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郎一事千头万绪,华驿县又经此轩然大波,此次徐泽和刑部右侍郎又齐齐离京,大理寺和刑部诸多事宜,都压在了钟灵毓和沈檀舟身上。
钟灵毓倒也罢了,虽然不善言辞,但业务能力还是比较强。
最起码是查案之际,还能顺带处理一下大理寺盘根错节的政务。但那沈檀舟是懒骨头成精,刑部那些奏牍堆成小山似的,也不见人批。
都察院的一群人等着文书,可刑部却久久没有动静。
下朝的时候,都察御史便和同僚抱怨起来:“要我说,陛下就不该把大理寺少卿和右侍郎派去华驿县。钟大人又不爱言辞,左侍郎——哎!”
这些话,或多或少地传进了钟灵毓的耳朵里。
她走在最前面,因着身量挺拔,混迹在一众青年才俊当中,倒没有那么打眼。这一立定,身后众人才瞧见她,忙不迭地走上前来诉苦水。
“大人,您可得去刑部走上一遭,那左侍郎成天躲懒,下官们虽然心有微词,也曾上去说过一二。可那沈大人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大觉。如今朝内诸多事宜,百官哪个不是连轴转?他倒好,是尸位素餐,不务正业!烦请大人为朝除害啊!”
钟灵毓眉头微皱:“真有此事?”
“绝无虚言!”
钟灵毓本不欲前去,但架不住一群人拱火,只能硬着头皮去刑部。
刚到刑部的衙门内,就看见主案上歪着一个人影。
主簿见着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来,为首的那人,还是素来整治朝堂贪官污吏的钟大人。
他脸上一白,就想去叫醒沈檀舟,倏忽又想到了什么,才堆起笑脸,快步迎了出去。
“诸位大人怎么来了?先前各部堂发来刑部的文书,已经派人送了回去。不知诸位大人,所为何事?”
都察左御史惊道:“送回去?批好了吗?”
主簿抹汗:“那自然是批好了?”
右御史又问了一句:“怎么?右侍郎快马加鞭回来批的?”
“自,自然是左,左侍郎批的。”
吵吵闹闹间,却是惊扰了里面的郎君。
沈檀舟困眼微眯,左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风流生生减了一半,显得颇为滑稽。
“哟,今儿什么风啊,把诸位大人吹来了?”
一众人惊奇不已,不知道主簿说的是真是假,但又想到钟灵毓在这里,谅他也不敢说谎。
几个人来势汹汹,到现在却只能硬撑着说:“沈大人,尔等今日前来,是因为你刑部拖殆公务,此事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不知你可担当得起!”
沈檀舟眨了眨眼,很是无赖:“诸位大人只说那些文书三日内交定,如今刚到第三日,谈何懈怠?”
说罢,他起身:“不过,本官既已处理完公务,也便到了休沐之日。诸位大人自便,本官就不奉陪了。”
他这话一说,诸位大人更是瞪眼,满朝就只有他沈檀舟,上三天休三天,好生不要脸。
刚想找人说理,却见方才还在身侧的钟灵毓,已经不见人影了。
几个文官再回过头,却是连沈檀舟的身影都没瞧见。
“怪了,青天白日的,是见了鬼了?”
几个人无功而返,只能悻悻离开。
钟灵毓自然不愿意陪这群人丢人,趁着一群人口舌之争,就避开人群,先走了一步。
还没出刑部衙门,有人自身后叫住了她。
“大人留步。”
钟灵毓心头懊恼,都察院那群人向来是屁大一点事就揪着不放,她早该知道此事不大,却还是被簇拥着来这里凑热闹。
眼下不但没抓到沈檀舟现行,反倒是要和他虚与委蛇。
没等她想到说辞,身后的沈檀舟已经快步走到近前,两相对比,硬生生让钟灵毓矮了半个头。
她心下厌烦,实在是悔不当初。
就在她以为沈檀舟会说些什么奚落之语时,却见沈檀舟笑道:“大人难得来刑部一趟,恰今日休沐,大人不妨与我一起去长街逛逛?”
他们很熟吗?
犯得着要一起去逛街吗?
果不其然,沈檀舟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扶不上墙。
“本官还有要务,恕不奉陪。”
说罢,钟灵毓转身就走,熟料一双大手,却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拧着眉:“世子殿下,烦请您自重。”
沈檀舟嘴角的笑意味不明:“大人,当真不愿意一去?”
那双素来风流的眼中,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她顿了顿,忽而想到那日华驿县县丞意图刺杀她时,沈檀舟的眼神。
也是这样,别有深意。
难道说,沈檀舟知道了什么?
可听都察院的那些人说,沈檀舟这几日不都是在不务正业吗?
他能找出什么线索?
她抽回了手,有心想看看沈檀舟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只冷然道:“带路。”
沈檀舟笑嘻嘻地侧过身:“大人请。”
......
马车沿着朱雀长街,拐进了落霞巷。
钟灵毓默不作声地坐了半晌,才调整好了心头思绪。
沈檀舟见她一路上皱着眉,也便忍不住问:“大人,可是想到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倒没有,只是朝中贪官污吏横行,这镇国公府一辆马车都抵得上寻常人家半个客室,不可谓不让人深思。
她想,若是治这镇国公世子一个藏污纳垢的罪名,这婚约兴许也就作废了。
不过换而言之,老镇国公乃三朝老臣,又是战功赫赫,府上自然是富贵泼天,倒也不怪沈檀舟如此铺张浪费了。
她懒得理会沈檀舟,便掀开轿帘,往外看去。
只见马车停在了落霞街上,最奢靡的芳菲楼。
“.......”
京城两大销金窟,一是碧云酒庄,第二就是这芳菲楼。
要说碧云酒庄那还正经点,顶多也就是喝酒取乐,但这芳菲楼花样可就多了起来,里面是舞女歌姬数不胜数,暗娼男倌,别具风流。当然,这些东西在纸醉金迷的京城,也都是司空见惯的。
总是钟灵毓有心想管,却还是余力不足。
她是万万没想到,沈檀舟竟然会带她来这里喝花酒。
坐在角落的沈檀舟,无端感觉脖子上有些凉意,再看钟灵毓单手握刀,面寒如铁,一时间竟生了几分想要逃离的念头。
他顿了顿,才道:“大人,难道害怕了吗?”
害怕倒不至于,只是传出去有损风化。
林相要是知道她竟然前来这样的风月场所,只怕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钟灵毓抬眼:“你最好,不要让我起了杀心。”
沈檀舟薄唇微抿,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不由分说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同她一起下了马车。
芳菲楼外遍芳菲,脂粉味浓,呛得钟灵毓面色苍白。
她正想寻一方面巾,扭头却看见沈檀舟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方帷帽,直接罩在了她发髻上。
那帷帽长至膝盖,轻纱散下来,倒是辨不出其中是男是女,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一道身影。
帷帽上的沉香味,隐隐冲淡了脂粉气。
她眉头微敛,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沈檀舟愣了愣,才笑道:“大人客气了。芳菲楼里多是纨绔子弟,大人进去后,莫要暴露您的身份,若不然只怕会打草惊蛇。待会儿遇见熟人,你就充当是我身侧的女娘,只管跟进我便是。”
钟灵毓心绪一顿,淡道:“看来世子殿下,常带女娘出入芳菲楼,既如此还不早些向陛下请旨,退了婚约才是。”
沈檀舟的手,隔着纱幔,搂住了她的腰。
钟灵毓浑身一紧,条件反射地想要给他一脚,却对上了纱幔外,他那双清灵的眼,一时恍惚,却已经失了先机。
沈檀舟轻声道:“只带过大人一人,也只会带大人一人。”
没等钟灵毓回讽,沈檀舟却已经扶着她,熟稔地进入这芳菲楼。
芳菲楼虽不比碧云酒庄大,但却比碧云酒庄繁华了不止几倍。一走进去,饶是帷幔也遮不住酒气和香粉。雕栏画壁,粉幔脂香,是富贵迷人眼,教人目不暇接。
耳畔更是丝竹管弦,听说是教坊名手坐镇,雅俗共赏,实为绝妙。
都说京城最好,最好是温柔乡。
钟灵毓百闻不如今日一见,到底是心神震撼,竟有些回不来神。
她原先以为自己戴着这顶帷帽,多半是有些打眼,但一进来却发现里面多是戴着帷帽前来取乐的人。
耳畔喧闹,压根听不见人言人语。
沈檀舟贴在她耳畔道:“托大人的福,这些达官显贵不敢出入芳菲楼,自然只能掩面而来了。倒是未曾想,这帷帽之下,竟然也藏了高风亮节的钟大人。”
钟灵毓甩了他一剂冷眼:“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沈檀舟微微一笑:“大人可曾听说过,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待谁?
十八郎?
可她和沈檀舟,都不知道十八郎长什么样子,又是如何能认出来?
正想着,沈檀舟却已经拉着她,到了三楼上的雅间。
整个楼层呈环状,进了雅间一扇小门之后,面前便是洞窗,不但能看清整个花楼的景致,连带着对面的雅间,也能一览无遗。
期间还有人来同沈檀舟敬酒,或多或少地调笑了一二,钟灵毓虽是听着,但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只记住了他们的名姓,并未往心里去。
她留神看了许久,甫一抬眼,却见对面坐着一位粗糙大汉。
只一眼,她就觉着蹊跷。
芳菲楼纸醉金迷,出入者都是非富即贵,就是穷酸如钟大人,身上也穿得是好缎子,断然不至于是麻布简衣。看样子,倒像是布庄里的成衣,还有些不合身之处。
外来人,却能够上这样的雅间?
她目光一顿,却停留在那人腰上悬挂的一枚玉珏上。
陈壮的话如在耳畔。
“当得是一枚玉佩,上面还有些花纹,像是个如来佛,左右两边还有鱼纹。”
帷帽遮蔽了视线,她掀开一角,定睛一看,却在那玉珏上看见两个小字:十六。
她心下一沉,再看身侧的沈檀舟,却见他一副怡然自若的样子。
“大人,找着那只兔子了吗?”
“........”