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书名:二五年华 作者:虫鸣 本章字数:5866 下载APP
云舫这天的心情非常好,连开会时也是面带微笑的;他甚至在下属汇报工作时,用食指转着手指上的车钥匙。中午吃饭,他头壳坏掉般地开起了蔚时雨跟施容的玩笑,蔚时雨不理会他,施容却尖刻地道:“你就乐吧,估计公司的员工都盼着你多折断几次手。”
云舫不甚在意地道:“有句话叫‘因祸得福’---算了,跟你们说这些没劲。”
“还有让你更没劲儿的事,只怕你听了连笑都使不出劲儿来。”蔚时雨翻个白眼道。
施容接着说:“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打电话总是不接,好几天不来趟公司?有什么事都找不到你。”
“什么事情你们不能处理的么?”
“我们能处理的有限,这段时间你自己小心点。”施容神色凝重地说。“那些人当中又有一个被释放了,我听说他出来后吃住都很奢侈,每天还有女人搂着,刚出狱的人哪来的钱玩儿这些,如果我没猜错,你在生意场上下手太狠,估计是他去找过了那些人,很可能还跟他们交换了条件---”
“也就是说很可能有其他人知道我们以前的事,你风光不了几天,我跟施容也一样。”蔚时雨冷冷地插进话来。
“我最担心的是---此次出来这个最是阴险毒辣,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所以,这几天不管去哪儿最好都带上保镖。”施容又补充道。
“你自己要保重好,我们死了没事,反正你这棵摇钱树一倒,我们也是生不如死。”蔚时雨刻薄地说着,但云舫还是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关心。或许有了共同的敌人才会团结起来,也才有几分情谊。
“我知道了,应该能想出办法先下手为强。”云舫慢慢嚼着菜,想想还是嘱咐道:“你们自己也小心,花多点钱无所谓,雇两个好手在身边以防万一。”
他转身便忘了这事儿,施容和时雨的智商足够去对付这些小事,只要自己小心点儿便好。目前,没有比去接沐阳下班更重要的事。
去接沐阳的路上,他坐在后座,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顺眼,天高云淡,花枝在微风中轻摆,路上的行人,蹦蹦跳跳的孩子,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的。办公楼前已经有下班的人走出来,他坐在车里,从那么多人当中寻找沐阳的影子---其实他是想下车去等的,但他吊着一只手太引人注目,若是给人认出来,并传开,沐阳便不安全了。
他早就忘了恋爱的感觉,或许他根本没有体会过,然而接送心爱的人上下班,并守在楼下等候,怎么看都像是情窦初开的孩子会干的傻事儿。但他完全不在意自己‘返老还童’,正是沐阳又回到他身边,才使他有了恋爱的感觉,使他愿意用一颗年轻的心去重新追求她。
半个小时过去了,沐阳并没有下楼来,他想她应该是在加班,虽然等待的时间难熬,他还是告诫自己要耐心。天色暗了下来,从大楼里走出的人从起初的一涌而出,变成三两人一行,这时已经是隔了很久才出来一个人,但没有一个是沐阳。
他拨了电话给沐阳,她的手机是关机状态。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努力地忽略,让自己往好的一面想---或许是自己低头时正好错过了,她没看到自己就回了酒店,说不定她正在房间里生气呢。
他连忙掏出钱夹展开给司机看,并说道:“你把里面的照片拿出来,在这里守着,看清楚她的样子,别认错了,她一出来就送她到酒店,我先回酒店去看看。“
他下车便去马路边上拦了辆计程车去酒店,然而他按破了门铃也没人来应,只好又到大堂去找到前台交待道:“1205房的客人回来,请转告诉她回我的电话。”
前台低头查了下电脑回道:“1205房的客人中午就退房了。”
“退房?”云舫怔忡地望着那前台小姐,脱口道:“不可能,是不是弄错房间号了,1205,你再查查看。”
“先生,确定是1205,中午13点15分办理退房的。”
云舫抚着额头走出酒店,迎面吹来的夜风略带了一丝寒意,他竟然轻轻地哆嗦了一下。世界又变了,城市又淹没在灯火霓虹中,空虚和堕落开始在角落里蔓延,从他的脚底开始攀升,直至没顶,他的耳边却还重复地回响着与酒店小姐的对话---
“她没有说去哪里?”
“没有。”
“那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有留给1206房的客人。”
“我就是!”
“她给您的留言是---我跟你再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这就是沉默的力量么?轻而易举地就摧毁他要重归于好、继续未完婚姻的计划。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昨晚还好好的,早上甚至说不想去上班,中午就突然消失,难道还是不能原谅他。
人一生真的不能犯错,错过多少次,上天就会惩罚你多少次。
云舫终于也尝到了沐阳的痛苦---猜不透一个人的心,看不清她的感情,纵使将未来的人生计划了百遍千遍,却不晓得爱的人是不是愿意参与的。
他回到昨晚的房间里,扔开外套就朝床倒下了。他拼命地不去回忆昨天所发生的,可那些事还是如同被撕碎的花布般,往他的脑门儿上掷来,东一块,西一片,每次击中心里就有一种柔软的痛楚。
他重重地翻了个身,一眼看到白色锦缎枕头上留的一根长发,灯光朦朦胧胧的,他竟然有些做梦的感觉---全是梦,或许他根本没有认识过沐阳。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下得很大,风卷着雨珠子往窗户上斜斜地撞来。雨声把他惊出了一头冷汗,不由得又看向那根头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恐惧,遗忘的恐惧,他担心哪天他真的记起不来,把他和沐阳的过去当成一场梦。
他抄起手机拨给了秘书,那边刚接通,他便抢着说道:“去查市里的酒店,每家都查,一定要找到她!”
沐阳给路佳和介桓打电话说了实情,便换了家酒店住下,没再去公司上班。两日后,介桓和路佳都来了滨海,顺便把感冒全愈的臻言一并带了来。
“李叔说你担心臻言,怕你不认真工作,让我回家把他带来的。”路佳坐在床边,把食指伸进臻言的小手里,让他抓着玩。“他精神好得很,在飞机上还揪我头发呢,你现在是不是放心了?”
沐阳感激地点头,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那双澄净的眼睛对新的环境充满了好奇,眼珠转来转去,看过了介桓,又望着路佳,就是不朝自己的母亲看。沐阳用手指点点他的鼻子,语气不满地道:“没良心的小东西,妈想死你了,你倒是看也不看我一眼。”
正喝水的介桓笑出了声。“父母欠孩子都是天经地义的,他还这么小你就计较,等他长大了,你即使再挂记他,他可不会惦记你,尽讨好女朋友去了,到时你可有吃不尽的醋。”
“听你说得头头是道,肯定是那种有了媳妇儿就忘娘的不孝子。”路佳讥讽道。
介桓轻轻摇头道:“话不是那样说的,生个孩子就等于还债,你养他教育他,为他操上二十多年的心,还没享两天福呢,他又交女朋友,结婚后再成个家,就彻底撇开你了。所以沐阳,即使臻言长大后比谁都孝顺,你也得做好思想准备。”
“嗳,你再坏也不要坏到离间人家母子感情好不?”路佳从沐阳那里抱过孩子,把嘴凑去亲了亲,跟孩子说道:“我们臻言可是好苗子,一定要离那些品德败坏的叔叔远点儿---呀!别哭别哭!”
她腹里的那些损话还没说完,孩子便小唇一瘪,挥手蹬腿地哭了起来。这一哭便是地动山摇的,屋里三个人都慌了,介桓忙凑过来看,嘴里还不忘了反击路佳:“看看,人家孩子虽小,却不赞同你那些谬论---咱们男人就该理智,不能跟女人一样感情用事,你说对吗?臻言?”
他一说话,孩子倒真是不哭了,只是话音刚落,又“哇哇”地哭了。沐阳说道:“他应该饿了,奶瓶在哪里?”
“哦,在我房间的行李箱里,等等,我去拿。”路佳拉开门便往自己房间去了。
介桓看着哄孩子的沐阳叹气道:“这小家伙长大一定不好惹,头回坐飞机给整个头等舱都闹得不宁静,一起飞就开始大哭,佳佳的头发都被他扯得梳了好几次。”
“是啊,他肚子一饿,脾气比谁都大。”沐阳轻拍着臻言的小手臂,全没效果,房间里哭声宏亮,沐阳被他哭得心烦了,不禁气道:“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到床上去,不管你了。”
臻言像是真被吓住了,瘪了两下嘴不哭了,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母亲。介桓笑道:“你们母子有趣,像是比谁脾气大一样。”
“你不知道他多烦,像专跟我做对一样的,白天保姆带他,他就乖乖睡觉,睡够了,晚上便要我陪着他玩,我一睡着他就开始哭,从他出生以来,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介桓把脸凑过去,鼻子快碰到臻言的鼻子了,才威风地对他训话:“臻言啊,你这样折腾妈妈,长大后可要好好孝敬她,娶个老婆也要温顺有孝心的。”
正走到门外的云舫听到这句话蓦地刹住脚,再抬起脚便是轻飘飘的。房门大敞着,他看到窗户边上苍茫的白光笼罩着他们,介桓如是趴在沐阳腿上亲吻着孩子,这一幕---他根本不相信是真实的。
“你刚还说不能指望孩子呢。”沐阳说道。
“试着从小抓起或许会不一样吧!”介桓抬起头,似思索了一下便往门那方扭过头去,愣了一愣,便缓缓从沐阳腿边直起身来,视线却并未移开。
沐阳仿佛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也转过头去。瞬间,四周的空气似乎都沉重了许多,屋外和屋内的人屏住气了相互凝望。
大约是许久没吃到东西,臻言大哭出声,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沐阳轻轻拍着孩子,眼睛却不时地看看门边的云舫,介桓的处境尴尬,他站起身来空出椅子跟云舫道:“请进来坐。”
云舫仿佛没听见,只呆呆地站在那里,孩子的哭声仿佛是一架轰炸机在他头顶盘旋---把他往后的人生全毁了。
他还是走到了里面,勉强地跟介桓微笑道:“我---我正好经过这里,很久没见了。”
“是很久不见,你好!”介桓退了两步,同云舫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些。
云舫又看着沐阳说:“你也是,很久不见了,看你过得挺好的---”他揣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握紧,再找不出一句可以讲的话。“我还有事,改天有空了再聚聚。”
他仓卒转身,望了那门几秒钟,才决定走出去。
“等等---”介桓知道他误会了,忙叫住他。云舫万分不愿地折回身,介桓朝他走了两步,说道:“你们聊聊吧。”
说完,他就要出去,却被坐着的沐阳一把拉住。孩子一点也不体谅地哭,沐阳咬紧下唇,拼命忍回眼泪,颤声说:“我跟他没什么聊的,你就在这儿吧。”她哀求地看向介桓。
云舫看着那两只握紧的手,沐阳的话就像在跟他撇清关系,她是把他当小人防着,怕他说出那一夜的事,怕他毁了她的家,她后辈子的依靠。他从心底发出一阵笑,那笑浮到了脸上,两边的嘴角却下垂了,笑脸变成了一张苦脸---
“能再见你一面就太好了,即使你觉得跟我没什么说的。”他的脚动了动,便跟介桓道:“我确实还有事,再会!”
他几大步便消失在门外,空寂的走廊上回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与孩子的哭声交迭捶在沐阳的心上,她望着哭得小脸皱成一团的孩子,忽然抱紧他,把头埋在他胸前“嘤嘤呜呜”地哭起来。
云舫脚步凌乱地走到停车场,透过昏暗的光线,他找到了自己那辆黑色的奥迪。从房间里出来,他便像是什么都忘记了,乘电梯下来时,里面镶了一块很大的镜子,照出他的半身,他定定地望了很久,镜子里面的人取下的眼镜,一双眼睛有些潮湿,他擦擦眼睛,手指却是干燥的。他背过身,面前是一堵紧闭的门,但他却觉得背后仍然有双眼睛流出了眼泪来。
奥迪打亮车灯驶出停车场,后面一个黑影挂掉手机,也钻进另一辆车里,跟着驶离。
男人去酒吧,多数是为了酒跟女人,云舫上次独自去酒吧是因为跟沐阳吵架,凌晨两点从小公寓出来,跟酒保喝到天亮。这次他开车经过这间酒吧,便停了车进去。
他自己也不肯承认,这间酒吧是能给他带来幸运的,上次他进来这里就与沐阳合好了,这次虽然与沐阳分手已经是铁打的事实,却希望能借这间酒吧扭转---多么可笑而幼稚的想法。
那个酒保还在这里工作,他不认得云舫了,调好酒给云舫后,他又把自己重新介绍了一遍,与两年前的介绍相差无几。云舫心想,这两年不知道他的生活里遭遇过什么大事儿,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两年时间,把他这个穷光蛋变成了大富翁,又把他的女朋友变成了别人的妻子。
他喝了许多酒,旁边的座位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皆因不论坐多长时间,那男人也不会转头看一眼她们精致妆容。后来坐的是个身材年龄与他不相上下的男人,穿着一件寒碜的夹克衫。他们起先都只喝自己的酒,那男人没酒了,便跟酒保要了两个色盅,放了一个在云舫面前道:“你看起来像有钱人,对女人没兴趣,那么有没有兴趣跟我赌两把---”
云舫斜眼睨他,仍是沉默地喝酒。那男人又道:“也不赌么?那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是没意思。”云舫揭开色盅,拨着那几颗色子说:“你想赌什么?”
男人扯起衣襟抖了几下道:“我除了这身衣服,也就一条命了,你赢了随你要什么,我赢了你请我喝杯酒就行。”
“你那身儿破烂还换不来一杯酒。”
男人不介意云舫的傲慢跟冷淡,咧嘴笑道:“我这身破烂儿你也拿不走,不信试试?”
云舫像是有了兴趣。“你这样的人活得也真洒脱,荷包比脸干净,竟然还有泡酒吧的闲情逸致。”
“活法不同,你尽管有钱,烦恼不见得比我少,就这点而言,上帝对每个人的分配是平等的。”
云舫微笑,摇了摇色盅道:“我不相信,上帝若真的平等分配,那么你今天尽管赢我,最好把我赢得分文不剩,好让我把别人的烦恼也抢了。”
“你要抢谁的烦恼?”
“我希望她幸福的人。”
凌晨,街上的大部份灯已经熄灭了,月亮升得很高,也只有这时才能看到照在地上的月光。马路上还有骑单车的经过,骑车的人斜背着一个包,脸上带着倦容,却十分有力地蹬着踏板,“吱吱哑哑”地拐进巷道,踏入另一片月光里。
黑色奥迪与单车交错而过,车里的人却是目光迷离,月光再明晃,似乎也照不清他要走的路。然而他向左转,那是唯一一条不收费的市内高速,路旁是苍黑的树影,远处也是黑沉沉的海水。
他催紧油门,享受着超速的快感,后面一辆银灰色本田也紧紧跟着。电台里播放着午夜之声,悲伤失恋的人说得泣不成声,哽咽和叹息仿佛从黑色匣子里飘了出来,他旋扭到另一个频道,却是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他继续扭下去,直至OFF。
这时他又超了一辆BMW,并放下车窗伸出手来得意地挥了几挥。那银灰色的本田却突然开进辅道里,再以惊人的速度开回马路上。趴在方向盘上的他刹车不及,飞速地撞上本田车尾部,安全气囊释放,他正要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手却滞在半空,眼睛里满是惊恐地盯着后视镜---一辆闪着强光的重型卡车加速冲了过来。
第二日的早报与电视都播着同一条新闻:今天凌晨,滨海大道发生一起恶性追尾事故,两名司机轻伤,夹在中间的奥迪车司机当场死亡。据调查,奥迪司机有酒后驾车,并超速行驶等违规行为,奥迪车车主是‘辰耀’集团总裁柏云舫。‘辰耀’集团总裁秘书与市场运营总监蔚时雨已初步确认死者身份为柏云舫。
跪在床上给臻言穿衣服的沐阳脑中轰然一声,她抬头看着电视,记者身后的交警从一辆变形的奥迪车里拖出一个面目全非的尸体,那身儿衣服正是昨天云舫穿来的。她颤抖的手捂住臻言也看着电视的眼睛,把他转个身抱在怀里,抱得紧紧地,唇按在他的嫩颊上,许久许久,她才发出低低的声音:“对不起,我竟然没有让你们相认,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说了好多声,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