咬牙开始用力,何钟灵看老太太眉宇中隐有激动之色,心内不由惜道,这老太太心硬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老太太拍案指着她道:“曾经你害的我跟我儿母女分离了那么多年、今天,就要你一并都还回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钟灵眸光刹那一跳,基本在同一时刻指尖陷进了手心中。这手腕夹夹松松,给人喘息余地,又是无休止的间断折磨。素锦虚弱无力,仿佛只是撑着一口气在。就算听人谩骂,她的神色也木然的没有反应。
  刑罚如此漫长,老太太连午饭都是在大厅里用的,连上昨天,已经用掉了两日时间,淑云夫人如果行程未改,留给老太太的也只有明日一天。素锦一整天又是粒米未沾牙,脸苍白的惊心动魄。
  女衙役盯着她看了良久,又看看偏西的日头,冷冷道:“请老夫人示下,接下来是继续慢慢用刑,还是用一重刑了结。”
  老太太眸光几乎有些阴沉了,她的脸在一整天阴霾笼罩下,有些未及爆发的余威。她沉沉道:“重刑,能有多重。”
  女衙役同样阴沉着脸,一字字开口:“想要女子身不再完整,又不伤及性命 ,可以滚钉板。”
  老太太浑浊的眼内居然也眸光明灭,何钟灵在心底暗自吸口气,等着看她裁夺。
  而外面忽然传来令人胆裂的一声嘶叫:“老夫人……”
  将落在沉思中的老太太和何钟灵,都唬了一跳。
  几乎话语落同时,风一般卷进一个人来,穿着门房的衣服,噗通就跪下。还没说话,被打断的老太太暴怒,劈手茶杯就砸那人的脸面:“大胆!没眼色的东西!女眷内院也是你能闯的?!”
  那门房张惶的抬着脸,丝毫也不顾脸上的茶水,惊恐道:“贺侍郎已到院外,急切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